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回家的路上順道去了菜市場買菜,燕大師是從來不踏入菜市場的,所以寧死不屈的呆在原地,揮揮手嫌棄的讓恩心快去快回。

拿他沒辦法,恩心買了奶油蘑菇湯所需要的食材,連價格都沒講,就匆匆回到某人身邊報告。

燕少爺再次很嫌棄的看她手裏的丑蘑菇,從膠袋裏拿出來放在恩心臉旁對比一下,哎喲了一聲:「這麼丑,能好吃么?」

恩心要暈了,這人什麼邏輯。

「燕大師,所謂人不可貌相,蘑菇和人是一樣的。」她笑了笑歡樂得好像一直春花鳥:「長得丑,但是入菜后可鮮可好吃了。」

「嗯。」燕晗把蘑菇丟進回原處,伸手將她手裏的東西都接到左右,另一隻手去抬起來插-進她的髮絲,溫柔的揉了揉,笑道:「看在你有成功燒過紅燒肉的例子,我姑且就信你一次。」

兩人回到診所的時候,宋朗正跑了一碗杯麵呼呼的吸著,聽說恩心要做奶油蘑菇湯,立即摔了紙杯嚷嚷:「不行,我也要吃!見者有份!」

燕晗覷他一眼,趁其不備朝他腳腕上一勾,宋朗再一次摔倒地上,腦袋碰著沙發的尖棱處,瞬間鼓起一個大包。

「阿晗,你別以為我處處忍讓你,你就無法無天了啊!」宋朗捂著腦袋站起來,分明是氣勢洶洶語氣,人卻一個勁兒的往後縮。

燕晗瀟灑愜意,看着這樣的宋朗卻無比歡悅欣賞:「你自己態度不好,要吃我家小秘書的蘑菇湯,應該怎麼說話來着?」

「哦。」宋朗立時就清醒了,像軍人一樣筆直的站立好身子,朝恩心彎腰鞠躬,特彆扭捏的問:「能不能也給我吃一點那個,奶油蘑菇湯啊?」

這樣的宋朗頓時把恩心嚇了一跳,他倆也算是至親好友了,其實沒必要那麼規規矩矩的吧。

「你要吃,說一聲就可以了,我又怎麼會拒絕呢?」

恩心笑了笑,心裏還是很高興宋朗對她的尊重,拿起食材就往廚房裏走。

宋朗看着她的背影離去,神情頓時就嚴肅起來,緊繃着臉入座,一言不發。他的心裏很難過,真的很難過,因為若不是燕晗的威逼利誘,他又怎麼可能對她好,怎麼可能處處盡自己所能的相助恩心?他討厭嫌棄她還來不及,而恩心呢,被蒙在鼓裏,巴心巴肺的把他視為交心的至親好友。

這樣的努力,這樣的為他着想……

人非草木,豈能沒有良心。

宋朗一面被恩心的舉動和感情動容,一面為他是因為燕晗而關照她的緣故很不安羞愧。而如今,他自己也不知道用怎麼的眼光去看待這個姑娘了,究竟是因為兄弟才關照她的,還是因為真的把她當成至親好友,他還不能分辨。

燕晗這會兒卻一巴掌朝他臉上揮過來,並不是要扇他,只是輕輕的一打,想將他打醒罷了。

「想那麼多做什麼?一開始討厭的不代表永遠討厭。我從前還不喜歡吃蘑菇呢,如今卻想吃一輩子了。」燕晗無所謂的笑道,眉眼如畫,從認識他開始,他就永遠這樣乾淨空靈,好看到讓人討厭都力不從心。

