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褚青蘅一早起來,沿着樓梯往下走,正巧碰見剛剛晨跑回來的羅令。他在頸上圍了一塊毛巾,看見她笑着打招呼:「早。」

「早。」

羅令往上走了幾步,忽又退回來:「如果你不着急出門的話不如再多等十分鐘。」

褚青蘅看着他,奇道:「為什麼?」

羅令只是聳聳肩,踩着輕快的步子上樓了。

褚青蘅站在原地猶豫片刻,還是往門外走,只見迴廊盡頭的葡萄藤架下站着一男一女,似乎在輕聲交談,正是蕭九韶和蘇葵。鬼使神差的,褚青蘅輕手輕腳走到能聽到他們談話的地方。她覺得從東太平洋號事件開始,她都快進化為竊聽器了。

「……你還是停止吧。」

「為什麼?莫非你怕了?」蘇葵哼笑一聲,「我不會停的,現在我很愉快,並且想要這麼一直愉快下去。」

「因為有……在,才會變得更加危險,我希望你能夠考慮。」蕭九韶的聲音又低又輕,她愣是伸長耳朵仔細聽,也沒有聽到那個空缺的主語。這句話說完,蕭九韶便轉身從迴廊那頭走了過來,瞧見她也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終於捨得起來了?」

「啊,才剛九點,其實也不晚吧?」

她話音剛落,只見刑閔大步跑上來,身上的淺灰色t恤都汗濕了,幾乎成了炭灰。他拿出觀看檢閱的架勢朝他們揮手:「耐力鍛煉也很重要,小褚,你這樣在街上碰到搶匪搶你的包別想追到人。」

褚青蘅道:「……我會記得報警的。」

刑閔搖搖頭,從她身邊擦過。

這時只剩下他們兩人。褚青蘅上前一步,問:「你跟蘇葵在聊天?總覺得這很難得,她竟然沒有拿什麼東西砸你的頭。」

「這是我第二次警告她,不過她並不以為然。」

「你的意思是……」

他不甚在意地開口:「我想,暗花已經在很近的地方,她還要執意做這種事,會很危險。」

——暗花是潛伏在暗處的吸血蝙蝠,只要給他機會,他就會撲上來,因為鮮血是他的摯愛。

褚青蘅動動唇,正想說話,忽聽樓上響起窗帘嘩啦一聲被拉開的動靜,她抬起頭,只見沈逸從窗子探出身來,手肘支著窗枱,低頭看着她微笑:「早上好,寶貝。」

蕭九韶輕哼了一聲,轉身往另一邊走去。

褚青蘅真是左右為難,直接追過去未免太不給沈逸面子了,可是若留在原地,等下某人又要跟她生氣。她仰起臉,笑着回應:「現在已經不早了。」

「是嗎?不早嗎?」他注視了她片刻,忽然道,「就是這個地方,你站在這裏不要動,等我下來。」只聽窗帘又嘩啦一聲,嚴嚴實實地回到原位。

蕭九韶停下腳步,轉身皺眉道:「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

褚青蘅只得快步跟他回到起居室里。蕭九韶拿起書報架上的雜誌,坐在沙發上翻看起來。褚青蘅多看了一眼,這不過是一本八卦雜誌,她都沒有想到他竟然還能看得下去這類雜誌。他翻到某一頁,隨即又再次翻回去,來來回回翻了十幾遍。

這本雜誌她早就看過了,不是某明星假戲真做,就是某某明星的香閨門口被拍到男人進出的側影,而且那個照片側影還能看得出是個髮際線后縮腆著大肚子的男人。

褚青蘅覺得無聊,便站在那一面照片牆前,這裏面的照片不管是哪一種尺寸,全部都是蘇葵和蘇薔的合照,兩姐妹站在各種標誌性建築下面,笑得十分燦爛。照片牆下的牆紙很有少女氣息,是粉藍色的,上面隱隱約約有優美的花型圖案。

褚青蘅猜這多半是蘇薔所選,整個別墅的裝修風格都是簡約歐式的,基調以大氣的米白和深棕色為主調,突然有一面牆紙是粉藍色,顯得有點格格不入。而蘇葵如此愛自己的妹妹,也不介意她破壞了整個設計。

隔了十分鐘沈逸背着畫板從樓上下來,見她在起居室里頓時十分懊惱:「我剛才不是讓你站在那裏不要動嗎?」

褚青蘅狡辯:「我以為你是開玩笑的,萬一你讓我在太陽底下曬幾小時,我還不脫水?」

「我長得像是這麼卑鄙的人?」沈逸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快走快走,回到原來那個位置去。」

