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

第一百一十一回

中陰界王殿上,此時正在與朝臣議事的宙王突然頓住話音,縱聲狂笑向王殿的西方望了一眼。

大臣錯愕怔住,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急忙垂下了眼,暗暗相視,卻是不敢吱聲。王上行為詭譎異常,不能以常理推知,他在笑什麼?

宙王笑着緩緩從王座上起身,視線繼而轉向王殿入口:「孤的貴客又來了,今日早朝到此,除了靈狩緞君衡,其他人都退下,沒有孤的命令不得進入。」

緞君衡只覺自己手中水晶骷髏頭異常躁動,想到了可能是何人到來,暗急凝功將其與外界隔絕,眸底精光一閃,順着宙王視線望去。

緞君衡曾是帝師,與宙王間關係非其他臣子可比,無論何事,宙王皆會讓他在場。眾臣未多想便恭敬小心翼翼退下。

片刻后,王殿上突然現出萬丈佛光,恢弘威儀,緞君衡被刺得不得不微眯了眼,宙王眸不變,看着從王殿口攜滿身佛光步入之人,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待佛光散去,現出了帶籠罩下,著金銅面具出現的天之佛。

宙王似是沒有看到她懷中所抱的襁褓,大笑走下了王座:「一別數月,終於又能見到至佛光臨我中陰界,孤倍感榮幸。」

停在她旁邊后,狀似隨意一掃,才看到了她手中所抱着的是個出生不久的嬰兒,正睜著圓溜溜乾淨的小眼愣愣盯着突然出現的人,白嫩圓潤得臉蛋兒圓鼓鼓的。

宙王愣了一愣,也不待她出聲,便詫異道:「這是誰家的孩子,父母竟捨得拋棄!幸好至佛慈悲撿起了他,不然豈不是要被餓死,被出沒的野獸吃掉!為人父母者,怎得這般心狠手辣,冷血無情!」

天之佛帶着面具,聞言是何神色,宙王根本看不出,緞君衡亦無法透視,只無意識握緊了手中水晶頭骨,若有所思盯着她懷中的孩子。

宙王說完后依然不在意天之佛的沉默冷對,見那孩子竟不怕他,仍然直直盯着他,不由哈哈一笑:「見了孤王,還敢直視的人,你是除了至佛和天之厲外的第三個人。不過那天之厲已被至佛封印在了無盡天峰和我中陰界,你便算是第二個。」說着伸手便去摸孩子的臉。

天之佛不語,抱着孩子微動步子,避開了他的手,終於說出了來到中陰界,看到他的第一句話:「省下寒暄,宙王,吾要你殺了此子。」

聲音冷若寒冰,沒有一絲慈悲。宙王驚得忘了收回落空的手:「至佛可是在戲弄孤?這小小嬰兒,不是十惡不赦,更不是罪大惡極,何故要殺他?如天之厲般那等禍世惡賊,孤助至佛殺他理所應當,可這嬰兒,孤卻不能答應。」

頓了頓,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緊鎖眉頭,沉凝盯向襁褓中小眼睛似有恐懼無助茫然望向天之佛的孩子:「除非有不得不為的理由。只是孤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讓至佛口出方才之言。這孩子神色信任依賴至佛,已是將你當做了最親的人,他已被父母拋棄一次,如今卻又陷入死劫,可憐啊……至佛若是無法照顧這孤兒,不妨交給孤,孤可收養他為義子。」

天之佛聞言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宙王說完后一絲也不對她的無禮生氣,反含笑耐心等待着她答應此提議。

天之佛帶着青銅面具的臉轉向他,冷漠開了口:「他是天之厲的血脈,天生禍世邪魔,必須殺掉,否則來日禍亂苦境,又是蒼生劫難。」

宙王笑意怔住,瞬間擰緊了眉心看她:「這怎會?天之厲與何人生下了此子?那女子是何人?至佛可在封印天之厲后一併處置了?」

天之佛漠然道:「你不需要知道。」

青銅面具遮擋了天之佛的面,他無法辨別她此時說話的心緒,宙王當場吃了閉門羹,卻也不怒,反沉聲一笑:「如此看來,至佛已經解決妥善,孤便能放心了。」

隨後再看向嬰兒的臉不再憐憫,反是沉暗:「既是天之厲血脈,天生禍骨魔心,長大后必然會禍亂苦境,除禍於尚無,勝過日後禍起肆意再動手。至佛悲憫眾生,才要殺此嬰兒,是孤未曾體會至佛心思,方才言語無禮處,還望至佛見諒。」

