序章 深夜
在這麼個涼夜裏，長安城之中顏侍郎府邸的大門突然被皇宮裏來的一隊侍衛給敲開了，皇帝的心腹大太監李寬捧著明黃的聖旨站在顏家大堂中間，面無表情的用那一副尖細的嗓子開口：「陛下有旨，傳——顧家幼子清和，即刻進宮！」
顏清和在聖旨下來的前一刻才被人從床上被生拉硬扯的給弄了下來，他是家裏庶出的小兒子，娘親早就已經死了，上邊的大夫人又生了一排的兒子。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151+看書網雖說大夫人也沒有薄待這個幼子到哪裏去，畢竟每天操持家務還要和京城貴婦相互周全的她也沒有那個多餘的時間去考慮這個幼子，但是到底侍郎府的眾人也都是見風使舵慣了的人，這小少爺大冬天的披着一件半舊的襖子也就出來見客了。
更何況……長安城裏的權貴家誰不知道，顏家這個庶出的小兒子是個啞巴這件事情？
被驚醒的顏老爺驚慌不定，他自己都不大記得還有這麼個啞巴兒子的存在了，不知道皇上怎麼好好的想起來要召見他家無官無職的小兒子？
李寬眼見那個年輕人神色淡漠的走上前來，側身道：「清和公子，請吧。」
顏老爺忙俯身上前，悄沒聲息的在李寬手裏塞了塊沉甸甸的整銀，帶着明顯的討好意味說道：「公公，這天這麼冷。您老不喝杯茶暖暖身子？」
李寬皮笑肉不笑的，卻把銀子又塞了回去：「大人何必這樣，都是為皇上辦差的，怎麼好意思讓大人破費呢。」
顏老爺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人在京城做官，可以一朝大富大貴，也可以頃刻萬劫不復。天威難測，誰知道一道聖旨下，皇帝真正的意思是什麼？
他實在着急，忍不住又說：「公公，您看我家幼子也沒見過世面，皇上怎麼……」
李寬還是那張笑臉：「大人好說，皇上的意思，咱家做奴才的，怎麼好打聽呢？」
說罷也不管顧侍郎青白的臉色，返身便往外走。
顏清和正站在府邸大門外。他年紀並不大，約莫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大冬天的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舊衣，月白的顏色站在雪影里，蒼茫得幾乎可以隨風散去。府邸大門前富貴逼人的大紅燈籠都沒映出他有什麼暖色來，只見他年輕的側臉在陰影里半明半昧，婉轉冷淡。
李寬走上前去，深深的一彎腰，拉起青呢小轎的帘子，低聲道：「清和公子，請吧。」
顏清和沒有動，臉上卻依舊是淡淡的，看這個樣子，李寬知道不說清楚他是決計不會動一步的。
李寬趕緊讓下面的小太監拿來紙筆，顏清和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提筆就在小太監捧過來的紙上寫了一行字：「大半夜的這麼大陣勢，是打算抄家嗎？」
李寬連忙回道：「咱家怎麼敢。」
顏清和還是沒有動，看着李寬的眼睛裏有着冷冷的光，半晌李寬才嘆了口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公子有話還是進宮問皇上吧，咱家也只有一條命一顆頭，夠砍上幾次呢？」
長柳宮建在宮城東邊的芙蕖園邊上，地界在後宮的邊緣，雖然平日裏沒有后妃前來，但是也是個不尷不尬的地方。
雖然正是寒冬，宮門裏卻傳來陣陣芙蕖暖香。顏清和下了轎，剛要往裏走，卻被李公公暗暗的拉住了。
他一回頭，只見李寬指了指宮門裏，低聲說：「公子您……順着吧。」
顏清和對着他露出了個冷漠的笑容來，一把甩開了李寬，推開了宮門。
長安本就是繁華無限的地方，更何況宮城內殿，那一重重的碧紗走廊后隱約可見暖氣蒸騰，即便是在寒冬，供養的珍奇花朵依舊是滿室馨香，盡頭連接着一個極盡精巧的小書房，金玉為地，繁花繞粱，遍身錦繡的宮女默不作聲的打開書房門，顏清和剛剛踏了進去，隨即就聽門在身後低低的關上了。
顏清和本來就穿得單薄，又一路這麼走過來，身上帶着的寒氣甚至把暖風都逼退了一下。他也沒有抬頭，進門就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皇帝的聲音從上座上傳下來，可那聲音無比淡漠，卻不是對他說話的：「……貴妃，你說顏清和容華之間有私情，現在朕把人給你帶來了，你打算如何當面對質？」
