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春暖花開的時節,枯了整整一個冬天的草尖尖上抽出了細小的葉子嫩芽。遠遠望去,星星點點的青碧透綠和若隱若現的枯草黃葉交織在一起,在明媚的陽光下,如同一席青黃色的巨大錦緞,華美無比地鋪陳開去。

荊州南陽郡的郊外,一輛漆黑小巧的軺車正緩緩行駛在這席錦緞上,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駿馬踱著步子走在馬車邊,時不時地低頭嚼兩口嫩草尖,再抬頭看看正低着頭慢悠悠拉着車往前走的同類,抖一抖鬃毛,驕傲又自在。

車轂壓着細細軟軟的草,發出沙沙的輕響,低低的交談聲從車簾后隱隱約約地傳出來。

「阿母,我好悶哪!」孩子童稚的聲音拖着長長的語調,清脆得彷彿要滴出水來,半帶撒嬌半抱怨的語氣聽得人心裏一片柔軟。

車簾呼的一下被甩上車頂,王嫵扶著車壁探出身來:「子龍,你兒子悶了,我也悶了。」

趙雲坐在車轅上控馬,聞言回過頭,只見一大一小兩雙明澈烏黑的眸子都巴巴地望着他,不由揚眉一笑,將韁繩和馬鞭並在一手,空出另外一隻手托住王嫵的手肘,扶着她在自己身側坐下。

沒了車簾的遮擋,眼前的景緻豁然開朗。王嫵側過身,半靠着車壁,讓車裏的孩子坐到她腿上。

時光飛逝,王嫵已然記不清這是她到這個時代的第幾個年頭了。

六年前的春天,最後一場雪停之後,趙雲就帶兵走進了子午□□,漢中一戰就是四個月。直到張魯降,曹操借南陽繞過荊州,卡准了劉璋部將趙韙叛亂的時機,南北兩向同時用兵,圍困成都。便在這個時候,王嫵在華佗和張仲景的雙重「關照」,順順利利生下了趙雲的長子。六百裏子午道,趙雲用急報捎回來了一個「暉」字。

暉光日新。

而就在兩天之後,曹操在這個世界真正意義上的「長子」也落了地!若是論排行,算來正該是歷史上秤象的那位聰慧少年,而時間卻顯然已經差了一大截。

曹操身在荊州,苦戰之餘,大筆一揮,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給兒子定下了名字——曹昭。美其名曰,同取日字,雖非同姓,實則一家矣。

只有王嫵知道這個「昭」字背後還藏着些什麼含義。

曹操如今已是權勢滔天,他的兒子以這個字為名,那如今尚未出生的司馬昭同志便將永遠不會出現在世界上!

雄心若此。

五六歲的小傢伙最是調皮活潑的時候,開始的時候還是規規矩矩地坐在王嫵腿上,時間一長,就忍不住東張西望,左顧右盼起來。

王嫵握住他伸去摸車轅的小手,換了個姿勢,將小傢伙往懷裏攬了攬。

趙雲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微微一停,手腕用力微微一帶,勒住馬,將正扭來扭去,一臉興奮得不得了的男孩子從王嫵身上抱走:「我們就停在這裏,阿暉自己下來走好不好?」

