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氏鐵鋪

清晨，馬車咕嚕嚕地行駛在羊腸小道上。

從楚家村到楚城，要翻過過一條名叫「環楚」的山脈。環楚山脈，顧名思義，環繞着楚家村而屹立盤卧的山脈。山勢陡峭倒也罷了，都是修行的人，就連牲畜都因為常年在靈氣的滋潤下變得格外健壯，再陡峭也不是難事，怕就怕隱藏在山脈中的妖獸。

人能汲取天地靈氣修鍊，獸亦然。妖獸就是有修為的獸類。就像修真者不願意——或者不屑——攻擊凡人一樣，它們往往匿在山脈之中隱而不發。「千萬不要隨意進環楚山脈，哪怕是最邊緣地帶」，這是每一個楚家村的孩子從小就被告誡的。

因為環楚山脈的阻隔，楚家村村民幾乎很少前往楚城。雖說村內有修真者，——其實稱修鍊者更合適一點，但由於功法不全、靈氣稀薄等因素的制約，只有寥寥幾個鍊氣初中期的，且年事已高，怕是這輩子都無力突破築基期了。無奈之下，除了每月一次不得已的外出買賣及採購，他們只能半封閉村莊，將希望寄托在孩子們身上。

好在，這次的出行運氣很好，一路上一行人除了遇到幾隻鍊氣二三階的妖獸外，倒也相安無事。見楚城的大門已經遙遙可望，擔負護送的楚羅悄悄鬆了一口氣：老祖宗保佑，這次護送總算沒有出岔子。

對於楚家村而言，這一次的名額萬分珍貴。因為這一次的三個孩子，是楚家村近百年來最有希望拜入大宗門之下的孩子。其中6歲的楚曉舞和楚孟郊都已經孕育出了氣感，楚衍之更是了不得，區區8歲之姿就已經有了鍊氣二階的修為！

毫無疑問，楚衍之故意隱藏了修為。至於方法，得益於第六世的時候偶爾在坊市尋找到的一個小法訣，能巧妙地削弱自己的修為氣息，達到迷惑敵人的目的。但這法訣有一個弱點：一旦修為高出自己一個大階，法訣不攻自破。舉個例子，以現在他四階巔峰、勉強能挨上鍊氣中期的修為來說，最多只能保證鍊氣後期的修士看不穿。

雖然有些雞肋，但對於想暫時隱瞞修為楚衍之來說，只要能不讓楚家村的人生疑（最主要是他懶得去解說，他會說？），就足夠了！

馬車咕嚕咕嚕地行着，楚城城門的輪廓已經綽綽約約可見。楚衍之眯起眼，遠遠地將視線落向正前方，以他現在的目力能清楚地看到「楚城」這兩個虯勁的大字懸在城門正中央。用神識四下一掃，籠罩在城中的光膜清晰可查，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又行了一陣，楚城這才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依例繳納了指甲蓋大小的下品靈石（下品靈石能夠用特殊的手法切分，一般只有在凡人多的城市使用）作為入城費后，楚衍之一眾人順利地進入了城內。

「衍哥哥，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嗎？」楚曉舞看着利落地跳下車廂的楚衍之，臉上滿是擔憂，「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家那門親戚還在嗎？」

楚衍之回答：「本來就是不怎麼走動的遠親，這次過去是替我父母送還一些東西的，左右也算是親戚，沒理由讓我露宿街頭的。」

「這樣啊……」楚曉舞的臉上帶上了顯而易見的失望。

楚孟郊看了兩人一眼，最後將視線定格在少女身上，催促道：「小舞，走吧，阿叔在催我們過去了。」

楚曉舞看了看頻頻朝這裏張望的楚羅，依依不捨：「那好吧。衍哥哥你記得明天千萬不要遲到啊。」——一天後的早上，正是紫辰宗舉行考核的時間。

「知道了，小舞你放心。」

楚衍之微微一笑，像是沒察覺到楚孟郊的敵意。話音剛落，後者就拉着尚還在點頭的少女朝着馬車的方向走去。搖了搖頭，楚衍之啞然失笑，卻也不想去管這少年初初萌動的心思。

目送著馬車朝着悅來客棧的方向行去，楚衍之這才收回視線，看向距離自己四五米遠的雜貨店。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朝着雜貨店的方向徑直而去，在即將要邁進店門的瞬間腳尖朝左一轉，拐進了一條極為不起眼的小弄堂里。之後又七七八八拐了好幾次，行了大約有五六分鐘的模樣，楚衍之最後停在了一家小店面門前。

說是小店面，其實就是一間破破爛爛的門面上斜靠了一塊被蛀得斑斑駁駁的木板，上書「李氏鐵鋪」。店面很破，勉強能靠幾塊橫板遮掩，歪歪斜斜地掛住半邊大門。站在楚衍之這個位置，能清楚地看見一個老頭——看上去像是掌柜的——穿着滿是油漬的衣服，手肘支撐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打着瞌睡。

……與前八世一模一樣。

楚衍之抿了抿唇，試圖想要露出一個笑容，最終還是僵在唇邊。他毫不猶豫地舉步邁進店鋪，接着做三步右三步，再向前三步，正好來到掌柜的面前，對上後者依舊懶散地盯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對，你沒看錯，就是【懶散】地盯着。

