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醒的怪物（中）

儘管跟唐箏認識的時間不長,滿打滿算下來也不過才兩天而已，但從她這兩天裏的表現看來,魏衍之以為,她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雖然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人,可一旦有人觸到了她的逆鱗,動手殺人的時候也是毫不手軟的。不止是人，變成了人的喪屍，甚至連變異之後體型暴增渾身血肉模糊的怪物，她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動手殺掉。

然而事實證明，魏衍之想錯了。

那個身軀大得嚇人的怪物突破甲板鑽出來的時候，魏衍之拉着唐箏的手站在離它並不算遠的地方。他們的處境並不安全。如果是平時的話,唐箏肯定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然後拽著魏衍之躲開，再不濟，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事後也會以最快的速度遠離有危險的區域。

此時卻出了變故。怪物鑽出甲板的時候，站在甲板上的人全都給驚呆了，片刻之後反應過來，便整個亂了套，人群倉惶的尖叫着，四處逃散，你推我攘互不相讓，離怪物最近的那個人，已經被卷進了怪物的嘴裏，囫圇吞下，只剩下兩隻腳露在外面，殷紅的鮮血順着怪物的嘴滴落到地上，滴答，滴答。

所有人都在跑，除了魏衍之跟唐箏。

魏衍之感覺到唐箏身體微微後退了一步，被他拉着的手此刻反抓住他，小小軟軟的手，拽得緊緊的。魏衍之低頭去看，看到她原本白皙之中帶了一抹健康的紅暈的小臉，此刻看起來竟然隱隱顯露出幾絲蒼白來。漆黑如墨的大眼睛，看似鎮定依舊，實則有一絲慌亂掠過。

魏衍之有些不解。剛才在房間里的時候，唐箏就察覺到了這隻怪物的存在，評價說是「很棘手」，但神色絲毫不見慌亂，顯然是不曾將這東西放在眼裏的。可是，她現在的表現，明明就是害怕，儘管她已經儘力在掩飾了，但到底年齡小藏不住事，她的行為舉止便出賣了她。

為什麼會這樣呢？

疑惑歸疑惑，躲避危險卻要放在第一位，因為怪物嘴裏的食物已經快要吃完了，那個倒霉的傢伙，就連露在外面的腳都被怪物吞了進去。再不趕緊遠離它，指不定下一個就輪到自己了。不過魏衍之沒有盲目的跟着人群逃竄，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身體，根本無法跟理智已經被恐懼所淹沒的人群推搡擁擠。

人群奔跑逃亡的方向，一致朝向船艙內部。他們此刻正在茫茫大海上，能躲藏的地方，也僅僅只是客船上有限的空間。大概是覺得躲進船艙內，有了遮蔽物，心裏會下意識的生出安全感來，所以大多數人選擇最近的一處門，拼了命的往裏擠。

魏衍之大致掃了一下四周的環境，便彎腰抱起唐箏，挑了一個人相對較少的方向跑。做出這樣選擇的人，並不止他一個，跑在他前方的人，還有好幾個人。

這樣可不行，魏衍之心想，他也不指望能找到絕對安全的藏身處，因為這艘船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地方存在，他的目的，只是儘可能的多撐一會兒。雖然他沒有將自身性命寄託到別人身上的習慣，但是現在情況特殊，由不得他多做選擇。對於唐箏反常的表現，魏衍之有了大概的猜測，她應該只是純粹的害怕這個鑽出甲板的怪物樣子，畢竟在沒有親眼看到之前，她的表現一切。

即使沒有仔細的打量，匆匆一眼，魏衍之也看了個大概。那個怪物很像是蜘蛛，不過是超大版本的，高度在五米左右，八條腿上滿是鋼針一般尖銳筆直的絨毛，隱隱泛著幽光，支撐著龐大的身軀，上面遍佈鮮艷而尖銳豎起的絨毛，腦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眼睛，看起來十分嚇人。

大多數女孩子都會懼怕這一類的東西。雖然唐箏之前的表現使得她看起來就不是普通人。

船艙門口堵滿了人，尖叫哭喊聲不絕於耳，都想進去，又都進不去。生死關頭，秩序與謙讓已經徹底被人們扼殺在心底。而魏衍之逃離的這個方向，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雖然可能在怪物眼裏，他們根本就是毫無反抗之力的食物，但是在距離相等，但是一個方向的糧食儲藏量明顯比另一個方向密集且豐富的時候，再傻的人也知道選擇哪裏。

怪物不是人，但是已經有了一定的思維能力，嚼完嘴裏的食物之後，飢餓的感覺依舊存在，於是，它毫不猶豫的撲向了前方擁擠的人群，一條腿閃電一般伸出去，縮回來的時候，就多了一個人，那個人被大型蜘蛛怪物的腿刺穿了肚子，糖葫蘆一般被竄了起來。

