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你希望呢

第447章 你希望呢

石青色的香袋上細細綉著比翼雙飛的大雁,每一隻翎羽都那麼的活靈活現。只是那邊角上,不知沾滿了誰的鮮血,乾涸發黑的染上了一隻大雁的翅膀,象不祥的陰影籠罩在人心上。

從腰上解下一隻一模一樣的湖藍色香袋,念福啞著嗓子問,「是他的,對嗎?」

翠蓉不敢說話,可眼中已經蓄滿了淚。

她自己做的針線自己當然認得,還記得那天念福墮回來,帶着神秘又幸福的笑意把一截編在一起的髮辮給她,要她綉一對香袋,還特別指定,「要綉大雁的哦,他喜歡。」

翠蓉精心綉了一對一模一樣的香袋,唯一的不同是一隻石青色的,一隻是念福中意的湖藍色。

可如今,一對香袋和裏面的髮辮都團圓了。可人呢?那個原本應該掛着這隻香袋的人,又在何方?

墨雲又哭了,挺大個男子漢跪在地上,哭得象個做錯事的孝,「是我不好,是我沒用……是我沒有保護好少爺……」

破園裏,一大屋子人都哭了。

就連素來跟歐陽康沒什麼感情的譚氏都忍不住落下了眼淚,那麼年輕,那麼俊美的一個酗子,怎麼說沒就沒了呢?連屍骨都找不到,這也實在是太可憐了。

「不許哭!」

忽地,是嘉善郡主發了火。

她紅着眼睛,一把將墨雲從地上拉起來,「你是不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把戰場找過了?」

墨雲給她這表情嚇住了。嗚咽著點頭,「找過了。全部的屍首都找過了,可是找不到……」

「那你還哭什麼?他又沒死!」

「郡主……」譚氏想上前勸幾句,讓念福接受現實。

連昌樂公主都說歐陽康已經死了。還能有錯?再說,這香袋不是歐陽康的貼身之物么?要是沒死,又怎麼可能丟到那裏被墨雲撿到?大半是戰亂時被人衝散,不知屍首掉到了何方吧?又說不定早餵了豺狼。成了一堆枯骨。

可她的話還沒出口,念福就噗通跪在了老太太跟前,「祖母,我不信他死了,你也不要信,咱們一起等他回來,好不好?」

老太太老淚縱橫,顫微微抬手撫過她光滑烏黑的秀髮,竟是怎麼也應不出一個好字。

她要是答應了。就是耽誤念福啊。就算老太太再心疼她的寶貝大孫子。可總不能為了她的一點私心。普耽誤別家女孩兒吧?

「我蘇澄的徒弟,沒那麼不頂事!」忽地,蘇澄自己推著輪椅。面沉似水的進來了,「福丫頭說得對。一日沒見着他的屍首,我就不信他死了。公孫將軍不也一起失蹤了么?光憑一個香袋,不足為信!」

到底一個家還得靠男人,聽蘇澄這麼鏗鏘有力的話語,老太太的淚止住了,歐陽庄也生出點希望來。別人家是知子莫若父,可對於大哥來說,應該是知徒莫若師吧?

「祖母,蘇先生說得對,大哥不是個福薄之人,說不定只是在大草原上迷了路,不一定就是遭遇了不測。」

可歐陽錦卻嘟囔著道,「那若是迷了路就更糟糕了,那邊兵荒馬亂的,誰知道現在人還在不在?」

乍聞歐陽康出事的消息,他的心情很複雜。有點兒失望,怕往後搭不上平王府,沾不到光了。也有點兒幸災樂禍,叫你小子橫!連老爹都不認,這回遭老天報應了吧?

老太太原本心裏還有點悲觀,覺得孫子凶多吉少,可一聽歐陽錦這態度,老太太頓時氣得火冒三丈,「你就盼著康兒出事是不是?我告訴你,他偏不會出事!他有他爹和他娘在天上庇佑著呢,他將來還有大把的好日子要過,你就死了這個心吧!你們都別哭了,蘇先生說得對,只要一天沒見着我孫子的屍首,誰都不許說他死了,否則就是咒他,別怪我老婆子見一個打一個!」

歐陽錦當眾給老太太罵得灰頭土臉,又羞又氣,青著臉扶著丫頭就想起身離開。

他之前挨了八十杖,傷還沒養好,他又怕落下殘疾,連床也不敢下,行動就要人抬。要不是聽說歐陽康死了,想着皇上會不會給些賞賜,好刮一筆油水,他才捨不得冒險到破園裏來。

可看他要走,老太太卻不象平日那般將他放過,反而高喊了一聲,「站住!」

到底是老娘,歐陽錦只得住腳,老太太望他冷笑,「雖說康兒不是你兒子了,可到底也是你的大侄子。他這出了事,我心裏不安,要給他好生做場法事祈求平安。這份銀子,就由你出了吧。」

歐陽錦當眾給數落一頓,眼下還要讓他出錢,這份憋屈就別提了。當即忿然道,「兒子如今連官都沒得做了,自己還養著傷,哪有閑錢操辦這些事?娘要給他辦,走公中的賬就是。」

老太太嗤笑,「你這是要逼着我跟你算賬嗎?請問你這官兒是何時沒得做的?康兒從小到大,又是誰養大的?你當官這些年,可曾有孝敬過你老子娘一分一毫?你要跟我說公中的賬,那你這個當大哥的,這些年交過家裏幾何?我來廄這麼久,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可全是康兒的,他有沒有來跟你這個大伯算過賬?我好象記得咱們還沒分家吧?那我這個當母親的,能不能也來管下你家的帳?」

歐陽錦聞言,臉當即漲成了豬肝色。幸好他現在丟官罷職了,否則光憑老太太這番話,就能治他的罪!

