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2第二章

楚營。

夜色闌珊,周遭寂靜,營中士兵多數已入睡,只有幾批巡邏將士小心翼翼四下張望絲毫不敢懈怠。

篝火舔舐著柴木,昏黃的火焰隨風跳動,四下幽靜,沉悶的讓人有窒息的錯覺。

帥營中,穆黎歲鎧甲未卸,踱步地形圖前,墨發束在腦後,俊朗的眉眼陰沉無比:「這兩日正值清明,想不到南方竟下起了雨!往年這時候倒是少有多雨時!真是天公不作美!」

「就算輸一仗給梁國,他也成不了氣候,天公雖不作美,可我偏要跟他拼個你死我活的。」女子鏗鏘的話語淋漓擲地。

藉著昏黃的燭火,穆黎歲偏頭看向一旁帥案上同樣身着鎧甲,正在擦拭匕首的人,無奈嘆息,眸中犀利悉數掩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溫柔:「扶兮,你總是這衝動的性子,這仗還不至於拼到你死我活的份上。」

「這一仗戰的太久,總要分出個勝負,自古成王敗寇,戰場上不是你死我活還會有什麼?」扶兮把玩手中的匕首,刀鋒一偏,清冷的目光盯着穆黎歲。

「扶兮,你身上有傷,你忘了三年前一仗險些要了你的命么?若你再出事,我如何向王上交代?」穆黎歲望着眼前信心十足的女子,忽然覺得有些睜不開眼。

扶兮揚眉一笑,收好匕首來到穆黎歲一旁的沙盤前,隨手握起一把黃沙,高舉到黎歲面前:「這黃沙是我楚國的沙,大隧是我楚國的地,南方不如北方平坦,且多雨,河流水面上漲,大隧又多是地勢險峻,多處高山深谷相間,難以行走,你以為那北狄梁國會比齊好到哪去?梁軍紮營六十裏外的東運河,梁齊相隔不過一條河,為何梁軍屢戰屢敗,只守不攻,梁國容瀲不是傻子。他在北方又如何?前兩日陰雨綿綿,河中水位一漲便難以過河,如今不過才四月天,你想想那群士兵若是強行過河,冷風貫穿,加上河水冰涼,還有什麼力氣打戰?」她說着拉過黎歲的手將散沙放入他掌心,語氣稍緩:「前幾日下雨,兩方軍隊皆休戰,方才我夜觀天象,發現夜寒多霧,星光穩定,少有閃爍,明日定是晴天,天一晴,梁軍必然殺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們今夜就點兵出發,你看如何?」

「不。」穆黎歲斷然否決,扔了黃沙,目光中流露幾分擔憂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柔和的輪廓襯得身上的鎧甲分外生硬,相識十五年,十五年來鮮少見過她發自內心的笑,他還記得三年前與齊國一戰,這個驕傲的公主一身戎裝,背着弓箭硬要隨他出征,加之如夫人推波助瀾,楚王開口應允,他無可奈何,只好帶上她。那一戰,兩國雖打平,扶兮卻因戰場上的冷箭差點丟了性命。

後來桃夫子雖救下她的性命,病根卻是落下了,每到天寒,扶兮的身子時常會冷的像快冰,沒有一絲溫度,她所居住的宮殿中,一到冬天便要同時燃氣數十個暖爐,常人汗水淋漓時,扶兮卻覺得溫度剛剛好。這樣的生活,她過了三年,從未抱怨,從未吭聲,她是十分要強的女子。

昏黃的燭火下,是扶兮凝眉反問:「為何?」

穆黎歲久久看她,悵然道:「扶兮,你畢竟不是桃夫子,夜觀天象可也要知道百密終有一疏,我行軍作戰多年,對敵人比你熟悉的多。況且你要想想戰士們,這些天天氣潮濕,加上之前幾仗,他們已經精力竭盡。士氣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不希望我們楚軍一開始便竭。梁軍不比我們好到哪去,這樣精力竭盡的大戰,除了損傷更多的士兵,根本毫無意義。況且,東運河梁軍過不來,楚軍也是人,就算過去了,不也是沒有力氣戰么?」