蜘蛛怪物的動作太快了，快得那人後知后覺的才感覺到疼痛，一聲凄厲的尖叫聲，嚇得前方的人群動作愈發的拚命，長此下去，用不着蜘蛛怪物動手，人類就會先一步自相殘殺。

身體上傳來足以叫人毀滅的疼痛，眼中映滿了蜘蛛怪物龐大猙獰的身軀，佈滿了整個頭部的密密麻麻的眼睛，腐臭的味道夾雜着濃濃的血腥味鑽進鼻腔。又一陣毀天滅地一般的疼痛襲來之後，那人眼前一黑，終於失去了意識。有人無意間回頭，見到那個的身體被蜘蛛橫咬進嘴中，只露出一個頭一隻手已經兩條大腿。幾次咀嚼之後，人頭自脖子上掉落，傷口參差不齊，叫人看得膽寒。

刺耳的尖叫從又起，進一步加深了人群的恐懼感。

他們從未離死亡這麼近。近在咫尺，不過幾步的距離。前方是看不見希望之光的深淵，而身後，有猙獰恐怖的惡魔在追趕。

魏衍之已經跑不動了。他的身體本就極差，從前的時候，所有的激烈運動，包括籃球足球各種球，都在被禁止的名單里，用盡全力奔跑這個詞，就不曾出現在他的人生字典里。這樣的一個人，自顧都不暇，更何況還帶了一個唐箏。看起來只是十一二歲的年級，其實唐箏已經滿十三歲就快十四歲了，因為自幼習武，在唐家堡的山山水水裏戲耍玩鬧，使得她的身體極好，自然，體重也就不輕。抱着好幾十斤重的一個小丫頭，魏衍之能跑這麼遠，其實已經很不容易了。

前方的人依舊在奔跑，魏衍之卻顧不了那麼多了。他抱着唐箏躲到了旋梯底下，將她放下來之後，之後背靠着牆壁，不住的喘著氣。本就呈現出病態蒼白的臉色，此刻看起來就跟鬼一樣，根本找不見一絲血色，汗水浸濕了額前的頭髮。呼吸開始有些困難了，眼前隱隱有些發黑。

這樣的情況下，人應該是狼狽的，但魏衍之卻不是。他將幾乎將身體所有的重量都壓到了牆上，整個人卻依舊站得筆直，面色看起來蒼白虛弱，但那雙眼裏，依舊波瀾不驚，彷彿一潭死水。

慘叫聲斷斷續續的從那邊傳來，又過了一會兒，終於聽到了槍聲。因為兩邊港口處都有人接應，而船在航行途中，根本不會再遇上喪屍，所以船上並沒有安排多少警衛力量，屈指可數的士兵與武器，與其說是為了保護大家的安全，不如說是震懾這些人，讓他們不敢在船上鬧事。

魏衍之對那幾個士兵基本不抱希望。那隻怪物太過龐大，而他們手中的武器殺傷力卻十分的有限，至於近身戰鬥，根本就是痴人說夢，蜘蛛的八條腿，以及上面可怕的附着物，根本不是人體可以抗衡的。不過，雖然不抱希望，但他確實需要他們。即便不能對怪物造成太大的傷害，但是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不知道蜘蛛怪物的胃口究竟有多大，那邊的慘叫聲依舊未曾停止，夾雜着零星的槍聲。魏衍之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復了一些，他才艱難轉過頭去看一旁的唐箏。小姑娘背靠着牆壁，臉色較之剛才似乎好上了不少。彷彿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緩緩轉過頭來，與他對視，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慌亂驚懼的神色已經消散，倒是看起來有些獃滯，似乎在想什麼。

會在生死關頭想起的事，應該是很重要的。

魏衍之的猜測基本沒什麼大錯。唐箏的確是害怕那隻蜘蛛怪物，不僅僅是因為其猙獰龐大的身軀，哪怕是指甲蓋大小的蜘蛛，她也怕。比這更兇猛的野獸她見過也親手獵殺過不少，但她就是怕蜘蛛。

這是有原因的。唐箏並不是在唐家堡出生的孩子，在進入唐家堡之前，她是一個孤兒，靠乞討為生。孩童時期的記憶大多已經模糊記不得了，但被一同乞討的孩子死死按在地上，將活着的蜘蛛塞進嘴裏強迫她吃下去的記憶，卻怎麼也抹不去。

活着的蜘蛛，毛茸茸的八條腿，身上有可怕的花紋，這樣的蜘蛛在她的嘴裏活動，四處爬，似乎在尋找突圍的路線，而那些欺負她的人，則是在旁邊不懷好意的給她形容，蜘蛛會從她的嘴裏，順着喉嚨爬進肚子裏，然後再在肚子裏生一堆小蜘蛛，然後就會有數不清的蜘蛛一起在她的肚子裏爬，將她的心肝脾臟肺全都吃掉，最後咬破她的肚皮，一個接一個的爬出來。

