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 豪傑

第四十九節 豪傑

天啟七年六月二十日京師魏忠賢捧著奏章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腳步輕得根本沒有出一點點兒的聲音他眼前的天啟皇帝正背沖着他埋頭做着刨工。但不等魏忠賢出聲奏報天啟就頭也不回地說道:「停!什麼也不要說等吾幹完了再說。」

吩咐完了以後天啟就加倍用力地刨着他心愛的木板汗水不停地從年輕人的額頭上湧出順着臉頰形成了兩道流動不息的細流然後滴滴嗒嗒地掉到地面上。天啟努力地打着木匠活的同時還偶爾出幾聲含混不清的咳嗽聲周圍的幾個太監也不敢多說話只是靜靜地給他打着下手。

魏忠賢不知道在皇帝身後站了多久可能足有好幾個時辰吧天啟終於疲憊不堪地停下了手下的工作他爆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臉頰一下子也染上了奇異的紅色。

「茶來!」皇帝先是一聲招呼然後乾脆自己一把抓過茶壺仰天把涼茶大口大口地灌了一肚子。經過這麼久的勞動他的額頭卻顯得愈蒼白了。天啟喝夠了茶水后無力地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倒雙肘往扶手上一撐把腦袋深深地埋到了兩隻手中。

天啟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才出了一聲深沉的嘆息:「說吧遼西又怎麼了?」

「遵旨。」魏忠賢捧著奏章開始複述幾份奏章上的內容從寧遠背城血戰、屢挫狂鋒到錦州大捷三場、小捷二十五場從把代善、皇太極等人的兒子們紛紛打成重傷到每天炮斃后金兵數千、重傷上萬連續殺傷二十四天。

「打贏了?」天啟猛地把腦袋抬了起來吃驚地問道:「就是說打贏了?」

「回萬歲爺。是打贏了。」

天啟盯着魏忠賢的臉仔細看了一會兒。猛地一招手就有小太監上前把奏章給皇帝取了過來天啟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扯開看了起來手臂也不由自主地輕輕抖動。

「……今果解圍挫鋒實內鎮紀苦心鏖戰閣部秘籌督、撫、部、道數年鼓舞將士安能保守六年棄遺之瑕城一月烏合之兵眾。獲此奇捷也。為此理合飛報等因到臣。臣看得敵來此一番乘東江方勝之威已機上視我寧與錦。孰知皇上中興之偉烈師出以律廠臣帷幄嘉謨諸臣人人敢死。大小數十戰解圍而去。誠數十年未有之武功也!」

「哈哈。」天啟輕聲念完奏疏舒服地向後一靠輕鬆地長吐了一口大氣聲音也一下子變得洪亮起來:僅錦州一地。遼東巡撫說每天就能斃敵三、四千之數重傷垂斃者萬餘連續二十四天嗯就是殺敵七萬重傷……嗯。七萬?」

天啟嘴唇微動又在心裏把數字算了一遍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就又拿起前面的奏疏仔細看了看又長出了一口氣道:「哦這是最多的一天少的時候只斃敵千餘嗯。二十四天就算三萬好了嗯。遼東巡撫說的好此『誠數十年未有之武功也』!」

「好得很!」天啟再次沉聲重複了一遍然後笑着仰頭問魏忠賢道:「那麼加上寧遠等地地斬獲這次大捷總共斬多少級?」

「回萬歲爺斬二百級。」

「斬二百級?」天啟低下頭看着自己地雙手沉吟了一會兒抬頭笑道:「遼東巡撫是怕吾責備他力主議和、不救朝鮮吧所以把戰果故意說高了一些。」

魏忠賢忙不迭地答道:「萬歲爺高見這次建虜反覆遼東巡撫恐怕內心是有些不安的。」

「吾有那麼刻薄么?」天啟笑了一聲他現在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於是就又把幾份奏疏拿起來看了看等再次放下奏疏的時候皇帝的心情似乎更好了:「寧遠眾將防禦時斬一百四十餘級、滿桂將軍又追擊斬六十級看來確實是惡戰了幾場。嗯以吾之見遼東巡撫說大小數十仗其中大部分應該還是輸了所以斬不多但也確實贏了幾仗。」

魏忠賢連忙彎腰笑道:「萬歲爺真是明見萬里微臣和內閣也都是這麼想的。」

「這就夠了關寧軍以往連出戰的勇氣都沒有這次敢於與建虜激戰數十場真是大有進步啊無論勝負遼東巡撫都有不小的功勞這是吾怎麼獎賞都不為過的。你讓內閣擬票吧重賞這次的有功之臣。」

