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你不要想不付出任何代價就獲得想要的東西」,這是你曾告誡沉香的話吧,可是為什麼沉香、三聖母最終付出的代價卻是你呢?——題記

「三妹,二哥能為你做的都做完了,沉香也能保護你了吧。」在他完全地敞開自己,迎接迎面劈來的開天神斧的一刻,腦海里閃現的只有這一個念頭。「累了,真的太累了,事情已經做完,責任也已經盡到,什麼補償、什麼恩怨、什麼罪業果報也都了了,路,已走到盡頭,二哥真的要休息了······」

自上而下的那一斧用足了沉香十二分的力氣,劈裂了楊戩肉身的同時,也震碎了他的元神以及與之相連的乾坤缽,**的痛到了盡頭,反而變成了麻木,而飄離了肉身的魂魄的渙散卻剛剛開始,眼看着自己的三魂七魄一道道如輕煙般地飛離而去,卻給他尚存的意識帶來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楊戩不覺苦笑,原來魂飛魄散是這樣的……

身體與魂魄的痛感慢慢消失殆盡,楊戩回望一眼自己那具俯卧在溪水邊的早已破敗不堪的身體,眼中無波無瀾,他意識到了自己消失的時刻就要來臨,嘴角微微上揚,噙滿了笑意,靜靜地等待着自己的元神也消弭於空氣中的時刻的到來。可是,漸漸地他也有些沉不住氣了,明明是三魂七魄早已飛離,為何他仍是能看、能聞、能思考呢,難道這種消弭的過程竟是這樣的漫長?

容不得他再深入的思考,就見遠遠的有一行人說笑着向這邊走來,待他們近了些,又再近了些,楊戩才看清楚這一行人原是哪吒他們簇擁著成功解救出母親的沉香和剛剛脫得牢籠的三聖母等人,楊戩看到三妹果然毫髮無損地安全脫身,心裏自是滿意,可又苦笑一聲,心道:這殘存的神識果然是不怎麼中用啊,連看清楚這麼一大群人都不太容易呢。雖然此時的楊戩只不過是神識一縷,可他還是習慣性的找了塊巨石隱起了並不存在的身形。

一行人在沉香剛剛劈死司法天神的地方止住腳步,沉香右手扶住母親,左手指向匍匐在溪水邊的楊戩的屍體,道:「娘,你看,那就是那個人的屍體。」

三聖母抬眼望去:一個身覆墨蟠龍氅的筆直身形俯卧在溪邊,頭上的飛鳳冠已然破爛不堪地歪在了一邊,散亂的深褐色捲髮蓋在蒼白的俊臉上,看不清頭上的傷,只是發上凝結的厚厚的血瘢,正在夕陽的斜暉中泛出紫黑色的光芒。屍體身下的那片土地亦呈現出墨紫色,幾片草葉上仍掛着些許乾涸了的血珠,可是溪水裏的那一片殷紅卻早已不知流向了何方。饒是三聖母先前是如何的恨著這個二哥,見此慘景,她仍是一驚,身體也隨之顫抖了起來。

沉香感覺到母親的異樣,趕緊扶住她道:「我說不讓您來看吧,您偏要來,看把您氣得……娘,您沒事吧?」

三聖母對兒子歉意地一笑說:「沉香,娘沒事,那個人,那個人畢竟是我,我的二哥,如今他落得這個下場,雖是咎由自取,可我作為妹妹,也不好讓他曝屍荒野啊。沉香,我們不如攜了他的屍體,找個地方安葬了吧。」

「也罷,就當是我劈死了他的一個交待吧。」沉香說着便向那溪邊走去。

隱身在石后的楊戩,聽得剛剛母子二人的對話,心中不知是酸、是甜、是苦還是咸,心道:既然是自己選擇了這條天地不容的不歸路,受得他們的恨與罵原是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三妹……

此時的沉香已走到楊戩屍身旁邊,正要伸手提起那具屍體,「且慢!」只聽一聲喝止由天而降,眾人一驚,忖道:來人好深的功力啊,這麼多仙家,竟沒有一個人感應到他的到來。不由地循聲望去,只見一片祥雲遠遠飄來,雲上之人乃一老道,銀髮銀須,目光安詳,仙風道骨,令人不敢逼視。所來之人竟是眾人都大多不認得,只有那哪吒一見此人便已在心中禱告了千百遍平安咒,卻也不得不趕忙出列拱手叫道:「弟子哪吒恭迎玉鼎師伯。」