*

開火起油鍋,恩心唇畔的笑意逐漸跟着火苗躥高,玫瑰花也不如此時的她美麗若蝶。

奶油蘑菇湯的做法並不難,只是要掌握好甜閑程度,而因為燕晗喜歡吃甜的,所以她將咸性的一道菜琢磨了許久,換成了一道甜品。

蘑菇要入味本身就不容易,所以切成片再畫上兩刀,先燒熟之後裹上一層焦糖,再入調製好的甜奶油湯里一起煮,出鍋后的恩心牌奶油蘑菇湯便是一道暖胃甜湯。

不得不說,恩心做這道湯的手藝確實很到家,宋朗喝了只感覺連蘑菇也入口即化,甜而不膩,舌苔上的每一處神經都在跳舞,各處的味覺都不見了,全部被這道甜湯帶來的幸福替代了。

「真好吃,阿心你一定很會燒菜吧。」宋朗已經喝了第二碗了,笑眯眯的把碗推過去:「能不能再要一碗。」

「並不是,我姥姥過世前只教我做辣排骨和一些素食,奶油蘑菇湯是媽媽教我的,其他的我就不會了。」恩心笑着回答,接過宋朗的碗準備替他盛上,心想幸好食材買多了一點,夠這兩個大胃王吃撐死了。

燕晗比宋朗多喝了兩大碗,胃已經撐極了,但是嘴巴里就好像含着西瓜霜一樣,爽得根本停不下來,眼瞅著鍋子裏的蘑菇湯就要見底,立即搶過來嘩啦啦兩口就喝完。

宋朗看見倒手的蘑菇湯就這樣沒了,不爭氣的紅了眼睛,撲上燕晗就要揍他:「你怎麼不給我留一點,你吃的夠多了。」

「你剛還吃了一碗杯麵,別以為我眼神不夠好就是瞎子!」燕晗躲開宋朗軟綿綿的一擊,反將他制服在桌上。

恩心看不懂了,宋朗你要那麼大的塊頭做什麼,連燕晗這個身無兩肉的瘦竹竿也打不過。但是突然想到被燕晗牢牢抱住的那一晚,他身上的肌肉……貌似也不能小覷的。

想到這裏恩心莫名其妙的臉紅尷尬,原本想勸架的心思也沒有了,收拾了一下碗和調羹,訕訕道:「那個,我去洗碗。」

「等等。」燕晗卻叫住她,待恩心疑惑的回頭,他戳了戳宋朗的額頭:「吃了別人的東西該怎麼說?」

「多謝。」

宋朗雖然暗地裏跟燕晗較勁,道謝起來也毫不含糊,誠誠懇懇。

「你老那麼客氣幹嗎,搞的我們怪生疏的。」恩心笑着說,轉身進了廚房,沒注意宋朗臉上的不自在。她為之的努力,她為之的付出,和一點小心翼翼的感情,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他們面前,如同老四說的,她過分的懂事,過分的堅強,也過分的理解包容他們。

而這樣努力付出感情的恩心,她只希望他們將來能夠珍惜。

*

隔日,接到宋朗電話的時候,恩心還在睡夢裏,隱隱約約聽見深沉的男聲在耳邊大吼:「阿心,那個綁架團伙逮到了,但是頭目跑了,陳隊正在追,阿晗已經到現場了,我跟你報備一聲,凡凡應該沒事的,你告訴我姑姑和孝廉叔,別擔心哈。」

電話一掛,恩心的睡意頓時銷聲匿跡,整個腦瓜都清醒了,立即穿上衣服往外跑,期間林叔操著大勺問她:「阿心你大清早去哪兒?」

「學校有事!」恩心一直瞞着眾人真相,這會兒當然也不能說,朝林叔揮了揮手后,就如腳下生出一對風火輪似的跑走了。

恩心平日裏就是習慣省錢的,能坐公交絕不打車,但是今日礙於事態緊迫,立即攔下計程車趕往宋朗說的地點。

周圍是兩排很整齊的樹林,不遠處就是黃浦江的下游。恩心剛才到小區外十米的時候,便看見一個男人神色驚惶的跑過,身旁拽著一個少年,重點是這個少年的個子和在凡差不多,而且正穿着一件很單薄的黑色外套。

正是在凡離開家裏時穿着那件外套!