顏離墨微微抬起頭。紗簾后隱約坐着一個珠光寶氣的美麗女子，僅僅只是匆匆一瞥，他立刻又將頭低了回去，可是即便如此，依舊是可以感覺到那種雍容華貴嫵媚無雙的氣度。皇上坐在首座上，看着紗簾，口氣很溫和卻又冷漠，臉上有着淡淡的嘲諷意味。
貴妃的聲音傳出來，有點軟弱：「……臣妾惶恐。臣妾不敢篡權管制後宮，但是道德倫常，不可罔顧，臣妾身為貴妃，理應……」
皇上打斷了她：「天晚了，你有什麼話問顏離墨，直接問了吧。」
貴妃一低頭，恭謹的說：「是。」
說完她便轉向紗簾那邊在地上直直跪着的那個年輕男子，聲調也從剛才的溫婉變得高傲起來：「顏公子，上個月中秋之夜，你是否進宮？」
雖說這宮中所用的地毯極軟，但是顏離墨畢竟從剛才進來就一直跪着，終歸還是不舒服，他微微移動了一下膝蓋才點了點頭。
貴妃也知道，這個顏家的小兒子從小就是個啞巴，便接着問道：「你身為外臣，無官無職，只能奉旨進宮。你是否有旨？」
顏清和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
貴妃的嘴角忍不住帶上了一絲滿意的笑容：「據侍衛軍稟報，你進宮時直接去的穆容華宮裏，是否有此事？」
「你趁著中秋大典忙亂之機，混入後宮，天明出宮，該當何罪？！」看着顏清和再次點頭之後，，貴妃霍然起身，「皇上！顏清和穢亂宮廷，欺君罔上，顏侍郎教子不嚴，是誅九族的大罪！穆容華私通男子，證據確鑿，讓我皇室蒙羞，此人斷斷不可再留！」
皇上一時沒有說話，書房裏陷入了似乎帶着重量的靜寂之中。一盞茶之後，只聽砰的一聲，卻是皇上摔了手邊茶碗。
貴妃立刻跪了下去：「皇上！」
皇帝低聲問：「……貴妃。」
「臣妾在。」
「穆容華得寵，你記恨她也就罷了，顏清和哪裏惹到了你，你非要置他於死地？」
貴妃那張如花般嬌艷的容顏，頓時血色盡失。
但是她還是勉強支撐著：「陛下！顏清和混入內宮，人證物證皆在，並不是臣妾憑空捏造！」
皇上輕聲繼續，聲音里有着深深的冷意：「萬一他的確來了內宮，但是那件事和穆容華沒關係呢？」
貴妃蒼白著臉，幾乎算得上是搖搖欲墜了，攢著的一隻步搖垂下的赤金珊瑚流蘇也簌簌作響：「怎麼可能？有何人證、有何物證？就算他和穆容華沒有關係，那在穆容華宮中一夜又是做什麼的？陛下！您不能縱容穆容華做下如此醜事！」
皇上卻笑了起來。
貴妃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的聽到皇上居然這麼說：「愛妃不必聽這人胡說。」
「陛下！」
「朕可以給他作證，」皇上輕鬆的說，好像眼底剎那間掠去的凶暴只是貴妃的錯覺一般，「——朕告訴你，中秋那天晚上，他確實和穆容華沒什麼關係，他連穆容華的影子也沒見着。」
皇上上前去親手扶起貴妃，語氣溫柔平靜，甚至還帶上了安撫的意味：「現在你放心了吧？」
可是並非第一天入宮的貴妃只覺得那雙拉住自己胳膊的大手用力到可怕的地步，剎那間她甚至聽見了自己骨頭髮出的喀嚓聲。她感到了一陣眩暈，不敢看皇上的臉色，皇帝是笑着的，但是那種笑意，卻讓她覺得比刀子還要冰冷懾人。
她再也沒有勇氣說什麼，皇上也沒再看她，輕飄飄的揮了揮手：「跪安吧。」
貴妃踉蹌著跪了安，匆匆帶着自己的貼身宮女像是逃走一樣離去了。
偌大的宮殿裏，此刻就只剩下了皇上和仍舊跪在地上的顏清和兩個人，不知道過了多久，皇上再次開口，低沉的聲音里讓人聽不出一絲感情波動：「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聲音回蕩在宮殿之中，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而顏清和只是低着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皇上似乎被顏清和的這種態度激怒，大步走到顏清和面前，伸手死死地鉗住他的下巴，逼着他直視自己：「你就這麼想朕治你的罪嗎？！」
「臣不敢。」一把清冷的女聲突兀的在這間宮室里響了起來，「還請陛下賜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