聽了哪吒的話,眾人更是大驚失色:這老道是玉鼎真人,是楊戩的師父,他此時到得這裏,莫不是為徒兒報仇而來。哪吒雖畢恭畢敬地垂首而立,可他的驚慌失措仍是感染了眾人,各位仙家都已重又握緊了兵刃,擺好了決戰的架勢。

玉鼎真人降下雲頭,直落在哪吒身側,一手甩了下拂塵,另一隻手卻托起了哪吒,道:「師侄,莫驚,老道今來,不是來為難眾位的。」見哪吒及眾人都暗暗舒了口氣,玉鼎真人轉向三聖母道:「我那徒兒作惡多端,今日死於小英雄之手,也是罪有應得,只是他與我師徒一場,不如三聖母賣老道個人情,將那孽徒的屍首就舍與老道吧。」

三聖母此時早已亂了方寸,雙眼巴巴地望向兒子,企望沉香能給個意見,目光交錯中,三聖母有了決定。本來她肯替楊戩收屍也是為全「聖母」之名,不得以而為之,現在正巴不得就坡下驢,既賣了玉鼎真人的人情,又免了自己的不適,何樂而不為呢?忙道:「真人哪裏話,師徒如父子,自是比我的兄妹之情親近些,真人既已開口,那楊蓮就拜託真人了。」說完,三聖母盈盈一拜,算是謝過了。

玉鼎真人沖三聖母微一頷首,轉身來到溪邊,捻了個法訣將楊戩的屍首囊於袖中,又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小動作直指向楊戩藏身的巨石,繼而飛身駕雲離去。

眾人這時才大鬆一口氣,氣氛立時又活躍起來,說說笑笑的下得山去。

玉鼎攜了楊戩的屍身來到崑崙仙山,卻並未去往玉泉山方向,而是到了另一處洞府,進得洞來,玉鼎即將那屍身擲在了地上。洞中卻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你終於把你那不要命的徒弟尋回來了。」玉鼎卻也不看向那聲音的出處,只瞪着地上的身體說:「尋是尋回來了,可是又有何用啊?」

「怎麼,死啦?!」一個滿是驚疑甚至略帶了顫抖的蒼老聲音又響起了。

「嗯,死啦。」

「這怎麼可能?」

「他拿自己的身子當乾坤缽,讓人用開天神斧劈著玩,那還能不死嗎?」

洞裏登時死一般的靜了下來,可這安靜卻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不久,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打算怎麼辦?」

「我,我能怎麼辦,還不是先把這皮囊放在你這裏,今後的打算還是得問問他自己啦。」

「他?!」驚疑的聲音里夾雜了些許興奮。

只見玉鼎真人一抖袍袖,將楊戩那縷神識甩將出來。那聲音的主人只見玉鼎甩了袍袖,卻並未見甩出的東西,正在干著急,只聽玉鼎道:「楊戩醒來!」夾雜了又氣又惱的命令的口吻一出,連那聲音都先是一驚,隨後卻似放心了一般自顧自看起戲來。

楊戩的神識清醒過來,看到眼前情景,這裏分明是崑崙雪窟啊,聰慧如他已然明白了**分,不禁撩衣下跪,對玉鼎真人拱手下拜道:「徒兒不孝,又讓師父為我費心了。」

玉鼎深嘆一口氣,又搖搖頭道:「徒兒啊,你這樣做,值得嗎?」

「徒兒作為兒子已經對不起母親了,作為兄長不能再對不起三妹,楊戩這樣做是心甘情願的,只是,作為徒弟,我實在是太對不起師父了,還望師父治罪。」

「治罪?你連肉身、連魂魄都沒了,我還能怎麼治你的罪,我還能怎麼懲罰你啊!」

這師徒倆在這兒說了半天,那崑崙雪神卻只聽到玉鼎真人一個人的聲音,可看樣子又不像在對着虛無演戲,心裏存了一百個疑問,卻愣是不敢問出口,一是怕打擾了師徒倆的談話氣氛,二是怕玉鼎真人一生氣走了,他連這點消息也休想得到了。想到這些,雪神覺得自己還是管好好嘴巴一邊獃著去比較好。