沈逸把她拖到剛才的位置,自己卻後退幾步靠着迴廊的欄桿,用炭筆比了比距離:「你再往左邊站一點,停,就在這個位置,好了可以側過身去了。」

褚青蘅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你是要畫我?我好像還沒同意你侵犯我的肖像權呢。」

沈逸手上的動作飛快,一面用小指抹出陰影;「小姐,你可以先閉上嘴嗎?說話的時候會牽動臉上的肌肉,很破壞我的創作靈感。」

他這個時候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界的感知已經降低到了最低。褚青蘅無聊地站着,雖然不能說話,眼珠卻還是可以轉的,她東看西看,忽然看到背景里有大片藍色花朵。

她曾聽人說過,有時候看到某一種場景會覺得熟悉,似乎曾經見過,而回想之後卻發覺並無此事——當她看到那一片沐浴在陽光下的藍色花朵以後,就有這種感覺,似曾相似,卻找不出頭緒。

她不知不覺地脫離了沈逸給她安排的姿勢,微微低□去觸碰那嬌嫩的花瓣。隔了片刻,她忽然醒悟過來,轉頭向沈逸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沈逸眯着眼看她,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沒事,我沒有受到打擾,你是喜歡那種藍色的花?」

「也說不上喜歡。」只是突然有點着迷而已。他乾淨利落地往紙上落筆,最後移動了一下畫板的位置,朝她招了招手:「已經好了,要不要來看看?」

他畫速寫的速度的確是很快,褚青蘅跑上迴廊,只見他在給畫做一點潤色,最後咚咚兩下在畫紙的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把畫板遞過去給她。

褚青蘅看了一會兒,琢磨著畫上的人看上去似乎就會讓人覺得這就是她,但是總有些似是而非的地方,而臉上的那種表情,好像……陷入沉睡以後不知不覺的笑意。她不得不承認沈逸在這方面的確是很有天賦的,他的畫給人的第一感覺不是驚嘆畫法高超,而是難忘,不管是油畫那種錯誤的透視和大膽的用色,還是速寫那種難以言喻的畫作的氛圍。

褚青蘅指著畫上的花朵,問:「這是什麼花?看上去倒是很眼熟。」

沈逸伸了個懶腰,又變得嘻嘻哈哈玩世不恭:「報春花。你喜歡的話可為我省了好多錢,它和玫瑰比起來就太不值錢了。」

蘇葵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下來露面跟他們一起吃了午飯。午間休息過後,她提議去附近的度假村走走。

南市近幾年一直在發展旅遊業,各類景區和度假村一個緊接着一個開發出來。而這個城市本身就擁有最好的自然資源,柔滑如錦緞的沙灘,明媚的海,曲折而悠長的海岸線。

今日天氣也好,連天色都是藍得透明的那一種。度假村裏人流熙攘,還有很多外國人。

蘇葵介紹說:「這裏的度假村節目很多,以極限運動出名。」

褚青蘅側頭看着一個全身武裝戴着頭盔和護腕護膝的人在曲線形坡道上溜滑板,每次衝刺到最高點,便是一個180°凌空轉身配合著高難度動作,圍觀的人群也不停地鼓掌叫好。沈逸忽然把手肘輕輕架在她肩上,問:「感興趣?」

褚青蘅還沒回答,便被蕭九韶一把拉到身邊,他甚至還在她肩上輕輕一拂:「小蘅對運動都沒有興趣,我倒是還有點興緻。」他微微一笑,嘴角還露出酒窩來,那笑容讓褚青蘅看了就覺得頭皮發麻。

「你有興趣?」沈逸隨手指了一邊,「這個呢?」

他指得正好是走鋼圈的擂台賽場。這個活動十分受外國人歡迎,不管是場上還是場下,從選手到觀眾幾乎都是洋人。

褚青蘅往那邊看了一眼,只見場上的鋼圈是以兩個圓環拼接起來,鋼圈中間有鐵絲牽引,對戰的兩人走在鋼圈內,會讓鋼圈不斷旋轉升高,達到最高點后又原路返回地面。她以前在國外旅行也看到過當地人玩這種遊戲。