天啟地決定讓魏忠賢有些出乎意料他遲疑着問道:「只有二百的斬這要重賞么?」

「吾不着急只要是在進步就好吾不強求人人都是黃帥那樣的猛將。」天啟把奏疏還給了小太監站起來重重地伸了一個懶腰大笑道:「吾打了一下午的木匠活兒真是餓啊快給吾上點吃的。」

天啟七年六月底大明朝廷詔告天下明軍取得了寧錦大捷。天啟認為東廠提督魏忠賢居中指揮功勛最為卓著然後是輔顧秉謙再次是遼東巡撫袁崇煥以下為滿桂及關寧眾將。

……

此時救火營已經走出了江西地界正行進在湖廣大地之上。

白茫茫的雨霧遮住了行人的視野黃石手裏握著一根木棍穿着全套地蓑衣一腳深、一腳淺地奮勇前行。大雨把能見度降到了很低的水平黃石几次都差點看錯腳下的道路遇到岔口時也得走到內衛軍官身邊才能看清他們指引的方向。

黃石仔細看着腳前地道路真是一片模糊啊到處都是泥水橫流官道和田野已經完全無法分辨了。黃石不由自主地又放慢了一點兒腳步生怕把身後的部隊引上歧途。嗯遠處似乎正閃動着什麼紅色的影子黃石緊走了兩步。

「呼。」看到岔口的內衛兵時黃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總算還是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那個內衛官兵身上也是一身蓑衣。但頭上仍戴着那頂白色的頭盔他一手正舉在耳邊向黃石致意。在這個士兵背後地樹上蝮蛇旗被捆得緊緊地猶自在電閃雷鳴中迎風舞動。

除了蜿蜒行進着地救火營縱隊曠野里再也沒有一個人影了。一個內衛跑來在黃石耳邊奮力大喊著:「大帥——前面有一個村子。」

「知道了。」黃石同樣扯著嗓子朝那個內衛喊了回去。

眼看着那個村落從雨幕後慢慢地透了出來黃石抹了抹臉上的水又一次領頭喊道:「勇敢!勝利!」

福寧軍的鼓聲一霎那間又激昂地響了起來官兵們都迎著狂風驟雨挺起了胸膛本來當作拐杖來用的武器也都被他們利落地抗上了肩。昂喊著號子從村落前大步走過。就在這些官兵的身旁當地的不少百姓涌到了村邊站在雨中朝着他們大聲喊了起來。

「平蠻將軍!救火營!」

……

走到了今天地預定宿營地時救火營也走出了雨區太陽從濃密的雲層后露出了一道霞光把福寧軍地營地染上了金色地光彩。營外搭上了一道道的粗繩子官兵們都解下沉重的衣服。把它們掛起來晾乾。這些個人的物品是要裝進竹籠自己背的儘快去掉些水也能為明天減輕些負擔。

一個工兵帶着地圖走了過來向黃石報告道:「大帥今天全軍行軍二十七里。連續三天雨中行軍我們一共走了七十五里地。」

「嗯知道了。」黃石回頭看了看忙碌的軍營幾十天的長途跋涉下來士兵們不但沒有垮掉反倒越來越顯得精神抖擻。日行軍度不但保持住了甚至還有穩步提高地趨勢。很快當地的居民就把飯菜送到了營地里救火營的官兵們對他們表示了感謝之後彼此間還進行着熱烈的交談雖然大家地腔調差別不小不過連比帶劃地都還是聊得挺開心。

「大帥又有人要求投軍了。」

這些日子來每天都能遇到成群結隊的青壯年要求加入黃石的軍隊。關於救火營的傳聞在沿途幾省之內不脛而走。很多百姓聽說一個士兵每個月掙的俸祿要比他們辛苦一年還多再加上傳言的放大效果。這個數字也被傳得越來越離譜。

黃石花不了多少錢就能買到足夠地物資內6的鄉村實在是很貧窮糧食、雞蛋和豬肉都比海洋貿易達的福建便宜很多。每天救火營經過的村莊就像趕集時一樣熱鬧周圍幾十里地的村民們紛紛趕來推銷自己的雞鴨禽蛋和瓜果蔬菜。救火營的廚師們除了糧食和豬肉以外還會購買不少瓜果蔬菜在當地一年到頭吃腌菜的貧苦百姓眼裏救火營就像是在天天過節一樣。