天之佛不跟他廢話,聞言淡淡「嗯」了一聲,便直言此行目的:「殺他,你有何條件?」

宙王聞言驟抬起了眸看她:「為蒼生,孤本就該相助,只是至佛此言一出,孤若不提條件,反倒要讓至佛不安。既如此,孤也不好推辭。」

「說吧。」天之佛抱着襁褓等著。

宙王垂眸思索,片刻后才抬眸看向她笑道:「孤要至佛克制天之厲的那部武功招式作為交換。」

他剛說完,天之佛沒有片刻猶豫,便鬆開一手,翻掌化光,把一本金色書冊飛向了他。

宙王抬手一接,垂眸看去,左側寫着武功名字,笑意一濃,化光收起:「至佛爽快。孤這就動手。」

說着伸出雙手道:「把嬰兒交給孤吧。」

天之佛亦同時動作便要將襁褓交給他,一直怔怔茫然盯着她的嬰兒小眼睛中突然湧起了淚花,眼淚一滴一滴得直往下落,小嘴蠕動着急切得「啊啊……」出聲。

天之佛無動於衷,並未像往常般哄他,為他擦淚,便將襁褓橫放在了宙王手上。

宙王接過,只用一隻粗魯隨意抱着,攬著孩子襁褓的手指深陷入其中,力道大的驚人,看他無聲哭着,再無了先前初見到的憐憫,冷沉嘆息道:「孤本有意收你做義子,可惜你是天之厲血脈,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下場,要怪只能怪你投錯胎了。你先行一步,天之厲一千年後便會去陪你。」

天之佛靜靜站着,身上氣息莊嚴聖潔,沒有一絲因宙王言語的波動。

宙王話音落下,懷中的孩子眼底淚珠突然停住,小嘴也不再出聲,只剩下小眼睛一動不動絕望恍惚得望在他對面的天之佛青銅面具上。

宙王見此眸底精芒一閃,才抬眸笑看向天之佛:「至佛可要親眼看着孤動手?孤近日功體稍有不適,若要用中陰界秘術殺他,須要半日後才能進行。至佛不如留下做客半日,晚上一到,孤便動手。」

天之佛帶着青銅面具的頭一動不動:「不必,殺了此子后,給吾傳訊便可。」

宙王眸底笑意驟濃:「至佛如此信任,孤自不會讓你失望,至佛事多,孤也不好強留。」

天之佛微微頷首:「告辭。」說完便轉身再未看一眼宙王手中的襁褓,化作一道莊嚴金光離開了王殿。

宙王目送她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笑垂眸凝向懷中的孩子。

只見他雙眼定定望着天之佛消失的地方死灰絕望一片,臉頰上還帶着方才的淚痕,身上竟散發出一股濃重的死氣,早已沒有了剛被天之佛帶來時的晶亮好奇。

宙王抬起另一手,捏了捏他的臉,他卻沒有像尋常孩子般哭泣,大笑一聲:「緞君衡,來看看,這般靈氣逼人的孩子,孤還是第一次見,悉心栽培,來日定會是我中陰界得力戰將,你說孤該聽至佛的命令,殺了他么?」

緞君衡聞言走到了他身旁向襁褓中望去。卻不料所見得情形竟是如此,難怪方才還靈力躁動的水晶頭骨會突然間不再受影響。這才四個月大的嬰兒竟自有意識,能夠自己控制身體斷絕生機!