扶兮不以為然:「大隧一段的地形沒人比我更加熟悉。你聽不懂嗎?」

穆黎歲修長的身子忽然一顫,怔然的望着眼前得以昂揚的女子:「你是說……?」

「沒錯」扶兮側首一笑:「我們現處南方,正前方是北。而我們正後方依舊是南,大隧一帶東運河往南有一條魘岫山徑,山脊小路,皆狹窄險要,不易被人察覺。我們只要帶一半人馬,梁**隊豈可與楚國相比。我楚軍八萬大軍還鬥不過他梁軍區區五軍隊?若非這幾日天公不作美,何苦這般遭梁軍壓抑!今夜並非實戰,這一半人馬不過是去消耗梁軍士氣,若他迎戰,明日定軍力潰散,將士無力作戰。我們只需點兵過河宣戰,梁軍定會迎戰,戰到一半,撤兵回營。你看如何?」

「若梁軍追過運河呢?」

扶兮收了笑容,緩緩道:「梁軍不會。」

「何以見得?」

「與梁國的幾戰我能摸清他的打戰規律,容瀲此人過於謹慎,往日他們佔上風的時候他都不曾強攻,站到一半便撤兵,這次也絕對不會冒然追過運河,下這麼大的賭注。」

「扶兮」黎歲喚她,溫柔的眸中有看不懂的情愫:「戰事不是憑感覺,人心叵測,不是這麼輕易就能看透的。」

「我懂。」扶兮嘆了口氣,穆黎歲還是拒絕了她,她一向知道他的性格,便不再言語,環住黎歲的腰,額頭靠在他的懷中,聲音是難得的低柔:「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穆郎,這次回去,讓父王為我們主婚可好?」

穆黎歲一手攬着她的肩頭,一手輕輕的撫着她荏弱的髮絲,沉默了半響,才道:「好。」扶兮靠着他,眸子看向地面,未發現穆黎歲嘴角泛起的一絲苦笑。

*

三更。

故壘鳴聲已斷,萬籟寂靜,偶有蟲鳴,稍縱即逝。營外篝火沖淡了初春深夜的薄涼。將士們多已進入夢鄉。

連日作戰,將士都已精力殆盡,巡邏也不似往常縝密。

一抹黑影避開巡邏的士兵,悄然溜入將軍的營帳中,寒冷的刀鋒在黑暗中滲出冰涼的光芒,黑衣人高舉匕首,對準榻上用力刺進。

刀沒來得及落下便被人抓住手腕

「你是誰!」慍怒的質問。

聲音的主人是穆黎歲,黑衣人聞聲,明顯一怔,待準備逃走時屋內已經亮起了燭火,營帳里趕來了巡邏的士兵們,紛紛舉著長槍對着黑衣人:「有刺客!保護元帥!」

「說!是誰派你來的?」穆黎歲怒問刺客,營帳又被掀起,扶兮提劍而入,穆黎歲手中力道略輕,黑衣人有所察覺,手腕一偏,翻了個跟頭,迅速從窗口躍出營帳。

人群躁動了起來,士兵們叫囂著追刺客紛紛跑了出去,穆黎歲緊跟而出,扶兮正要趕着,卻見地上遺落着一塊玉佩,紋路清晰,她的手剛摸到玉上的字就臉色驟變,立刻追出營帳喝道:「不要追了!小心是敵軍的調虎離山之計!」

穆黎歲喚住了前方的將士們,又對扶兮道:「刺客的目標是你,但他不知我們換了營帳休息,還好有驚無險。」

扶兮藏好玉佩點頭道:「只是不知刺客是何須人,眼下我看也只有梁軍的可能性最大。」

「恐怕也只能是梁軍。」穆黎歲似乎下了什麼決心,這一鬧,原本休息的士兵皆被驚醒,穆黎歲吩咐了伙房熱湯熱食,待大家吃過後,點兵作戰。

「將軍,現在就要攻梁營嗎?」有士兵為難:「大家都累了很久沒有休息,這樣趕着打戰,怕……體力不支啊。」

「今晚的刺客怕是梁軍所派,這仗便再也拖不得了,大家打起精神,敗了梁軍,我們凱旋而歸時,本帥定當好好犒勞你們!」

先前他否決了扶兮的提議,現如今看來,若再不出兵,梁軍下一步又會怎樣?況且他也不能拿扶兮的安慰開玩笑。

*

萬籟俱靜,蟲鳴聲陣陣。

三萬大軍整裝待發,扶兮穆黎歲一身戎裝上馬揚鞭,喝道:「出發!」

楚梁生死抗衡,一較高低,穆黎歲率領眾人沖向河岸,馬蹄踐踏起滿河清水,蒼穹月色昏暗,數萬人馬浩浩蕩蕩穿過東運河,行了片刻,約莫能看見梁營篝火跳動,穆黎歲揚鞭領着將士又疾馳百米,身後緊跟的扶兮忽然揚手喝眾人:「慢!」

