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你好,烏鎮(結局)

六,你好,烏鎮(結局)

「兮兮,外公除了和你說一聲對不起,什麼都幹不了。」我一邊夾着手機,一邊在整理着衣服,也不過是呆了一年多,竟然有這般多的行李,我覺得應該要好好反思一番這種看見什麼都想買的心理。

「兮兮,你看,外公最終還是一個商人,當家族利益和孩子們的幸福相衝突時,下意識地還是選擇了這個家。」

「兮兮,外公真的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原本我以為一切都在計劃中,那份資料,是我故意泄露給顧氏的,不曾料到你會因此懷疑到顧睿身上,那時我很想和你說真相,卻想,還是忍忍吧,等計劃成功了過幾天再和你說,反正小兩口鬧個彆扭,沒有幾天就可以和好,卻不曾料到,子淵的飛機竟然會失事,而我也因為這件事情而突腦溢血發,住進了醫院,那套拯救方案就爛在了手裏,我差一點親手毀了莫氏,卻不曾料到最後還是子裴,娶了君子蘭,度過了一個難關,而你在我醒來后沒幾天,因為內疚便去了法國。」

「我本來想要保護這個家,現在,卻硬生生地毀了它,子淵去世,子霖遠渡維也納,子裴和他喜歡的女孩子分離,而你自我放逐到了大西洋彼岸。」

當聽到外公這段話時,我無言以對,難道要我硬生生擠出一句:「外公,我都明白的,familyaboveall。」外公一個人在大西洋彼岸絮絮叨叨,傳到我耳朵里時,一字一句都拼湊不成一句完整的話,全都飄散如浮絮,我只聽得見徐薇一句話:現在的他,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顆愛你的心,可是你卻把他雙手呈上的心傷得鮮血淋漓。所有的傷害疊加起來都比不過你的一句話,你說,你永遠都不要見到他。

我閉上眼睛,放下手中的襯衣,蜷縮在牆角,那個微帶血色的夜一層一層浮現,在地面上無助掙扎的金魚,鼓著一對水泡眼,艱難地想要攫取淌在地面上的水中的空氣,魚鰓一張一合,卻始終無法如願,魚缸的玻璃碎了一地,折射著慘白的白熾燈光,癱在木質地板上的水草黏黏糊糊的。

「顧睿,我但願,從來都不曾與你相識。」生澀的聲音從我的喉嚨中擠出來。

他的臉色慘綠,「生生,現在說什麼你都聽不進,但是,我只能對你說,不是我做的,因為我不屑。」

那枚刻着「amour」字樣的指環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顧睿送我的那隻戀人橋正好走到23:55,橋上的男孩和女孩深情相擁,一天一次的擁抱,而我和他過了今天,便是相忘於江湖了吧?

攤開手掌,陽光菲薄,一如你的許諾。太愛你,所以希望你以許諾勾兌眼淚,以永恆明見柔情,卻不曾料到,歲月將你的微笑做了伏筆,只待風沙四起,塵埃遍野,便折戟揚刀,殺一個回馬槍,陷我於永無翻身之日的險境。

沒有狂歌當哭的勇氣,卻在倒地時明心見性,瞥見萬里風沙之上,有人沉腕撥鐙,疾書一行字:「相忘於江湖」。硃砂如血,觸目驚心。

簡媜的《相忘於江湖》躍入腦海,輕易地切割著神經,結局早已我先抵達,在我無法涉水而過的彼岸對我發出陰鷙的笑聲。

黑色的夜無法遮掩住洶湧的回憶,我沉淪在另一個時空中,起起落落。伸出手,發現指甲上的丹寇已經剝落了些許,斑斑駁駁的錯落在上方,拼湊出一片片不成規則的形狀,雜亂而又無章。

生活原來並不像表面那般光鮮,至少我們無法嬉皮笑臉地去回憶那些不堪或者是痛苦的經歷。當那些黑暗的歲月隨着時光的河流溯洄而上呼嘯而至時,才發現自己的脆弱以及不堪一擊。回憶如潮水般漫過了身子,只見漲潮,不見退潮,只能仍憑水流順着鼻子、嘴巴、耳朵進入原本以為的金剛不壞之身,侵蝕著心室,留下千瘡百孔的軀殼。

就像一個故事,明明知道是以悲劇收梢,卻在不經意間發現,不是這樣的,主線偏離了原定的道路,主人公只能懷着一個滄桑的心,不知何去何從,究竟是破鏡重圓還是參商永離。

飛機隆隆聲把我帶回了上海浦東機場,和上次一樣,所有人都沒有通知,我獨自一人拖着一隻行李箱噠噠噠地踏在這片土地上。

從機場到虹橋火車站,需要搭貫穿整條2號線地鐵,反正我現在也是閑人一個,爸爸給的那幾家酒樓,我都拜託給了耽美子,至於莫氏,我暫時好不想去碰。

我把行李寄存在飛機場,只帶了一隻手提包,便踏上了去桐鄉的高鐵。

窗外的景色快速變換著,一幀一幀從眼前溜過,我看見顧睿抱着手臂站在連理樹下,接着我吟出的《詩經》:「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他在我耳邊輕喃:「好啦,好啦,我錯了,我不該搶了你的kfc的吮指雞塊,明天陪你再去吃,好嗎?」

他遞給我一把水青色的油紙傘,工筆細細地勾勒出小橋流水的人家,一隻烏篷船款款地漂在一江春水之上,滿溪流淌著紛飛的桃花瓣,點點簇簇,粉牆瓦黛,春山如笑,一如他臉上的璀璨。

「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們不知道修了多少年,才修來了同桌這一緣分呢。」顧睿對着我眨眨眼。是不是那個時候,想我順口接下「百年修得共枕眠」呢?