而此時,場上那兩人都從鋼圈裏跌了出來,身上系著的安全繩一下子拉伸到最大,慢慢把人送到地面。擂台賽的主持人頓時唉聲嘆氣,指著台下道:「你們的水準就只有這樣了?」

蘇葵停下腳步,露出愉快的笑容:「沈逸,你是不是對這個很有興趣啊?」

沈逸聳聳肩,不受誘惑:「還行吧。」

蘇葵眨了眨眼睛:「可是我覺得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了,哪怕是做危險的事。不,我想每個女人都會為那種危險而誘惑的氣氛而動心。」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卻像是魔鬼,面帶微笑地拋出誘餌。

陸敏之突然打斷她:「你說這些到底想證明什麼?證明你魅力無邊?」

「沒有啊,」她環顧周遭,露出有點無辜的表情來,「魅力無邊的是褚小姐,沒見到兩位英俊的男士都為她着迷了嗎?」

她話音剛落,就見沈逸幾步跨上台去,挑釁地望着下面的人群:「有哪位來跟我對戰?」

褚青蘅立刻覺察到周圍的情形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這樣人聲鼎沸的地方,能夠激起人類心中獸性和好勝心的極限運動,還有觀看人群不斷煽動的語言和氣氛。她回身想拉住蕭九韶的手腕,但只拉了個空,蕭九韶跟着踏上了台,跟他對視:「我來。」

沈逸看着他,笑容有點狂妄自大:「不弔安全繩?」

褚青蘅只覺得一陣暈眩,只好寄希望於蕭九韶還有理智,這個鋼圈升到最高的點時足足有十米,若是摔下來,絕對會摔斷脖子。

蕭九韶沉默片刻,露出些許嘲諷的笑:「你覺得還需要安全繩?」

褚青蘅轉過頭怒視着蘇葵,蘇葵只是攤了攤手,遺憾地說:「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衝動。」

蘇薔也忍不住道:「姐姐,這真的很危險的,他們還不弔安全繩!」

蘇葵摟着她的腰:「別着急,他們覺得玩不來,馬上就會停手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剩下羅令樓澈和刑閔的臉色都不太好了。

褚青蘅只聽見站在她身邊的陸敏之喃喃道:「她果然是個魔鬼……」她想上前阻止,可是保安已經開始清場,把所有觀看的人都隔離開擂台一米多遠,而同時響起的震耳欲聾的鼓點聲音又立刻把她的聲音淹沒得無聲無息。

褚青蘅暗自着急,只見他們分別站在圓環的焊接之處,在背景的鼓點裏開始邁開步子。鋼圈一圈一圈地升高,很快就到了一半的高度。底下人群中不斷有人發出尖叫,和鼓點混合在一起,反而營造出一股熱血的瘋狂感。

褚青蘅拿出手機,想報警,撥了號又只得放下。忽然,她看見沈逸踩着的那環鋼圈突然搖晃一下,他為了維持身體平衡,不得不停下腳步。可是蕭九韶卻沒有在同一時刻停下來,焊接在一起的鋼圈在空中搖晃得更加厲害。

這類競技性的極限運動最重要的是配合,如果兩個人以相同的步調和頻率移動,可以讓盤旋而上的鋼圈一直維持平衡,而如果其中有一個人失去了節奏感,鋼圈便會朝那個人的方向傾斜,而當那個人從鋼圈上摔下去的時候,剩下的那個所站的位置就會成為重心點,後果不堪設想。

是以蕭九韶在沈逸失去平衡后立刻就調整了站位,卻還是造成了這個險象環生的場面。

主持人朝底下的醫護人員做了個手勢,開始有人提着急救箱越過隔離區守在擂台下面,還有人已經拿出手機準備叫救護車。

褚青蘅都快急瘋了,只見他們靜止了片刻,又繼續沿着鋼圈開始走動,鋼圈慢慢升高到頂點,又緩緩向下盤旋。這個時候周圍的尖叫也好,鼓點聲也好,她都聽不見,只是死死地盯着鋼圈慢慢地落下,很快,便落到了五米以下的位置。

站在身邊的陸敏之拍拍她的肩以作安慰:「沒事了,看你嚇的,臉色這麼難看。」

褚青蘅勉強笑着回應:「只是血糖有點低,真不是被嚇的。」

鋼圈已經降到了一米多的位置,這下連主持人都緩過氣來了,開始說些活躍氣氛的俏皮話。沈逸跳下鋼圈,獻寶一樣跑過來,好像一頭大型犬在搖尾巴示好:「你剛才看到我的英姿了么?很帥吧?」

褚青蘅忍無可忍,指着他的鼻子冷冰冰道:「你給我滾遠點。」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關於蘇葵的故事其實是向阿加莎女士致敬的,裏面用到了阿婆經常使用的心理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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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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