恩心看的眼皮猛然一跳,拉着司機的手焦急:「叔叔,跟着那個人!他綁架了我弟弟!」

「小姑娘有勇氣是好,但是要動動腦子,捉綁架犯不是咱們老闆姓乾的事。」司機是一個瘦弱的男人,把車停到了樹林里的岔口就不肯再前進了,對恩心揮手說:「既然你是去救弟弟的,我也不好收你的錢,但是裏面的路我不能去了,小姑娘你自己得小心點。」

「多謝。」

擒賊捉罪犯本來就是心甘情願的事,恩心沒法責備他什麼,急齁齁下了車,眼見那兩個人的身影即將化成黑點被天邊吸納而去,立即撒開腿奮起直追。

*

宋朗和燕晗早半小時到達一處小區內,所有的孩子都被關在這裏的某個房間里。

大清早的時間,小區門口還有許多早餐車流動,菜市場也建立在小區外不到兩米的地方,人頭攢動,不適合進行大規模的搜捕。

陳趙翔暗地吩咐所有手下的人逐漸疏散人群。圍捕的小隊換成販夫走卒分分散在小區周圍。

「怎麼會跟丟的?」宋朗忍不住開口問,陳趙翔回答:「如阿晗說的,這個人很警惕。」

綁架犯的頭目叫凌樂,是某家建築工地的廠頭。工地的老闆早在三個月錢便捲款私逃,為了手底下工人的溫飽,無奈之下決定綁架多名學生進行非法用工,甚至超過每天八小時的負荷工作。

當時他們雖然找到了工廠,暫時拘捕了裏面的員工,但是凌樂和另一個主犯不在工廠內,他們剛剛設好網,不知誰在裏面與凌樂報了信,兩人還未走進工地三米便拔腿朝反方向跑。

雖然警方已經在第一時間追了上去,但是另一名主犯捨身將緊隨其後的幾名警員攔住,讓凌樂帶着一名被綁的男生趁機逃走。

不過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凌樂一路帶着個男生逃跑速度已經被削慢,何況道路上有許多的監控攝像頭,交警方面一發現凌樂的身影便立即與陳趙翔聯繫。

因為不是市中心,小區里的住戶大約只有兩百的戶口,所以警員偽裝成抄水表的逐個上門排查。重點是那些在這裏租房的房客,排查到第四幢樓的時候,三層b座的租客卻不在,警員猶豫了片刻決定進行突圍行動,這才捕獲裏面三個共犯,並將孩子帶了出來。

燕晗是跟在眾警員後進去的,第一個目的就是尋找在凡。他和在凡兄弟多年,就算對方化成灰也能一眼認出,可十多名孩子裏,卻沒有一個叫恩在凡的少年。

陳趙翔也認得在凡的臉,他說凌樂帶走的那個男生雖然穿着在凡的衣服,卻絕對不是在凡。

燕晗緊皺的眉峰在此刻疏散開來,長吁一口氣道:「猜的沒錯。」

「怎麼?」陳趙翔不解地問,「難道從一開始你就發覺在凡不在裏面?」

燕晗點頭:「當時我坐在凌樂的位置上觀察對面的兩伙人,他的視角似有似無的看着在凡那邊,但是仔細觀察,其實他看的並不是在凡,而是他身旁的一個男同學。」

「在凡從小同我一起學的武,凌樂不笨,應該從他的身手中能看出綁架他並不是一個好主意。與其讓一個有錢卻有反抗能力的人呆在身邊,不如找一個能為他所控制的。」

陳趙翔雙眼發亮,擊掌道:「所以他瞄準是那個瘦弱膽小的,之所以在凡的衣服在他身上,八成是因為他受了傷。那場架是為同學出氣才打的。」

燕晗露出愉悅的表情,這幫小蘑菇總算有一次能跟得上他燕大師的邏輯節奏了。然而笑容還未在臉上逗留半分鐘,宋朗突然冒冒失失從樓梯口竄進門吼:「阿晗,他們說追凌樂的時候看見阿心緊着他身後先一步追過去了!」

