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魂兮歸來

第7章 魂兮歸來

屍體是一個年輕姑娘,戴荊釵,穿布衣,衣服上有幾處被樹枝和石子劃破的痕迹。姑娘頸上一圈烏青,看樣子可能是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死。

除此之外,唐天遠也看不出別的。他不是仵作,這是頭一次近距離觀察屍體。

唐天遠拍拍手,後退幾步,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譚鈴音。

她還在發愣,之前像個不安分的耗子,現在一下成了病貓。唐天遠搖頭,「出息!」

譚鈴音遲鈍地扭頭看了看他。

「大人,您和譚師爺還好嗎?」上頭傳來了趙小六的詢問。

「沒事。」

他彎下腰拉了一下譚鈴音的胳膊,「能走嗎?」

譚鈴音坐着不動,「我……腿軟……」

唐天遠看着她慘白的臉色,動了那麼一點惻隱之心。雖然這人很討厭,可再怎麼說也是個姑娘。他於是蹲下來,「我背你吧。」

「不好吧……」

「那算了。」他說着,要站起身。

譚鈴音已經迅速趴到了他的背上。

唐天遠托着她的腿彎,顛了一下,把她放穩,接着便開始爬坡。才爬出去幾步,他就感覺很不好。

譚鈴音是個姑娘,現在她的前胸貼着他的後背,與男人截然不同的綿軟胸口擠壓着他的脊背,使他臉上騰起一股熱燥,揮之不去。

「你還是自己走吧。」唐天遠說着,要把她放下來。

「我不。」自己走哪有被人背着舒服。

唐天遠無奈,「那你不要離我太近。」

譚鈴音突然明白了他的顧慮,她也紅了臉,可是又不想自己爬這樣陡的坡,說不好她就又要滾一遍了。反正她是被他推下來的,現在讓他背一背,也不算委屈。

於是她選擇直起腰來,拚命向後仰身體。

兩人正處於陡坡之上,譚鈴音這樣的動作等於把唐天遠向後拉,後者背着個人,平衡性就不那麼好,被她拉得失足向後跌去。

果然又滾了一遍。譚鈴音有些沮喪。她責備地看着唐天遠,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怎麼這麼笨。

唐天遠真不知自己上輩子作了什麼孽,才叫他遇到譚鈴音這樣令人拍案叫絕的人物兒。他拍打了一下衣服,起身把譚鈴音拎起來往肩上一扛,發足在陡坡上狂走,一鼓作氣地爬了上去。

譚鈴音被他扔在地上,丟麻袋一般。

接着,唐天遠跟趙小六李大王簡單講了一下坡下的情況,讓他們二人火速回縣衙把仵差們找來。這麼熱的天兒,屍體很容易腐爛,必須儘快勘驗現場並把屍體運回去保存。兩人得知出了命案,火急火燎地回去搬人了。

大石板上只剩下唐天遠和譚鈴音二人。

唐天遠看着蔫蔫的譚鈴音,說道,「就這麼點兒膽子,你還敢夜探縣衙?」

「不是,大人你不知道,」譚鈴音哭喪著臉,「我剛滾下去,便一頭扎進了她的懷裏,因事情突然,就嚇丟了魂。」

唐天遠以為「嚇丟了魂」只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方式,卻沒想到她接下來說道,「大人,不如您幫我叫魂兒吧?」

唐天遠覺得她一定是跌下去的時候把本來已經不好的腦子撞得更壞了。讓堂堂朝廷命宮裝神弄鬼,她也真開得了口。

譚鈴音見他不信,解釋道,「大人,我是真的丟了魂兒,我現在渾身無力、犯困、沒精打采……明明是你把我扔下去的!」

「咳,我並非有意,對不住。」

「那你幫我叫魂兒?」

「不。」

「沒有魂我腿軟,你把我背回去吧。」

「……我幫你叫魂兒。」唐天遠撇過臉,答道。他的耳根處又升起一點薄熱。

譚鈴音很高興,教了他具體的方法。小時候,清辰剛到她們家時,經常嚇到,神婆們就用這個方法給他叫魂兒,百試百靈。

這方法很簡單。嚇丟了魂兒的人平躺放鬆,閉上雙眼,挨着頭頂放一碗清水。神婆拎着手絹在門口招呼,「xxx,快——回——來——!」

現在他們沒有碗,用水袋馬馬虎虎也可以。譚鈴音躺在地上,把水袋放好,閉上眼睛等著唐天遠行動。

唐天遠拿着她的手帕,站在石板邊緣向坡下看,據說譚鈴音的魂兒就丟在了那裏。他照着她教的,甩了一下手帕,結果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於是他只好背起手,對着路過山間的清風,朗聲說道,「魂兮歸來!」