關於這支部隊地傳聞驚動了江西、湖廣各省農民們日復一日平淡的生活很多自負身強力壯地小夥子就嚷嚷着要投軍和黃石一起去西南平叛。用不少人的話說就是:「過上幾年這種大塊吃肉的生活就是死了這輩子也值了。」

不過黃石當然不可能招收這些人直接加入救火營所以他就對那個來報告的內衛士兵說道:「還是按老辦法辦吧。」

「遵命。」那個內衛士兵行禮退下。

內衛隊很快就搭起了幾張桌子那些來報名的壯丁以為這是報名入伍了於是就都激動地圍攏了上來。福寧鎮內衛問清了他們的姓名、籍貫后就把這些資料一式兩份寫好然後讓報名者分別在兩份表格上按上手印。

等這一切都完畢後福寧軍就會把其中的一份交給那個報名者:「如果這位兄弟真的想投軍就拿着這張紙去福建霞浦我福寧鎮已經把兄弟你登記在案你一到福寧鎮后就會被編入營伍並授予軍餉。」

這份憑據上還有福寧鎮的大印一路上投軍者也可以把它當作路引應對地方官府的盤查。

在這個年代不少投軍的人都是對自己的身體很有自信的但也有不少只是想來混碗飯吃。所以在福寧鎮的時候。所有來報名投軍的人都會經過非常嚴格地篩選。然後編入普通軍戶等擴編時再從中挑選精華補充入新兵營。

現在黃石正向西南疾行他不可能、也沒有時間在這個時候進行篩選更不要說直接把這些毛遂自薦者編入救火營了。所以黃石就定下了這個規則如果其中真有一些人肯背井離鄉不遠千里去福寧鎮投軍地話那他們應該是非常有自信心的漢子。

此外黃石也考慮到以現在的交通和通訊手段獨自跋涉千里到福寧鎮投軍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而已。能夠到達的人不但應該有堅強的意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而且也應該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因此黃石已經傳令給趙慢熊如果真有這樣地人前來投軍那就直接把他們編入新兵營進行訓練好了。在給趙慢熊的信中黃石寫道:「無論是不是有我的紙條能志願前往霞浦投軍的人必然是湖廣、江西的豪傑之士若軍中儘是此等壯士那又有何賊能當我福寧軍之鋒哉?」

正如黃石所料。大部分人一聽要千里投軍就心虛了百分九十九的人都打了退堂鼓畢竟大部分人連太遠的村子都沒有去過更何談獨自一人跨省而行呢?

……

第二天救火營拂曉吃過早飯後就出了。幾天後。離黃石駐地不遠地一個村子裏一個年輕人正和他的妹妹、妹夫告別。這個年輕人姓姜名敏現年二十歲上無父母、下無妻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從救火營的軍營回來后就把自己的小屋子和一點兒家什都變賣了來和妹妹一家告別時。隨身除了一點盤纏外不過還有個小包袱和一根木棍罷了。

他地妹夫反對道:「大舅你從未離開家鄉周圍百里這福建霞浦又在哪裏啊?」

姜敏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你看這是地圖一路上還有不少地名我一路問著就過去了。」

妹夫聞言大驚連忙拉着姜敏的胳膊道:「大舅。此去福建一路上有了頭疼腦熱。身邊連個熟人都找不到又如何是好?就算到了又怎麼知道一定能投軍?」

「我知道此行九死一生」姜敏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而且還掛上了一絲驕傲:「但按我的想法黃大帥是個蓋世英雄帳下非豪傑之輩不收所以才要看看我姜某到底有多少分量。你看黃大帥的兵從福建一路走來如果我能單身走過去那證明我力不在黃大帥這些兵之下那黃大帥又有什麼道理不收我呢?」

姜敏地妹夫還要再勸但姜敏已經不耐煩起來:「我打小就知道我生來就不是在土中刨食之人好了照顧好我妹妹等我衣錦還鄉吧。」

離開哭哭啼啼的妹妹和一臉憂色的妹夫后姜敏迎著朝陽跨上大道。他小心地又摸了摸心口位置然後仰天長嘯一聲大步向東方走去。姜敏並不知道此時在湖廣、江西的大地上有幾百個和他一樣滿腔雄心壯志的年輕人一個個健步如飛地向著福建霞浦而去。