眾人放慢馬速,穆黎歲隱約瞧見前方黑壓壓的一片似人馬正朝他們的方向趕來。

雲霧遮住月色,大地黑暗一片,唯有篝火像稀少的星辰。

「是容瀲。」扶兮皺着眉。

「梁軍莫非早就知曉我們今夜要與之一戰?」穆黎歲拉住韁繩。

「這不可能!」商量誘敵之策是她和穆黎歲入夜才說的,就算那個刺客細作,也不會如此之快。況且那個刺客根本不是容瀲所派。

夜色詭譎,駿馬嘶叫劃破長空。

「扶兮。」穆黎歲目光動容的看向她,黑暗裏依稀可分辨出那雙明亮的眸子分外動人。

扶兮側首,努力迎上他的目光,忽然手中長鞭卻是一揮而下,疾風刺過耳膜,她道:「殺!」

雲霧逐漸散去,皎月破出,地面恢復了若有似無的明亮。

穆黎歲微鄂的片刻,扶兮已持韁繩策馬而去,他微楞片刻,匆匆追了上去。

*

月華照江山如洗。千軍橫江,黑雲壓境蔽穹蒼,江水洗刷血色,星命澆不息此番業火。

兩軍交鋒,扶兮陣前殺敵,穆黎歲手握銀槍護在身後,殺敵不忘護着她。

朔風吹滅營歌,容瀲戎裝在前,足下長河涌,步步緊逼,單刀陣前生死薄,天機占不盡此局帷幄。

銳戟折,鐵騎三千合,天光半遮。風沙沒,斬長風萬敵。

刀劍相碰,馬蹄繚亂,屍橫遍野。忽然,穆黎歲舉槍高聲:「撤!」

浩浩蕩蕩的千軍萬馬迅速撤離,馬蹄踏過江,穆黎歲瞧見扶兮臉上佔了血漬,月光下分外妖嬈。

猛然之間,

身後傳來廝殺與將士痛苦的叫喊:「啊——」

勒住韁繩,扶兮臉色大變。

是梁軍!梁軍竟然追河而來!容瀲從容不迫的追至而來,揮刀而落,又一將士倒地而亡。

「容瀲!」扶兮掉馬回頭,握劍的手骨骼捏的咯咯作響,眼中暴戾一觸即發。

扶兮怒揮劍,一劍劈下,割下兩名梁軍頭顱,血漸盔甲。

尾隨而至的穆黎歲亦愕然,容瀲追來而來,這也是他萬萬想不到的事,正如扶兮所言那樣,這不是容瀲行軍之風。

征伐亂天地。梁軍浴血成狂,無人可當。

楚軍逐漸力寡,退至南口廢舊城門處

扶兮穆黎歲雖然是習武之人,梁軍也未有過多人馬。廝殺的最後,楚軍還是節節敗退,梁軍卻窮追不捨。

月影再一次被烏雲所蔽,隱約,有一青衫素衣,長身玉立,袍袖迴風登斯樓而南望,似再看天影蒼茫,又似再看浮生此象。

若是懂得人,或相識之人便知道他其實什麼也沒看。素顏驚似天人。黑暗中,眉心那抹烈焰圖騰依舊熠熠。

楚梁廝殺不可開交,驀地,『嗖——』一支冷箭天外飛來,猛的射進正揮劍殺敵的穆黎歲胸前。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紛雜錯亂的聲音落入耳中,他卻聽不清,只含笑看着那個疾馬而來的身影。

這一次,他能將她保護的很好。

「元帥!」

「穆郎!」

穆黎歲快落地的那一剎,扶兮及時趕到,一雙手拖住了他,只一眼,扶兮大駭,舉劍道:「撤!」言罷,扶著穆黎歲上馬,揚鞭而去。

箭上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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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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