「番椒多少文一個？」楚衍之開口。

一句暗號，毫無疑問。在這裏，「番椒」顯然是一種食物，「文」則是一個價格計量單位，但楚衍之表示孤陋寡聞地活了九世，都沒有聽說過哪個地方吃「番椒」，買東西用「文」的。而且，在前幾世，他不是沒有探查過這神秘店鋪的來歷，卻以築基後期巔峰的修為都沒有查出任何蛛絲馬跡。

原因只有一個：這家店鋪的背景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也許來自天昇大陸？

這麼一想，楚衍之發現眼前的邋遢掌柜越發高深莫測起來。

「番椒十文一個。」掌柜的抬眼看了楚衍之一眼，依舊是懶洋洋的那種語氣，「你要幾個？」

「十文？」楚衍之面色平靜，「二十文賣不賣？」

邋遢掌柜眼中精光暴閃數下，很快盡數斂去：「老夫已經很久沒有接待這麼年輕的娃娃了。」楚衍之眯着眼睛感受着對方驟變的氣勢，明白彼此對暗號的階段到此結束。

「說吧，要什麼。」只見掌柜一邊說，一邊移開櫃枱，將裏面的物品展示給他看，「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老夫賣不了的。」

一切都按劇本有條不紊地上演着。

楚衍之也不看裏面的東西，單刀直入：「千幻面具。」

「千幻面具？」掌柜的動作一頓，精光再度連閃，「娃娃這是有備而來啊。」見楚衍之還是那副與年齡格格不入的冷淡，他巧妙地藏起眼中的那絲驚訝，轉身從身後的抽屜里掏出一個小木匣子，放在桌上。「既然老夫都誇下海口了，就敢舍下老本。不過在交易前，老夫不得不問一句：娃娃你的本錢夠了嗎？」

楚衍之從懷中取出一截木頭，遞給掌柜。

後者接過木頭，先是漫不經心地敲了幾下，緊接着臉色一變，將木頭放在耳邊一邊搖晃一邊聽聲音，隨即又取出一根黑色細針，小心地戳進木頭正中。如此了一會兒，這才放下木頭。看着細針上沾染的乳白色液體，掌柜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遏制的凝重之色：「……截木玉液？」換來少年的微笑默認。

截木玉液，奇葯中的一種，在《奇葯略窺》中排名第二百零七。此種液體藏於截木之中，經千年的演化由清水變成乳白色的玉液，味甜且清淡，一般深埋於擁有幾千年歷史的深山老林地底中。鑽開截木取出后的玉液需保存於特製的寒冰玉瓶之中，否則將在半個時辰內消逸。據記載，該玉液在修復神念、壯大神識方面有奇效。

「你想要用這玉液換取千幻面具？」

楚衍之再次點了點頭。「好吧，輪價格也相差無幾。」掌柜看了看手上的那截木頭，咬牙將右手上的小匣子遞給了楚衍之，「我就做了這單買賣！」

心潮起伏之下，對方甚至將自我稱呼「老夫」變成了「我」。

一切都按著劇本走……

楚衍之接過小匣子，查看了一下，果然是記憶中熟悉的千幻面具。「啪」地一聲合上匣子，他當下就說了一句「告辭」，古井不波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在掌柜眼中更顯得高深莫測了起來。

「等等，娃娃，拿着這個。」

一張薄薄的黑色卡片朝着楚衍之的方向飛射而來，楚衍之伸手穩穩噹噹接住。仔細端詳了一會兒，「vip」這三個字猶如灼灼火焰一般，在卡片上顯得分外的醒目。——哪怕三世得到同張卡片，楚衍之依舊沒有弄清這幾個字代表着什麼意思，只明白持着這張卡片，在涇淵大陸的所有「李氏鐵鋪」中都享有識別權和優惠權。

是的，「李氏鐵鋪」全大陸連鎖，光是他所知的就有三家，分別位於楚城、紫辰城、清城。

楚衍之收好卡片，轉身朝着門外大步走去。

有了千幻面具，他就能隨心所欲改變自己的外貌，還可以在微調的基礎上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楚衍之」。換句話說，戴上這個面具，不會讓熟悉楚衍之的人覺得他不是楚衍之本尊，也不會讓熟悉楚梓軒的人一眼就認出他與他的好弟弟相似，頂多就覺得有三四分像，這在修真界倒也稀疏平常。——說也奇怪，明明沒有血緣關係，他與楚梓軒竟有六七分相像，大抵也是當年能瞞天過海的原因之一吧。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面具是一個低階奇寶，一旦祭煉之後戴上與真人皮無異，透氣性好，還完全不生硬，簡直堪稱打家劫舍的居家法寶。

這些就是千幻面具的妙用，也是楚衍之來到楚城后不惜欺騙楚曉舞他們也要拿到的東西。

正想着，楚衍之與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擦肩而過。

楚衍之猛地停下腳步，皺着眉頭看着那人匆匆走進「李氏鐵鋪」：如果他沒有看錯，那人似乎是即將與他同宗的羅元成。

為什麼羅元成會來這「李氏鐵鋪」？

這前兩世從未出現過的一幕……究竟是好還是壞？

站在巷子口，楚衍之的臉色凝重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