我打開ipod,音樂流暢在耳邊:

那些舊時光已遠去卻又再相遇,

埋藏的回憶還剩下微笑的距離。

我沒多少清晰的記憶,

恰好每個片段都有你,

時光像琥珀,凝結在一起,

光陰分不出前後順序。

我的記憶有一條主線,那裏串起了一段一段有關於顧睿的畫面,在無人打擾時,供我回憶,水道縱橫的痴纏江南,連白居易都心折不已,提筆寫下「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更何況我這般的凡人?月老祠邊,紅色的綢帶在我心口綰下了一個同心結,江南的水光瀲灧了我枯涸的心房,因為他對我說:感謝有他,因為那段快活的時光。那時,他遞給我一隻手,把我拉出泥沼,賜予我一段更為快樂的時光。

從桐鄉到烏鎮的路上,我麻木地站在公交車上,似乎看清一些成鋪在眼前的路,一支畫筆三兩下勾勒出寡淡的水墨畫,然而待到想要仔細觀摩時,那意象卻又退到留白之外,只餘下對未來隱隱地希冀。顧睿爾,你會不會在原地等我?還是,你已經被時光的洪流夾帶着滾滾前逝。

徐薇給我的那一張紙上也不過是寫了「烏鎮」兩個字,其餘的,就只剩下我的一腔運氣了,在和他的這一段路上,我的運氣向來是不錯的,只是,卻是不敢太過於篤定。回國前,我便已經聽子裴說了,顧睿的爺爺在失去了他的二兒子后,整個人變得柔和了很多,對着我們家也不是很反感,竟然有一次和外公兩個人手談了一局棋。人老了,心境總是會有變化的。所以,我便回來了。

我買了一張東柵、西柵的聯票,跟着一個旅遊團渾渾噩噩地第四次踏在青石板鋪陳的河岸邊,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斯,雨雪霏霏。青碧色的江水還是一如既往地東逝著,兩排民居依水而建,露出斑駁陸離的牆面,烏鎮酒行散發出醇釀的香氣,一陣濃郁過一陣,一壇一壇的酒罐堆積在地上,彷彿一拍開封印在上面的軟泥,便可以一氣飲得痛快。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木質的板門被風吹得「咯吱咯吱」響。

一幅幅藍印花布被高高地挑起,飄蕩在竹竿之上,藍色的底子,白色的碎花,亭亭而立,襯得青磚黛瓦愈加地古樸生色,悠悠然然地從百年的故事中走出來,帶着沉澱過的故事徐徐綻放開來,分花拂柳而出,似嗔似怨,在二月初的豆蔻梢頭娉娉裊裊。

我走到一幅垂下的藍印花布下,上面漸染著一幅和合二仙的式樣,一持荷花,一持圓盒,盒子中飛出五隻蝙蝠,這是主婚姻和諧的神仙。

我伸出手扯過藍色的布,蒙上雙眼,仁慈地上蒼,我能否在烏鎮重拾被我一手打碎的愛情?淚水順着兩頰留下,一瞬間就被手中的布給吸了。我抬頭望了望天,湛藍色的一片,鑲嵌著幾朵白色的浮雲,凹凸有致。飄飛的藍布把這個古老的宅子劃分成等分的空間,我遊走在其中,恍然間忘了身處何處。

「areyouthatsomeonewhocanshowmelove?isitmethatyouarethinkinglove?」手機鈴聲呼嘯而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生生,你說一對相戀的男女在連理樹前祈福后,月老是否會仁慈地讓他們喜結連理?」顧睿的聲音穿過冗長的歲月,帶着細碎的陽光,籠罩着我。

風吹起藍色的幔布,扯開了一出驚喜,我看見顧睿站在飄忽不定的布子後面,左手拿着手機,對我笑得溫文爾雅。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只要你願意。」歡喜來得太快,遲鈍的神經還沒有反應過來,心還是慢了半步,等到它不可遏制快速蹦躂起來的時候,我和顧睿已經站在月老祠中,焚香誦經,鮮紅的綢子,我的手中握著一支竹子做的毛筆,他握住我的手,手掌包裹在外,狼毫沾一抹濃重的烏墨,氣息撫在我的側頸上,帶着溫軟的濕意,帶着我的手一揮而就: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彼岸桃花盛開,春意正濃。

------題外話------

大結局,謝謝大家的支持與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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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歲當開墨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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