頓了頓,宋朗吸一口氣,嗓音都有些哆嗦:「重點是,凌樂手裏好像有槍……」

高高瘦瘦的衣架子彷彿被這道消息折斷了一樣,淺粉色的風衣突然就像著了火,燕晗感覺到腦中有一塊玻璃,頓時碎成千萬片,割破了他的喉嚨,難受到窒息。

那人的手裏有槍。

而他的恩心卻在那人的身後。

「民警已經開始救人了,你去能做什麼?」燕晗揚長而去時被宋朗捉住手臂,這個男人頓住身形,慢慢轉過身看着他,不算高大威猛的體格,卻在無形之中給人極其龐大的壓迫感,溫柔清脆的嗓音此刻比冰還要冷。

「你等的阿心,也許只是一個生,或死的消息,而我等的,卻是她的完好無缺!」

*

恩心並不善於長跑,若不是凌樂這時候帶着一個人,恐怕她早就將人給跟丟了。

但她卻並不知道凌樂的背景資料,其實他在22歲的時候入伍當過一陣步兵,烈日炎炎的天氣里也藏在悶熱的稻田裏接受過觀察敵情的訓練,所以周圍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凌樂當即就能發現。

他停住腳聳動雙耳側聽,警惕地望向她所在的地方,眼睛睖睜得很大,異常緊張戒備。

恩心是捂著鼻口躲到一棵松樹后的,屏住呼吸片刻,探出頭觀察時,腳尖踩在樹葉上發出『咔嚓』的碎裂聲,歹徒就像受了驚的兔子,緊緊抓着氣喘吁吁的少年左顧右盼,一眼就看見了恩心所在的位置。

與此同時,恩心也看清他的張相,雖然當時在監控錄像上只看過他的側臉,但是側臉上的一道淺淺的疤她卻記得異常深刻,「是你!」恩心喊了出來,看見氣息微弱的少年腿都幾乎站不住,不知道身上哪裏來的力氣,想沖想去救人:「你帶着他根本跑不動,不如放了他!」

「你再過來就是找死!」凌樂眼見三米前的姑娘沒有退回去的意思,已經伸手掏向衣服內的口袋,扣上了扳機,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民警來的及時,大約十幾人從一個方向鋪天蓋地的包圍上來。

「凌樂,你跑不掉了。」帶頭的警員一邊朝他們跑去,一邊打開喇叭勸道:「傷人罪和綁架不能相提並論,你要冷靜下來想清楚。」

凌樂此時卻已經失去理智,恩心是學過心理犯罪學的,特別能從罪犯的一個表情和語言,推測他接下來的行為。恩心不知道凌樂最後防禦的武器是什麼,最壞也不過能擦槍走火的東西,可不論如何,她一定要把在凡安全的帶回去。

恩心沒有多想,眼見凌樂的眼神越來越凶,手掌掐著少年細弱的喉嚨,越收越緊,她急中生智,趁凌樂的注意力轉移到趕來的民警身上,躡步朝他身後縱撲過去,想將在凡奪回來。

凌樂的反應力卻極強,恩心還差兩步就能成功的事被他一個利落的轉身避開,反而受了他的一腳,踢中她的膝蓋骨。

很不巧,這裏的土地並不平,腳后的一塊地方稍微有一些坡度,恩心沒有站穩,整個人撲在地上,重心朝下滑去,手臂在粗糙的石礫上摩擦,雖然隔了一層棉衣,不免其中凸出幾根木刺,硬生生的扎進了手肘里,她痛得聲音也發不出,雙眼依舊無時不刻地盯着凌樂身旁垂著頭的少年。