他光顧著玩兒瀟灑了,譚鈴音很不高興,「你不要亂講,萬一把別人的魂招來怎麼辦?還有……你是屈原嗎?!」「魂兮歸來」正是屈原寫給楚懷王的話。

唐天遠挑眉,低頭看看譚鈴音,「你知道的挺多。」

「我說過我飽讀詩書的,」譚鈴音不屑地哼哼,「給你當師爺絕對是屈才,要不是——」說到這裏,打住。

「要不是什麼?」唐天遠追問道。

「說了你也不懂。」

唐天遠心想,你不說我也知道。不是為着當師爺來,那多半就是為黃金而來了。

很好,為這筆巨款,已經有至少三方勢力插手了,真不知以後還會引來什麼妖魔鬼怪。

譚鈴音又催促唐天遠給她叫魂兒。

唐天遠只好一遍遍地喊,「譚鈴音,快回來!」譚鈴音就好好地在他腳邊躺着,他覺得自己這樣做真像個神經病。

譚鈴音在他的呼喚聲中睡過去了。

唐天遠盤腿坐在地上,低頭看着譚鈴音的睡容。他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妙妙生會是個女人,且是這樣一個不著調的女人。他在來銅陵之前,志得意滿地想要好好修理妙妙生,然而來到此地之後,他發現,他一直在被妙妙生修理,不,更確切地說,是非禮……唐天遠一時很有一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愴感。

趙小六他們帶着仵作和捕快來了。譚鈴音被唐天遠叫醒。叫魂兒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譚鈴音又活過來了,精神抖擻。她看着他們下去,過了一會兒,把屍體抬上來,要運回縣衙。

譚鈴音這時候才有心思看那可憐的姑娘。姑娘長得十分漂亮,皮膚細白,鼻樑高挺,細長蛾眉,櫻桃小嘴。雖閉着眼睛,也可看出生前是個大美人,讓旁觀者更覺痛惜。

一行人回了縣衙。譚鈴音在縣衙門口兜了一圈,看到她弟弟譚清辰正站在銀杏樹下沉思,她便沒有回縣衙,而是掉頭去找她弟弟了。

譚清辰自小便是譚鈴音的專屬樹洞。她有什麼話都愛和他說。這會兒看到清辰,譚鈴音趕緊和他大倒苦水,把今兒的悲慘遭遇說了。

譚清辰聽得直皺眉。姐姐難受他就難受。他搬了把躺椅讓譚鈴音坐在銀杏樹蔭下納涼,接着轉身去了後院,取出井水裏新湃的西瓜,劈了一半,插上小銅勺端給譚鈴音。

譚鈴音坐在躺椅上,吃着涼沁沁甜絲絲的西瓜,從裏到外身心舒暢。她手臂向後勾,拍了拍譚清辰的小臂,「清辰,姐沒白疼你。」

譚清辰笑了笑,搬了個凳子坐在躺椅后,給譚鈴音按摩起肩膀來。

舒服!譚鈴音只覺自己像是一團亂糟糟的絲線,而清辰的手就是一把大梳子,把她給梳平整了。現在她身體放鬆,閉着眼睛晃晃悠悠,漸漸地睡了過去。

譚清辰拿開譚鈴音腿上只吃了一小半的西瓜。他掏出手帕,把譚鈴音的手仔細擦乾淨。剛擦完,抬頭看到此處多了一個人。

唐天遠已經把二人的舉止盡收眼底,他方才回縣衙忙着處理命案相關事宜,沒空搭理譚鈴音,再想起要用她做事時,她已經不知道跑去哪裏。唐天遠覺得譚鈴音這師爺當得太不稱職,於是出門尋找,想要教訓她幾句,正好看到眼前這情景。

唐天遠鄙夷地看了看譚鈴音,「不知羞。」姑娘家家的,再怎麼樣也不該被男人隨意碰觸,就算這男人是她老闆也不行。

他現在還不知道眼前這二人是姐弟關係。

譚清辰聽到這三個字,臉刷地沉下來,站起身冷冷地盯着唐天遠。

唐天遠覺得這小老闆大概誤會了,他用扇子指了指譚鈴音,解釋「我說的是她。」

他不說這話還好,說過之後,譚清辰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身為一個啞巴,譚清辰生氣時無法與人動口,也就只好動手了。他左右看看,抄起樹根處的一塊板磚,照着唐天遠拍來。

唐天遠沒想到這小公子看似溫和,脾氣竟這樣暴躁。他是一縣之長,不好欺壓普通百姓,因此也不願真同這小老闆打起來,於是後退幾步,擺擺手,「行了行了,是我失言,對不住。」口上說着,心中卻有些納悶,譚鈴音和此人舉止親昵,這人又如此維護譚鈴音,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們的動靜吵醒了譚鈴音。譚鈴音一睜眼,看到她弟抄著板磚要拍人,她蹭地一下從躺椅上竄起來,橫在譚清辰前面,怒道,「誰敢欺負我弟弟?!」

哦,原來只是姐弟。唐天遠不動聲色地背手轉身,甩下一句話,「趕緊回去幹活,本官的衙門不養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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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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