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轅門下,引弓待發的利箭在陽光下折射出寒森森的冷光,穿透那幾欲瀰漫至天際的黃沙塵土,照到同樣森寒的鐵甲上,刀兵上,令王嫵不由伸手擋了下眼。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目不能視的一瞬間,耳膜中便立刻充斥着兵士的哄喊聲,戰鼓聲,旌旗招展時的破空聲,混雜了無數說不出來的聲音,幕天席地一般,殺氣騰騰。

只是這她閉了閉眼的一瞬之間,王嫵似乎聽到有人衝過來向她喝問什麼,又似乎是曹操軍帳外一路跟着她跑出來的兵士厲聲喊了句什麼。她腳步稍稍一停,再睜開眼時,全副注意力立刻就被一聲戰馬長嘶引了過去。

白袍蒙塵,銀甲映血,槍影點點,捲起一席巨大的光幕。片刻之前還圍攏在王嫵身邊的層層長矛鋼刀如潮水般紛紛後退開去。銀槍橫掃之處,矛斷刀折,槍尖挑刺翻轉,帶起鮮血點點。幾個來回的衝殺,武勇披靡,長槍指處,曹兵雖不至潰散,但隊列之中首當其衝的數排兵士已然下意識地駐步不前,鋒銳已失。

\」穩住!列陣,列陣!\」

曹操手下人才濟濟,初時的驚亂過去后,立刻有人反應過來。一個身披玄甲的高大將領連吼帶喊,手裏的三角令旗連連揮舞,一面指揮着被趙雲衝散的兵士結陣,一面下令弓箭手往前壓近:\」準備放箭——\」

\」放屁!\」

軍營之內,曹操嚴令除哨兵換防外不得縱馬而奔。而此刻他卻正大咧咧跨馬執韁,馬鞭在空中抖得噼啪直響,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乍一聽趙雲闖營,他頭一個反應就是點齊了虎豹騎迎擊,卻忘了問一問趙雲帶來了多少人闖營。

趙雲單槍匹馬,來去如風,馬前無一合之將,銀槍之威,睥睨縱橫,無人可擋,所到之處,立刻將曹營的守衛陣型沖得七零八落。若換個時間,曹操定會立刻從馬背上跳下來,趙雲能七進七出,他就可以七擒孟獲。武勇忠義者,便以義氣相交,這一點,他一直都很擅長。

然而現在,曹操看了看自己身後整整齊齊,但卻明顯被趙雲孤身闖的氣勢所驚的五百虎豹騎,再看了看長長鬆了口氣,正傻乎乎地用力向趙雲揮手的王嫵。

當着互相熟知底細的人,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如臨大敵,卻是以五百敵一,簡直是丟臉至極!

\」弓箭下弦,各部歸隊,巡哨照常。\」曹操一躍下馬,順手將馬鞭扔給身後的虎豹騎,不自覺地挺了挺背脊,空手向趙雲行去。

丟臉管丟臉,好在他素來軍令如山。一令既出,憑立高處的將領毫不遲疑地齊聲應諾,令旗展處,滿營的兵士前隊變后隊,列隊齊整,退得有條不紊。

\」素聞曹公治軍嚴謹,軍法森嚴,今日得觀,雲甚幸之。\」趙雲槍交左手,翻身下馬,一面將王嫵扯到身後,一面執槍拱手為禮。不論是敵是友,他也是領軍之將,曹軍單憑這等令出即行,便當得起他這一禮。

曹兵四列,趙雲孤身匹馬,卻是姿儀從容,聲音朗朗,持槍護一女子於身後,也不知是陽光眩目,還是他銀甲銀槍上的寒光眩目,金色的陽光和清冷的寒光交織,如槍一般筆挺的身姿威儀凜凜,竟恍似神人天降。

治軍能當趙雲一贊,曹操總算是找回了幾分面子。心氣稍平,頗有氣度地還了一禮:「孤與阿嫵方才還說到子龍之才,不想轉眼就能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聽曹操言及王嫵,趙雲眉峰一揚,如劍出鞘:\」曹公連夜下書,雲雖無青州主事之名,然守土衛疆,青州軍士遵我將令,青州百姓受我庇護。赴約而至,於曹公,當勝一女子。\」

曹操自來到這個時代后,廣結人心,禮下將士。他不在意篡漢之名,卻是將自己在軍中的威信風輿看得比什麼都重。只要軍中將士人人擁戴,將令如山,那些文人酸腐怎麼說,怎麼想,他自有雷霆手段可以壓得下來。