忽然間,原本沉重的身體頓時一輕,她整個人被一隻手臂環著抱起來,夾在男人的胳肢窩下面。

這時候,陳趙翔一行人已經快速趕到了,是宋朗趁凌樂不備將他制服的。看見一旁的少年也得到及時的救治后,恩心才微微舒一口氣,抬起頭,竟是燕大師寒氣森森的表情。

「阿晗,我……」恩心的語氣越來越弱,她知道這男人生氣了,他生氣的時候跟她很像,一言不發冷冰冰的看着某個人,「對不起。」她吸了吸鼻子說:「不過,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夾着我……」一般出現在劇情里的不應該是公主抱嗎,即使沒有公主抱,背着她也好啊。

這種夾着的方式真的很不唯美t0t

「難道你還讓我背着你,還是抱着你?」燕晗掃了她一下,目光停在她的手肘上,那根長條木刺好像是扎進他燕大師的眼睛裏一樣刺到心窩裏去了,他幾乎磨牙道:「去醫院。」

「什麼?」恩心還未反應過來,燕大師當着眾人的面,夾着她,大大方方的走了……

民警叔叔,你們的眼神這樣曖昧是想怎麼樣!

*

市七院有燕晗專屬的病房,進去連掛號都不需要,直接喊醫生護士替她拔刺止血,掛鹽水。燕晗全程在一旁寸步不離的看着,眼神就像在雞蛋裏挑骨頭,好像這針頭是扎在他燕大師身上似的,誰都不能錯,誰錯了他拿誰開刀的神情,嚇的周圍的醫生護士動作都變輕柔了,他們可不願意得罪燕大師好不好。

等鹽水掛上后,不僅眾人鬆一口氣,恩心也舒怡了不少,躺在病床上,看燕晗走來走去忙活。

整個上午都在進行捕捉的行動,全身都是汗水,燕晗換了一盆水先擦了一把,才端著水盆走到恩心旁邊,一言不發的拎起她的手臂,認認真真,又輕柔慢細地將那些泥土拂去。

那些溫熱的水,撒到手臂上,立即變得涼涼的,很舒服。

她低着頭不敢看燕晗此刻的神情,只敢微微翹起一點眼皮,目光撞上他牛奶白的下頜與脖頸,在太陽照耀下折射出的光都好似柔和了一座城。

那是她心底的一座城。

「在想什麼?」忽然間,頭頂的男人說道。

恩心臉一紅,剛抬起頭就跌入他溫柔的眼眸里,滿肚子的話就這樣化為泡影,倒流回肝腸之中,暖暖的,脈脈的。

她想了有一會兒,才問:「在凡他怎麼樣了?」

燕晗沒有抬頭,悶悶的回答:「你管他怎麼樣了,就是一個任性的小屁孩。」

切,燕大師,你也沒大到哪裏去好嗎……甚至有時候,比在凡還幼稚任性。

恩心撇嘴,回答:「可他終究是我弟弟,一個姓的。」

是啊,一個姓的,但是,是可以沒有血緣的,那樣也可以嗎?即便是沒有血緣的,也可以當作親人一般愛護和關懷嗎?

燕晗手上的動作遲緩了許多,擦一下停一下,糾結着想要不要告訴她,其實她拚命救的人只不過是在凡的同學,在凡這個小子只是把衣服借給人家,而人早就去學校里睡覺了的事實。

糾結了好半天,還是決定咬緊牙關,把事實爛在腸子裏頭。

「他沒事的。」

「哦,那就好。」

一顆心放回肚子裏,她才舒展眉頭,眼角眉梢有了暖色春風。

「但是蘑菇妞兒,你以後不能這樣拚命了。」燕晗將她雙手擦拭完,把手帕丟進水盆里,不着急走,坐在她的床沿,拉着她的手反過來,攤開手掌,指著掌紋說:「你多好的掌紋,長命百歲,將來仕途也是一路順遂,可不能夭折在半路上。」

「是嗎?」恩心把手抽出來,左看看右瞧瞧,滿眼黑線,什麼跟什麼嘛,她怎麼看不出來自己長命百歲,一路順遂。

「燕大師,您到底是看心理的,還是算命的。」恩心看着他笑了,怎麼她覺得有一種被放在股掌里玩的感覺呢,騙她很好玩嗎?