若是如此,他方才必是聽懂了方才天之佛和宙王對話,否則他不會如此做,發現了天之佛根本沒有發現的情況,他心頭不由動容發沉,面上卻是笑着對上宙王的視線:「為天下蒼生自然該殺,天之厲血脈,留下終究是大禍,於王上來日進攻苦境亦不利。厲族和異誕之脈畢竟沒有被徹底剷除,若他們知道天之厲留有後嗣,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前來爭奪,引發生靈塗炭,此非天之佛所樂見,亦非王上樂見。」

宙王笑轉眸瞥向他:「愛卿言之有理。不過在殺他前,孤先要解決心中疑問。你可猜得出此子母親是何人?天之厲又會允許何人誕下他的子嗣?」

緞君衡垂眸勾唇,白皙邪魅得面上一露瞭然:「除了送來孩子的人不做他想。若厲族和天之厲曉得此子的存在,必然不會讓孩子輕易被她抓住,如今這孩子的情形略一推算,便可肯定,天之佛為了佛鄉清譽和蒼生,或許還有她之私心,自不可能留這污穢在世間。」

宙王滿意笑讚賞看他一眼:「愛卿向來了解孤的心思,孤真是想看看佛鄉那幫禿驢,曉得他們聖潔莊嚴的最高象徵為天之厲誕下了子嗣,會是何種反應。」

說到這裏嘆息一聲:「可惜孤答應了天之佛必須殺了他。天之佛這個天一般的女人,心狠手辣,居然能狠心殺掉自己的孩子,這佛鄉的人,整日的慈悲為懷,原來殺起人來亦是絲毫不手軟,對至親之人如此,對其他人更不用說。孤這個與她非親非故之人,真是怕日後她翻臉不認人,拔刀相向,孤得為他們留下點兒麻煩,讓他們自顧不暇,自相殘殺。」

緞君衡明白了他言外之意,恭敬笑道:「王上聖明。若王放心,不妨將殺此子的任務交給臣,臣知王上仁慈,縱他來日可能會是亂世禍患,亦不忍對嬰兒下手。」

宙王聞言又嘆了一聲:「你抱着這孩子去吧,務必乾淨利落,讓這孩子少受些罪。事成后立即通知孤,孤好向天之佛傳信,你喜愛孩子,切不可將此子私藏然後李代桃僵,欺瞞孤,否則來日出了事,孤唯你是問。」

緞君衡閃了閃眸,笑道:「是,臣遵旨。」隨即伸手抱過了宙王臂彎中的襁褓,當即便化光消失返回了他的住處逍遙居,直接進入自己房間。

正在僕人小心照顧下蹣跚學步,只有一歲多些的孩子,茫然愣愣盯着突然從面前閃過,卻顧不得理會他的緞君衡身影,眉心一蹙,抿緊了小唇,帶着黑金手套的小手不高興一把推開僕人的手,一個人搖搖晃晃垂頭向前邁步。

卻不料走路不穩,剛邁一步,便彭得摔在了地上,擦破了膝蓋,疼得眼淚直在眼睛裏打轉兒,卻是沒有哭出聲,僕人驚得急忙去抱回屋去處理傷口。

卧房中,緞君衡將襁褓放在了自己床上。

襁褓中的嬰兒自始至終眼睛無光灰敗睜著,毫無神采依然在望着天之佛離開的方位,如漂浮在湖面上的死魚,小手小腳一動不動。

緞君衡凝視他這模樣,心頭雖有憐憫,卻是未有猶豫,便當即抬手運使無上元功,將畢生靈力灌注在右掌掌心,隨後按在了質辛天靈之上。

襁褓瞬間籠罩在一片駭人紫光中,急速的光力吞噬魂體中,孩子身上生機漸漸逝去,面色開始變得青白透明,沒有了支撐的力氣,他緩緩無力闔住了眸。

良久后,抽魂進行到了一半,本還一切順利的緞君衡手中靈力陡然受阻,頃刻所有灌注進入孩子體內的功力都匯聚,反噬迅猛攻迴轉入他體內。

面色震驚一變,緞君衡慌忙不可置信收功,卻終是慢了一步,被反噬的靈力傷了功體,喉間一腥,嘴角溢出了血色。

他擰眉凝在襁褓中本該魂體消失一般,而此時卻安然無恙反而沉沉睡去的孩子臉上,不由放下了水晶頭骨,若有所思坐下,抬手用另一種靈力按在他天靈上探視。

片刻后,他再三驗證,不得不信方才發生的反噬是因這孩子身體之故。他體內怎會有如此強悍得內力?