可是這一刻,曹營之中正自有序後退的兵士紛紛停住腳步,齊整的隊伍隱隱約約有些騷亂。

更有膽大者,甚至探頭側身,不敢置信又極為好奇地看着他們的主將。

趙雲的話說得明白,曹操明裏約見的是青州主事,即使青州現在沒有名正言順的主事之人,那也輪不到一個女子出面商談。

這本就是一個男人的世界。浴血拚殺的是男人,封狼居胥的是男人,是戰是和,自然也是由男人決定。沒有人會將天下紛爭和女人聯繫到一起,更沒有人會在戰敗之後和女人和談。別說這個女人僅僅只是公孫瓚的女兒,皇帝的女兒也不行。

而趙雲的態度,他的言下之意,顯然點名了曹操方才正是在和王嫵和談。

曹營兵士將領也都是男人。堂堂男兒,戰場上歷經屍山血海,個個都是一身不怕死的硬骨頭。他們的主將,又豈能以軍戰之事和一個女人謀斷!這是對男兒鐵血戰場最大的侮辱。

\」哈哈……\」曹操忽然哈哈大笑,\」子龍多慮了。孤與阿嫵久未聞面,昨日一戰方知她亦在青州,特此之邀,一敘別情而已。\」他拂了拂衣袖,朗聲笑語,像是終於想明白了什麼一般一派釋然之意,\」原也想同邀子龍,只是白馬公孫將軍傷重,子龍坐鎮青州,孤若貿然相邀,怕招致疑心,這才作罷。不想卻還是逃不過誤會一場!\」

曹操爭戰關中,而王嫵在那一次離家之前是個最典型不過的古代女子,從未離開過幽州半步,又怎會和曹操有了「故交」?

轉眼間就能編出這份\」故交敘舊\」來,連王嫵也不禁佩服曹操睜着眼說瞎話的功力。只是這「別情」二字,怎麼聽怎麼彆扭……

趙雲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卻忽覺右手被王嫵輕輕捏了一下,纖細的指尖從他掌心劃過,指腹微涼,將他一句到了口邊的質疑輕輕按了下去。

兩人一個一身戎裝,束袖至腕,一個更是為了方便男裝短褐,從曹操軍帳中出來得急,連披風都忘了拿。趙雲原本還不覺得什麼,被王嫵這麼一個小動作,才猛然察覺他方才牽着王嫵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眾目睽睽之下,無寬袖交疊遮擋,一舉一動,俱入人眼。

曹操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飛快地掠過,仿若被腳步馬蹄飛踏而騰起的沙灰一般,一絲羨艷,在心裏輕輕揚揚地劃過。

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手握殺人劍,身藏功與名。(平南快意,從古至今,不知多少男子夢寐以求,可古往今來,卻始終沒有一人能真正做到。天下至尊的那個位置,摻雜了太多的利益糾葛,平衡制約,擁美無數易,求一真心難。古往今來,又有哪個君王能得一心人傾情而待,又能得江山在握,名垂青史?

天時地利如曹操,至今也不過是看着江山多嬌,縈縈隻身,無人入夢耳。

見曹操突然之際神色悵然,王嫵倒是猜到了幾分他的心思。實際上,若照她之前所想,遠行避禍,天高水遠,自是能夠安然度日。只不過獨處異世,縈立於天地之間的那股蒼蒼莽莽的孤寂之感,卻多半是要隨她一生了。

好在,趙雲身上銀甲太亮,笑容太從容,長槍如龍入雲之時,仿似佔盡了天地的光華,亮奪人心,奪了她的心。

「方才阿嫵酒不沾唇,空費我那一壺青梅酒,如今有子龍在側,總敢入口嘗一嘗了罷!」曹操的怔忡只一瞬間,便立刻回過神來。

言辭之間熟絡得令王嫵突然生出一種帶了靠譜的男友去參加老友聚會的錯覺。秀恩愛,不怕醉。

軍帳之中,酒尚溫。

「輾轉了許久,沒想到終還是沒改了曹孟德初見趙子龍的場景!」曹操舉盞和趙雲虛碰一杯,仰頭飲盡,頗為感概。

坐於趙雲身側,王嫵聞言便想起了三國演義電視劇里,趙雲單槍匹馬七進七出,殺得曹操滿頭大汗的情形,再想起方才趙雲一人一馬,銀槍如電,硬是逼得千百曹兵半步不得近的模樣,兩相一比,不由莞爾。

曹操放下酒盞,向趙雲拱了拱手,問道:「還未請教子龍,何以我片刻之前方聞軍報曰子龍率部破我徐州城前三萬將士,然子龍卻孤身犯險於此?」

趙雲眉峰微揚:「曹公錯了。徐州城前三萬曹軍乃奉曹公之令,助我收歸城池,安頓軍民。亦是奉了曹公之命,為我五千騎兵將士讓道引路,直到距此處十里之遙。雲所為者,有援有依,又怎算得上是孤身犯險?」

從青州帶兵入徐州的確實是他,但大開徐州城門,引城外曹軍入城的卻是郭嘉。更確切的說,是郭嘉傳的曹操令。

曹軍入徐州,擔惡名的自然是曹操,趙雲領着五千騎兵不過是穿城而過,所到之處,三萬曹軍事先得了死令,自是半點都不加阻攔。也正是因為如此,夜色之中,曹操的斥候遠遠地便見到了趙雲騎兵驍勇,衝破自家軍防的一幕。

這才有了曹操方才接獲的軍報。

但沒有人能想到,這根本就是三萬曹軍故意放水。而趙雲的五千騎兵根本就不是為了奪城,而是沖着曹營而來!