她嘟著嘴,懊惱著撓頭,不小心拉到了掛鹽水的針,『嘶』得一陣觸及了心靈,喊疼。

「傻瓜。」燕晗被她豐富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像是摸自家狐狸的腦袋一樣,那眼神,儼然是將她當作一隻寵物來看待。

燕晗笑着說:「我怎麼會那麼沒眼光,雇了一個很傻很傻的蘑菇給自己當秘書呢?人家的小秘書都是大胸翹臀,會撒嬌會賣萌,外表是女神,內心是女強人。你呢你呢?丑不拉幾不說,還這樣笨。」

「是啊是啊。」恩心對着他點頭,聽着取笑諷刺的話,卻甜到心裏:「我又怎麼會那麼沒眼光,跟了一個孩子氣十足的老闆,除了發工資就是發脾氣,還要別人哄的男人呢?」

她笑:「我究竟是你的秘書呢,還是你的媽媽呢?」

燕晗眯了眼,撐著腦袋,身體微微向前傾,兩個人面對面,只有一束陽光穿透進來,相隔在他們之間,已經超越親人朋友的距離,彼此相視而笑:「你只要當我的小蘑菇就可以了,每天有紅燒肉吃,還有蘑菇湯喝。」

彷彿這樣的人生,就能完整無缺。

*

「要不要睡一會兒?」燕晗坐了片刻,終於站起來,輕輕的問她。

恩心搖了搖頭,她昨晚睡得挺足的,沒有倦意。

「乖,還是睡一會兒,聽話。」燕晗說着,將手摸上她的眼皮。

說來也奇怪,燕晗剛剛發出第一個音節,恩心卻再也聽不見後面的話了,隨着他的手掌帶來的黑暗和溫度,一切都如他所願,意識漸漸渙散而去,慢慢沉入深眠,一覺睡去,竟然連夢也沒有。

當恩心微微打起鼾,燕晗才用左手拖着水盆離開了病房。

走廊的座位上,是那個光鮮亮麗的少年,看見他之後猛地站了起來,走到他身前低了頭:「阿晗哥。」

燕晗看了他一眼,都不想理他,側過身離開,走到盡頭將水盆丟給李光沫:「洗乾淨換一盆來,阿心醒了要洗臉的。」光沫看了一眼他們兄弟間,很知趣的端著水盆離開了,這時候走的越遠越好,不然誰知道下一刻他們的燕爺會發什麼神經病。

在凡再次跟了上來,垂著腦袋不支聲,認錯的模樣。

這件事他也有不對,離開恩家只是一時之氣,所以和同學去網吧通宵一晚未曾與家人報備,而他的衣服只是借給同學穿了能逃離而已。

「我沒想到會惹出那麼大的事。」在凡愧疚的說,眼睛一斜,透過玻璃窗看見病床上熟睡的姑娘,頓時眼珠子極疼,她的眉眼分明是那樣柔和溫暖,但是他每次看見她的好,就恨不得將這樣的好撕碎了。

為什麼,她不能自私一點。

為什麼,她不能有野心一點。

為什麼,她不能對自己壞一點,對恩家的人多恨一點。

只要有他媽媽一半的野心,他也有足夠的理由去恨她。

可是,她沒有。

一次也沒有。

即便他們多厭惡她,多想趕她走,她也用最廣闊的胸襟來包容他們,讓他的討厭,站到她面前時變得無能為力,聲音乾澀無比。

「阿晗哥,可是你也知道,恩心她不能呆在恩家的。」在凡眼中的顏色慢慢深沉下來,像是大浪觸了黑礁,風雨前的一種粉飾太平的寧靜,「就算她現在能住下來,將來也會被逼走,這裏不是容得下她的地方。況且,明明是你的親人,你的家,憑什麼她一個冠著姓的外人,就理所當然的佔了你的位置……」