五六歲的孩子說大不大,可王嫵坐在車轅上,雙腿懸空,再坐一個好奇心強盛的孩子,平衡還真不好掌控。趙雲這一伸手,她頓時鬆了口氣,雙手攀著車轅舒展了□體,正要躍下車。

卻不想趙暉小朋友對這輛軺車發生了極大的興趣。

「我要駕車,我不要走,我要給阿母駕車,就像父親那樣。」趙暉一手牽着趙雲的衣角,一手揮舞著就要去抓他手裏的韁繩,口中奶聲奶氣地一遍又一遍強調,「我要給阿母駕車!」

「駕車要控馬,可你還沒有馬腿高呢!」王嫵捏了捏他的臉頰,笑嘻嘻地指著馬腿給他看。

「人無樹高,卻能伐木造屋,為什麼控馬就一定要比馬腿高呢?」趙暉的眼睛長得像王嫵,而眉峰卻是英氣十足,抿著嘴唇認真的模樣,像極了趙雲。

童言無忌,卻令王嫵一時語塞。

趙雲在旁邊哈哈一笑,抓過趙暉的手,放到韁繩上,替王嫵解圍:「好,阿暉陪我一同給你母親駕車。」

「不好!」固執的小傢伙眨了眨眼,緊緊抓住韁繩不放,眼睛卻望着趙雲手裏的竹鞭,「我來!」

「胡鬧!」王嫵皺起眉,呵斥了一句,卻見趙雲向她輕輕擺手。

「上回我教過你如何控馬,你可還記得?」趙雲向後讓了讓,讓趙暉站到車轅前。見趙暉使勁向他點頭,便把韁繩和竹鞭放到他手裏,「那好,你來。」

王嫵訝然,正要出言反對,趙雲伸過手來,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卻不抬眼,只看着眉開眼笑拿過竹鞭的趙暉,沉聲關照道,「記着,你母親就坐在車上。」

趙暉不解地抬頭看他,無辜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看王嫵,雖然還是沒想明白趙雲這句話里深意,卻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竹鞭很輕,趙暉雖然人小力弱,卻也能夠輕而易舉的拿起來。小傢伙扶著車轅,看了看自己距離地面的距離,緊緊攀住了車轅。他微微猶豫了一下,但隨即還是像模像樣地甩着手腕,長長的鞭梢掠過空氣,發出咻咻的輕響。

訓練有素的駿馬感覺到韁繩一松,又聽到竹鞭破空之聲,立刻邁開步子向前走起來。小男孩高興地呼喊一聲,膽子大起來,愈發用力的甩起了膀子。

趙雲唇角微微一翹,露出一絲讚許的笑容,調整了一下位置,一手悄悄在趙暉身後扯住他的衣帶,以防他站立不穩跌下車去,另一手則微微用力,攬在王嫵腰裏。

就在這時,一直走在他們車邊的白馬揚鬃急嘶,一下子跑了起來。而他們駕車的馬見狀,竟也跟在後面一同撒腿就跑。

王嫵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叫,就連同趙暉一起,直接向後倒進了趙雲的懷裏。而趙雲卻手腕翻轉,緊緊攬住王嫵的同時將趙暉向車外推了出去。

車簾高高掀在頂上,面前的視線毫無遮擋。剛才還靜謐動人的景緻此時好像驚悚劇一樣高高低低劇烈抖動着迎面撲來。馬蹄聲急促得猶如陣前戰鼓,蹄下碎草飛濺,輕塵迷濛,都直接撞進車裏。

趙暉站立不穩,剛剛被趙雲推到車轅前就大叫着又跌了回來,緊接着卻又被趙雲推了出去。

王嫵被趙雲緊緊扣在懷裏,看得清清楚楚,腦中卻是一片空白,下意識地甚至連呼吸都忘了,只是緊緊地盯着趙暉一下又一下往後跌,幾乎站都站不穩的身影。

終於,軺車的車轂壓到了一塊碎石,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整個車身驟然失重般地往外甩了出去。趙暉竹鞭脫手,趙雲雙手一左一右分別攬住兩人,縱身向外飛躍而出。

天旋地轉地在草地上不知滾了多少圈方才穩住身形,趙暉嚇得一張小臉煞白,一手撐在趙雲的胸膛上,仰起上半身,瞪着一雙和王嫵極像的眼睛,梗著脖子,盯着趙雲。學着大人模樣梳得整整齊齊的髮髻早就散亂開來,碎發覆額。