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感覺，想忘都忘不了。那個場景一遍遍出現在她的夢裏，成為她此生最可怕的噩夢。

唐箏其實不喜歡苗疆，因為那是一個充滿了各種毒蟲的地方，她雖然不懼怕毒蟲，卻怕蜘蛛，而苗疆五毒教的弟子的五種本名聖獸之中，其中一個就是天蛛。

唐箏是被唐十九撿回唐家堡，給她取名字，一手將她帶大。那是她此生最在乎的人，將她從地獄帶進了天堂。所以，無論再怕，被唐十九帶去苗疆的時候，她都不會表現出來。還好師兄去探望的少年從來不召喚天蛛，他身邊一直跟着一群碧蝴，輕輕煽動着美麗的翅膀環繞在他身側，它們身上會掉落一種細小的粉末，能瞬間治癒傷口。

唐箏曾一度想將少年的碧蝶搶回來，然而每次還沒能靠近少年身側，就被師兄一個眼神給嚇退了。這樣的念頭，直到後來遇上了柳書墨，才放下的。

「我沒事了。」唐箏朝魏衍之點點頭。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噩夢仍舊陰魂不散。

就在她說話的這個空檔，忽然有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靠近，片刻后便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里。人群拚命的奔跑，後面，是身軀龐大的怪物移動造成的動靜聲。有人發現了旋梯下面的他們，只猶豫了一下，便毅然而然的沖了過來。有一就有二，自那一個人以後，不斷有人脫離慌亂奔逃的大部隊，鑽到了旋梯底下，不過片刻而已，旋梯下方已經塞滿了人。後面的人眼看擠不下了，咬牙跺腳之後，豁了命不要一般去追趕前方的人。

其實他們所謂的逃亡，不過是繞着船艙奔跑而已。蜘蛛怪物的追趕獵物的步調出奇的慢，彷彿在戲耍一般。

這麼多的人停留在這裏，目標太大了。魏衍之手撐著牆站直了身體，另一隻手伸向唐箏，「走吧。」離開這裏，這裏已經不安全了。

唐箏點點頭。然而，兩人還沒來得急走掉，蜘蛛怪物已經追趕了過來，最終停留在了旋梯前方。

唐箏咬唇，剛才恢復紅潤的臉頰，血色瞬間褪去不少，不過倒沒有嚇得沒有作為任之宰割。千機匣出現在手中，兩手穩穩端著，她踢開前方瑟瑟發抖的人群，一步步走出了旋梯下方，整個人暴露在蜘蛛怪物面前。

唐箏仍舊怕，但是懼怕之中，又帶了幾分狠戾。

方才之所以會那麼無措，只是因為這隻怪物出現得太突然，她這輩子就不曾見過這麼大而且還這麼可怕的蜘蛛，那遍佈於整個頭部的眼睛，很是滲人。雖然依舊會被那個陰魂不散的噩夢嚇得半夜驚醒，見到蜘蛛也依舊害怕，但是，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無力反抗的孩童了，所有會威脅到她的東西，她都會親自動手，連根拔起將其剷除！

蜘蛛怪物片刻的停留，不過是在打量這個敢於出現在它面前的東西，危險的感覺一閃而逝，快得它根本反應不過來，自然也就不曾抓到。仔細看了兩眼之後，確定沒什麼威脅，它便伸出了一條腿，直奔前方的人。

巨大的蜘蛛腿挾雜着風勢，迎面襲來，身後是一片壓抑的驚呼聲，彷彿她下一秒就會死掉一般。唐箏不悅的皺起眉頭，身體微微側開，就躲開了蜘蛛怪物的襲擊。

旋梯底下的人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小女孩竟然躲過了蜘蛛怪物的襲攻擊，而後蜘蛛怪物的動作似乎有一瞬間停滯。

一擊未能得手，蜘蛛怪物也不縮回那條腿，準備再伸一條腿出去，來個前後夾擊。可惜，唐箏沒有再給它出手的機會，手自包裹里抓住一把纖細做工精緻的銀針，輔以些微的內息，便施展了唐門雙心法皆可修習的武學招式暴雨梨花針，手中的銀針化作一道道銀芒射向蜘蛛怪物，如此快的速度，鋪天蓋地一般的攻擊範圍，蜘蛛怪物根本無從躲藏，附着了內息之後的銀針彷彿最尖銳的刀子，直直刺進了蜘蛛怪物的身體，然而受傷最重的地方，卻是要屬那一頭的眼睛。

凄厲的嘶吼聲自蜘蛛怪物口中傳出，嚇得旋梯后的人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