燕晗的肩膀有一點顫抖,強忍着一種情緒,等到李光沫將水重新換來,他迫不及待的接過,轉身就朝在凡的臉上砸。

溫柔的水珠此刻就像一顆顆堅硬的冰雹,重重的砸到他的臉上,在凡驚嚇得退了幾步,摸了摸臉后瞪圓了眼,不可思議:「阿晗哥……」他唔唔呀呀說了兩句,憋屈了,眼眶裏水汪汪地彷彿在控訴眼前這個男人的決絕。

燕晗卻咬了呀,神情是在凡認識他到現在,最是怒髮衝冠的模樣,為的只是他心裏的那個紅顏。

「你知道不知道,你可以不喜歡她這個從天而降的姐姐。但是,她卻希望,自己有一個可以對他好,為他付出,給他關懷的弟弟?」

「你可知,她為了獲取每一份親情,有多努力多認真?你又可不可知,你們曾經甚至現在將來,可能會一度再度拋棄的女子,曾經有多珍視和愛護你們!」

「這樣的阿心,你們難道看不見嗎?」燕晗的眼神凶得好像要殺人,「我自小的眼神就不好,換過一次眼角膜,這才能和你們在這裏面對面,看着對方說話,能看着阿心一路幸苦,卻分外認真努力的活過來,而你們看得見嗎?在凡,你雙眼1.5的度數,難道比我還要瞎嗎!」

在凡聞言,震驚的抬頭,復又如泄了氣的皮球,被雨打濕毛髮的小狗,濕漉漉又可憐的垂下腦袋,「對不起。」他道歉,卻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誰道歉。因為他覺得,燕晗若真是為了恩心好,無論如何就不該讓她留在這裏,而是走的越遠越好,哪怕是他親手將她給推走。

「這話你不應該對我說。」燕晗的情緒平穩了許多,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從髮際沿着臉龐滑下的水珠。燕晗作為家裏次子,年紀卡在所有孩子的中間,所以從來不必想那些兄長那樣溫柔呵護弟妹,在凡凡十多年成長中也從沒有過一次,受過燕晗這樣溫柔的對待。

如今,這個男人卻不知道為了誰,這般體貼溫柔,兩副肝腸。

他在少年驚異的目光下,收了手,將手帕塞進他的手掌心道:「在凡,我年紀比你大一些,也算比你多一些閱歷,雖然不敢自問有多成熟高深,但是總算知道,如果是自己珍視的人,就要為她的將來做好一切打算,不論它是好是壞。對恩心來說,並不是每個人都值得她打開心扉去努力接納的,但是對你們,對名義上的親人,她用盡了一生的溫柔去對待,這當中也許會因為她從小缺乏親情的緣故。可是你跟我做兄弟那麼久,如果你能了解我,就應該懂得阿心她的感情和想法,並以此珍惜。」

燕晗說完這句話就側身而過,推門進了病房。

只留下在凡一個人駐留在原地,低頭看着手裏的帕子,心有千千結一樣怎麼都打不開,密密的網住他自己都看不清的感情。

十六歲的少年當時不理解,燕晗為什麼會為了恩心這個姑娘,不顧全世界的反對也要和她在一起,他們的感情經歷千辛萬苦,百折也不饒。當十多年過去,他成長另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才大徹大悟自己的懵懂戀情被青澀不懂事所蒙蔽。可惜追悔莫及,最後付出了生命和眼睛,以亡者的身份看着這輩子最愛的女子和兄長渡過一生,方了卻生前的心愿,與無法彌補的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首先要說的是,我沒法管盜文的,但是希望盜文的手下留情,起碼過兩天再轉載行不行?否則真的沒什麼收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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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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