緞君衡緊眸凝視着他,按在他天靈的手指緩慢收回。這股內力並非天生,而是被人後來強行灌注進去,用來保護他不受傷害的。

能有如此修為,還願意自損內力保護他的人,只有天之佛。她既要殺此子,為何要保護他?

緞君衡擰眉細思,良久后才猛得想到了被他忽視的地方,向來精明內斂溫潤的面色沉凝了下去。

天之佛送他來中陰界,分明不是要殺他。而是要借中陰界地界保護這孩子,無論是宙王,還是他都殺不了他。

只怕天之佛亦早已算到宙王不會當真遵守承諾,更不屑親自動手來殺一個嬰兒,會交給大臣,所以才如此做。可她何來的自信,竟敢肯定宙王一定會交給他來做,更料定他發現了真相,不會直接告訴宙王?

緞君衡想着面色突然怪異,她為了保護這孩子,把他也算計在了其中么,他眸中精光一閃,忽然失笑,取出帕子擦去了嘴角血跡:「天之佛啊天之佛,難怪天之厲會被你封印,僅僅王殿上數面之緣,你已對吾和宙王的君臣關係了如指掌,還有各方利益糾葛,這等眼識,緞某不得不敬佩了。」

說完,他俯身湊近了細細凝視着熟睡中眼角突然留下淚的嬰兒,嘆息溫和笑笑:「日後你也認吾做義父吧,吾在你之前還收養了一個也是苦境的嬰兒,他半身無肉,只剩下白骨,義父撿到他時,他比你還可憐,那日正好是中陰界深夜,日子是十九,便給他取了名叫黑色十九。

你的名字么,既是天之佛將你送到中陰界要刑之以屠刀,而你日後的情形無異於在中陰界為人質,便喚質辛吧。以後你們兄弟二人互相做伴,也不會孤單。」

算算時間,這嬰兒只有四個月大,天之厲被封印是十個月前,也就是天之佛從重新回到佛鄉時已經有孕在身四個月,之後卻不在腹中殺了此子,還隱秘誕下,這般費盡心思保護,不然苦境和厲族的任何人知曉,只怕她與天之厲二人間不止敵對那般簡單。

此時的無向經緯,離開中陰界剛站到地面的天之佛,終於再無法壓抑翻湧的氣血,驟然沖地嘔了一灘鮮血,周身金光瞬間一閃,金銅面具在她臉上消失。中午的烈日下,她面色蒼白,一直強壓在眼底得淚水,此時才緩緩順着臉頰滑落。

炎炎灼熱,天之佛卻只覺渾身冰涼,睜眸恍惚望着地上的血,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眼前不斷得浮現在中陰界質辛無聲流淚,絕望傷心望着她的小眼睛,她垂下了眸澀然一笑,低語沙啞啟唇:「送你離開苦境娘便放心了,這是唯一不按神祖預言做的事,你的命,娘必須改寫,你定要平安無憂長大,劫難過去之前,莫要出現在苦境。」

娘這一生不能照顧你長大,唯獨能為你做得也只有這麼多,是娘對不起你。

喃喃自語完她恍惚收回視線,最後望了一眼無向經緯的中陰界入口,便蹣跚邁著步子離開。烈日照射下,她身後托在地上的影子有一些異常得無力虛弱。

一個時辰后,待她回到青蕪堤時,卻見本該在龠勝明巒的蘊果諦魂站在青蕪湖邊一動不動,湖面上帶着風,徐徐吹動着他身上得白色袈裟。

天之佛以為他有要事來此,凝功在面上一閃,散去了烙印在眸底得悲傷,平靜凌空而落:「蘊果諦魂,龠勝明巒發生了何事?」

蘊果諦魂聽到她回來,轉身直直望進她湖水般莊嚴沉靜的眸中,皺眉不解問:「你去了何處?你將質辛藏到了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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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佛成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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