「你要駕車,我便由你駕車。你敢真的揚鞭策馬,固然是不錯,然男兒立世,當有膽有識,一味地膽大逞強那就是莽撞。我說要你記得,你母親就在車上,就是要你知道,她等於將自己的性命交託給了你,護全她就是你最大的責任,而不是要你在她面前逞強。」趙雲放開王嫵,騰出雙手上下檢查了一下趙暉的身上有沒有受傷,目光並不與趙暉相觸,語氣也淡淡的不算重,但神色卻是極其認真。

趙暉緊緊地抿著唇,看看王嫵,又看看趙雲,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王嫵這才鬆了口氣,橫了趙雲一眼,翻了個身,仰面躺在草地上,反手往他手臂上狠狠拍了一下。

言傳身教固然沒錯,也不帶這樣嚇人的!

「阿母說,她以前跟父親一同出征,從不落於人後。」到底還是個不滿六周歲的孩子,趙暉被嚇得不輕,攥著趙雲胸口的衣襟,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可……有了阿暉就再也不曾隨軍了……我,我若能駕車控馬,就可以跟阿母雖父親一同出征。」

六年來,蜀中已定,北方一統。曹操遷都洛陽,整頓朝政,招兵屯田,最終還是錯過了孫策死時跨江東渡的最好時機。如今兵力修養了整整兩年,糧草充足,渡江一戰,已是近在眉睫。這一次趙雲以青州刺史的身份遠調江東,也正是作為曹操出兵前的最後試探。

而自趙暉出生后,說是不放心孩子也好,疲懶了也罷,點將升帳,王嫵親手為趙雲披甲,送他出征,再將一封又一封的戰報當作故事講給趙暉聽,自己再不曾隨軍到前線。

每日睡前,趙暉還會磨著王嫵多講些趙雲的戰事,王嫵就把磐水之戰,奇襲青州,也都當成了睡前故事。卻不想這麼小的孩子,不但都記在了心裏,就連她心裏的思念,都聽了出來。

王嫵心中一暖,從地上坐起來,又橫了趙雲一眼,將趙暉拉過來,替他拍去身上的草屑,重新梳發:「阿母不會武藝,隨軍反要你父分神照應。還是等阿暉長大了,隨你父一同出戰,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也讓曹操好好看一看,看他還說不說得出口生子當如孫仲謀。」

被連橫兩眼,趙雲有些訕訕,保持着躺在草上的姿勢伸手到額前擋了擋耀眼的陽光,自然而然地順着王嫵的話往下說:「孫仲謀?你是說,孫權?」

這些年來,他早就習慣了王嫵連名帶姓的稱呼旁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一下子從她口中聽她主動以字相稱的人,反倒是有幾分奇怪。

正牽着趙暉的王嫵笑了笑,正要回答,趙雲卻突然驚叫一聲,一下子跳起來:「你說什麼?打虎親兄弟?」

王嫵挑了挑眉,兩手一攤:「我可什麼都沒說,若是兄妹,我才不準女孩子去打老虎,打貓都不行……」

「真的?」趙雲匆匆把兒子從王嫵手裏拖開,轉頭看了看已經歪在一邊的軺車,有點語無倫次,「那你今天還出來……剛剛……現在,現在可有哪裏不適?」

看着平日裏穩重威嚴的父親一副手忙腳亂,又笑又慌的樣子,趙暉揉了揉哭得有些發紅的眼眶,詫異萬分,但旋即偏了偏頭,唇角慢慢地放鬆,也跟着一同咯咯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由於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問題,這就是最後一篇番外啦,全文至此完結!

感謝各位半年多的陪伴,圓月鞠躬~

感謝阿生與阿陽童鞋扔了兩顆地雷,鞠躬~

細心的童鞋可能會發現,這篇文里某月幾乎沒有提到任何關於江東東吳的事。那是因為某月正準備寫第二篇三國,另一個東吳的男神,現在涉及東吳的話,那啥,容易串場~~

最後,各位喜歡三國,喜歡男神,喜歡圓月的親們,快來包養我吧~有專欄鏈接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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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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