那邊楊戩剛剛又說道:「師父,徒兒本已存了必死之心,況且肉身已廢,連三魂七魄也不知去向了,卻又為何仍留一縷神識在呢,徒兒不明,還望師父指點。」

玉鼎真人背轉過身去,望向雪窟中萬年不化的寒冰,似自言自語地說道:「為師教你修練的九轉玄功,有七十三種變化,比那孫猴子的七十二變還多一變。人都道那孫猴子有多少種變化,就有多少條性命,所以他能歷經多少難都死不了,你如果不自尋死路,當然就更死不了。只不過,你發動了乾坤缽的口訣,就相對於用乾坤缽罩住了自己的元神,缽在神在,缽毀神滅,元神一滅,變化再多,也無濟於事了,王母娘娘就是知道了這一點,才對你用了這一計啊。可是,任那王母再怎麼聰明、博識,卻也沒能參透我這九轉玄功之妙,也就是我們能將元神分裂,並把它放在我們想要放的地方,況你又天生神目,存放元神是再合適不過了,所以,早在你初學之時,我便已將你的一份元神存放了進去,我就是擔心你的性格會迫使你走上不歸路啊……可是隨着你九轉玄功修練得日益精進,我又怕你會發現,就又趁你不注意時對你動了點手腳,將那元神改為一縷神識了。今那神斧正好劈在你眉心神目上,這一縷神識自然也就飛身而出了,徒兒啊,這天地之間,你可就只剩這點存在了……為師的可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臨老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啊,你能明白為師的一番苦心嗎?」

說道最後,玉鼎真人竟似有些抽搐起來,而那忍受着萬年寂寞的崑崙雪神卻早已泣不成聲,任是那楊戩貌似冷若冰霜的臉上也現出了戚戚之色,三人很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過了好一會,才又聽玉鼎真人說道:「徒兒啊,我知道你在怪為師的自私,只是你怕我難過,不肯說出來罷了,不過就算你今後會怨恨於我,我也必須得告訴你另外一點……就是,你這縷神識卻只有同修九轉玄功之人才可得見,其他人等概不得見啊……」

任那楊戩再怎樣沉着鎮定,聽了師父的這一番話,仍是吃了一驚,但看到師父那副神情,終是不忍,上前勸道:「師父這都是為徒兒好,我怎麼會怨恨於你呢,只是,我今後豈不是就如雪神般的存在了嗎?」

玉鼎迎上楊戩詢問的目光,點點頭,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測,不過又補充道:「是,也不全是,想那雪神此生都離不得雪窟了,可你,卻可以自由得行走於天地之間呢,而且,你仍可保留得原身的樣貌……」玉鼎真人意識到這最後一句說到了楊戩的痛處,就閉了口,走過去抬手要拍楊戩的肩,卻又發現,那也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了,更是有些擔心楊戩難過,一時不知所措,竟只會直直地盯住楊戩的臉看。

楊戩看到師父的表情,對他寬慰地一笑:「師父,您多慮了,想那司法天神楊戩早就已經死在自己親外甥的開天神斧之下了,我只不過是您玉鼎真人的徒兒啊,今後,我只想陪在師父您的身邊,有您能看到我不就足夠了嗎,我哪裏還會在乎那一身皮囊呢?」

玉鼎真人知道徒兒這是在安慰自己,不過還是十分感動地繼續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為師的對徒兒你,就好比父母之對子女啊,我們不求你能叱詫風雲,呼風喚雨,不求你揚名立萬,光耀門楣,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啊……」

說到這裏,玉鼎真人竟真的流下淚來,那雪神已經哭得快要背過氣去,楊戩的眼中也有淚光閃動,他那冰涼透明的身體里也彷彿有一股股暖流涌動,他不禁抬起一隻虛無的手,搭在師傅的肩頭,輕輕地拍了又拍,「師父,我明白。」短短的幾個字,楊戩說的極慢,極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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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悔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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