可就算眼下皇上不管他了,可他總要做人的吧?家裏這麼多下人聽着呢,旁邊還有蘇澄吳勉這些外人,他還要不要臉的?

譚氏已經羞得跪下了,「老太太別聽老爺的氣話,這錢本該我們出的。我回去就送五百兩銀子來。要是不夠,老太太只管問我拿。」

看歐陽錦那猶自的滿臉不服,老太太怒氣未消,道。「老爺方才的話倒是提醒我了,你如今也沒得官兒做了,想必有姓閑。我記得你爹的忌日就快到了,不如就由你這個長子在家好生抄敘經詭吧。康兒是晚輩。不好麻煩你,不知你親爹有沒有這個福份。」

歐陽錦給老太太堵得都快噎死了,偏偏半字不敢發作。

只能等著老太太讓人去扛了一箱子的空白宣紙和數本佛經來,當着那麼多的人面,遞到他跟前,「你爹的忌日前抄完拿來就行。你總還記得是哪一日吧?」

歐陽錦憋屈的應了,帶着東西離了那尷尬的處境,回了府。

一進家門,他就開始發飆了。

砸碗摔碟。打雞罵狗。就連最寵愛的紫姨娘嬌滴滴的過來服侍。也一樣被他毫不憐惜的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作死的小娼婦。是不是瞧著爺不得勢了就不放在眼裏了?」

這話從何而來?紫姨娘給打得眼淚汪汪,不明所以,全不知歐陽錦完全是遷怒。可那邪就是爛在肚子裏,恨極了他也不敢罵出來。

老不死!

那個老不死的!

歐陽錦額角青筋爆起。捶著身下的軟榻,要是可以,他這會子真想把老太太活活掐死!

你說這個當娘的,怎麼就一點不知道心疼他呢?他就是沒給錢養家又怎樣了?

家裏一共三兄弟,除了早死的老二,哪個不是吃家裏的,喝家裏的?家裏的產業遲早都是他們的,算得這麼清楚,有意思么?

況且,作為家裏最有出息的老大,他就是多拿多佔些又怎樣?他是長子,本就應該多分多佔些的!

可那老太太,就知道偏袒大孫子,當着那麼些人,給他這個長子沒臉,還讓他抄佛經,抄個狗屎!

歐陽錦火得恨不得將那敘經紙張全燒個乾淨,可到底還是忍住了。

真燒了,他回頭拿什麼跟人交待?豈不更加坐實了自己不孝的罪名?

這會子,歐陽錦是真心盼著歐陽康出事了,最好是死無全屍,讓那老太婆心疼死!

「哎喲!」

想至爽快處,別人怎樣還未可知,歐陽錦的尊臀忽地又火燒火燎的疼起來了。

他忽地記起大夫可囑咐過,這樣的傷患最忌動怒,忙怕死的命人去請大夫,可還是晚了。好不容易養得不疼的棒瘡再度複發,又紅腫糜爛了一片。

大夫搖著頭,給他重又開方抓藥,並道,「治病不治命。老爺要是再這麼不加節制,下回可別請老夫了。」人家也怕砸招牌。

歐陽錦憋屈得要死,偏偏還不敢再生氣,只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一人分一半的宣紙,讓他們模仿自己筆跡去抄佛經。

歐陽庄才皺眉說了一句,「這似乎不妥……」就給歐陽錦扔出的瓷枕砸中額頭,破皮流了血。

譚氏可不依了,「老爺有氣,沖孩子發個什麼勁?再說,這是老太太讓你給公爹抄的,你扔給孩子算怎麼回事?」

歐陽錦理直氣壯道,「人家為了爹,還可以去死呢,叫他抄本佛經怎麼了?有什麼好啰嗦的?」

歐陽廉不敢吭聲,歐陽庄捂著傷口,閉了閉眼才道,「我方才是想說,我抄倒也沒什麼,可三弟今兒是告假回來的,他還要回書院讀書。拿着這個去,人多嘴雜的,讓人看到可怎麼說?」

歐陽錦一時啞巴了,再看小兒子一眼,悻悻道,「那他就算了,你拿一半去。」

剩下一半,他找身邊會筆墨的小廝去抄算了。

歐陽廉跟着哥哥出來,心裏很是感激,悄悄道,「哥,要不你分我一些吧,我等沒人的時候抄,不叫人發現也就是了。」

歐陽庄卻道,「這些事用不着你,你好好讀書就行。若真有孝心,就認認真真抄了,算是你自己孝敬祖父的。」

歐陽廉點頭應了,忍不住問,「你說,大哥真的會平安嗎?」

歐陽庄看他一眼,「你希望呢?」

那當然還是希望歐陽康無事的。

青松書院雖管得嚴,但教學質量極好,歐陽廉在那裏學了幾個月,也漸漸明白,一個家族興盛,不是僅憑一個人就行的。

歐陽錦明顯已經廢掉了,而歐陽康眼下是他們家最有前途和希望的男丁。除了歐陽錦那樣小心眼的,誰不巴望着他好,振興家業?

沒見如今歐陽庄都被歐陽錦連累得革職了嗎?要是歐陽康有個好歹,他就是把書讀得再好又有什麼用?跟着歐陽錦這樣一個有罪的老爹,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所以歐陽廉回到書院裏,不僅是認真恭敬的替素未蒙面的祖父抄了佛經,他還真心實意的替歐陽康也抄了佛經,求老天保佑,這個大哥一定要平安歸來,他們全家才會真正有復興的希望。

草原上,波光粼粼的大河邊,有人很應景的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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