趙雲孤身闖營,幾乎吸引了曹營所有人的注意力,怕是直到此時,才有人會注意到地平線上那隻一個衝鋒就能衝進曹營的五千快馬踏出的裊裊煙塵。

說到底,一來一回,這處處見趙雲的迷局不過就是簡單的打了個時間差而已。但在這隻靠快馬飛馳報訊的年代而言,這個時間差,就足夠了。

天生鬼才郭奉孝!

曹操呆了片刻,酸甜醇香的酒如一線清流入喉,卻是激得一口濁氣在胸腔里激蕩不休,鬱悶不休。

這能怪他么!王嫵的那兩句歌詞出自郭嘉之口,引得他心生疑惑不假,可真正使他動了殺念的,卻是郭嘉的「拒不承認」!

像「本是同根生」這種明顯到了極致的試探,他用過不知多少次,可郭嘉卻是半點也沒有反應。他不怕郭嘉同是穿越者,說到底,就算是穿越,只要對方一心還只是想做郭嘉,想做王佐之臣,那他是半點都不會介意。

作為曹操,他擺明了自己的來歷,但作為郭嘉,對方卻不接茬,不承認!他也明明白白地問過郭嘉,那兩句詩出自何處,可每每此時,郭嘉卻是三緘其口,但笑不語。

曹操這才覺得問題大了,他不知道郭嘉身體里的那個未知的靈魂來自何方,不知道他的終極目的是什麼,甚至不知道那個靈魂是不是複姓司馬……他越想越多,顧慮重重,疑惑重重,不安重重,這才一步一步,生生將郭嘉逼得心灰意冷,將郭嘉逐至最前線,要借戰之力,將他除去……

智若郭奉孝,又怎會看不出他這拙劣不堪的借刀殺人之策?

「卧龍躍馬終黃土,美人帳下猶歌舞!」曹操一副要吐血的表情,「當日郭嘉在青州設宴,你也在場?」

如此重大的懷疑,他當然不是沒查過。可偏偏又不能向人明言他要查些什麼,用盡了手段,也只能打聽到郭嘉因為這兩句歌詞在青州之宴上失手舞飛了劍。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只是先入為主,再加上大男子主義作祟,根本沒有將目光停留在一個女子的身上……

「報——」肺活量絕佳的報訊軍士又拉響了人工警報,「報,東南向發現煙塵瀰漫,疑是數千騎兵。」

曹操猛地回神,再站起身來,眉宇之間,竟隱現睥睨之氣:「傳令,全軍嚴守,不得出戰。長矛手退後,鐵盾為先,將不得令,兵不得出,箭在弦上不得發。」

傳訊兵領命而去,曹操已然冷靜下來,向王嫵道:「照我們方才所約,我立刻退兵,但徐州哨所,由郭嘉全權負責。」

郭嘉假令襲徐州,已成事實,曹操若是追究,以他之前對郭嘉的倚重而言,自損顏面是小,怕是自此郭嘉都不會再歸曹營。而他將錯就錯,郭嘉襲取徐州,他便乾脆以徐州相托,進退之間,又得是好一番人心的思量。

說到底,若是此時郭嘉帶着徐州連同三萬曹兵一同轉投他人,曹操還真的沒處哭去。再退一步說,一州之地,再加三萬兵馬,亦足可割地自踞。

言及於此,趙雲縱然不知其中詳情,也大致猜到了幾分端倪,他不知王嫵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令曹操得以疑郭嘉至此,但見曹操竟能如此乾脆利落地大手筆退讓,以示賠罪之意,心中也不免頗為感佩。主帥的疑心,他也曾極為慘烈地經歷過,然公孫瓚和曹操的處事之法,高下立見。

「第二件事也簡單。一個月內,我派人回長安請皇帝下旨,你自我營中出嫁,便算是我兩家正式結姻,名正言順……」

「什麼!」

「誰出嫁?」

看着王嫵陡然瞪大的眼,和趙雲微紅的耳根,以及軍案上碰翻了的酒盞,曹操心口的鬱結終於疏散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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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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