……

「抗旨?誰?滿桂將軍?」

聽到魏忠賢的彙報後天啟滿臉都是驚奇。這次寧錦之戰滿桂斬六十級敘功以為第一所以天啟特別了一道恩旨給滿桂把他從都督同知升為右都督。想不到天啟的中使到了山海關后在滿桂那裏碰了一鼻子灰滿桂說什麼也不肯接旨。

「抗旨都抗到恩旨上了。」天啟苦笑了一聲他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當的也太沒有面子了不但文官成天抗旨現在就連武將都抗旨了:「這次寧錦大捷滿桂將軍敘功第一為什麼要抗旨?」

那個中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萬歲爺恕罪微臣不知滿桂將軍嚷嚷着說一定要進京面聖。」

這話讓魏忠賢地臉色微變邊將抗旨本來就是很忌諱的事情而吵著要進京面聖就更沒有道理。魏忠賢看天啟臉色有遲疑之色就偷偷問道:「萬歲爺如果再一道恩旨除了升滿桂將軍為右都督外。再加二百兩賞銀。萬歲爺覺得如何?」

「嗯這聽起來似乎不錯。」天啟猶豫了一會兒最終他地厚道心腸還是揮了作用:「唉算了滿桂將軍有大功於國家他從來沒有見過吾既然他有一片赤子之情吾也不好寒了滿桂將軍的心反正抽空見他一次也用不了多久。今天就中旨給山海關吧。召滿桂將軍進京陛見。」

「遵旨。」

……。

天啟七年七月二十二日貴州布政司都均府平定司「大帥再向前就是新添衛過了新添衛就到了龍里衛過了龍里衛就是貴陽府了。」說話的是教導隊工兵總教官歐陽欣。他早就乘船走海路然後北上直達桂陽。歐陽欣除了逆向為救火營部屬先導站還負責為賀定遠的磐石營打前站。

「嗯好。此地到貴陽還有多遠?」眼見勝利在望黃石心中的喜悅也是無以復加。

「直線距離是二百里沿貴州地官道而行此地到貴陽還有二百四十里依照大人目前地度也就是七天的路程了。」歐陽欣謹慎地又問了一句:「大帥。這兩天張大人應該已經到了貴陽大人是不是先行一步趕去貴陽拜會張大人?」

歐陽欣口裏的張大人就是張鶴鳴。他是一個典型的東林君子、或者叫黨棍能為國家做的就是「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因為除了一死以外張鶴鳴再也沒有別的本事能報效國家了。

這位張鶴鳴張大人是孫承宗老師葉向高的至交也是天啟初年的內閣輔。當年熊廷弼出關經略遼東時葉向高和張鶴鳴設宴請熊廷弼吃飯。熊廷弼和兩人交談一番后。轉臉就和別人說:「這是兩個大草包對遼事一無所知。」

從此張鶴鳴就成了熊大臭嘴的死敵。緊跟着就向天啟舉薦了老友葉向高地弟子王化貞為遼東巡撫。而在熊廷弼、王化貞的經撫之爭中張鶴鳴一直出死力力挺王化貞。廣寧慘敗后張鶴鳴雖然自請督師關外但天啟對張鶴鳴的平遼策已經倒盡了胃口連硃批都懶得回給他。

廣寧慘敗後天啟把張鶴鳴踢回老家去修養了臨行前張鶴鳴又舉薦了葉向高的另一個弟子也就是天啟的老師孫承宗去督師遼東。這個意思到是很符合天啟的心思於是把張鶴鳴派去南京做工部尚書也算是給他養老。

結果張老頭剛到南京沒呆兩天廣寧案和鑄幣案就先後爆了作為一個資深的東林黨棍當初就是張鶴鳴拚死替王化貞脫罪地現在他又誓死保衛南京的東林黨人終於讓皇帝對他張鶴鳴感到徹底厭煩了。

天啟六年皇帝送給七十五歲的張鶴鳴一個兵部尚書外加尚方寶劍命令他立刻離開山清水秀的南京療養地前去西南平定奢安之亂。張老頭領旨謝恩后就立刻出一路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了貴陽。

在黃石原本地歷史上張鶴鳴在西南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什麼都不做崇禎登基后東林黨上台張鶴鳴的徒子徒孫們贈給張老頭一個太子太師的尊銜讓他離開西南回家養老去了。崇禎八年的時候李自成部佔領了張鶴鳴的家鄉八十五歲高齡地張鶴鳴不顧家人勸阻攔住了李自成勸他歸順朝廷。

勸降不和后張鶴鳴就對着李自成破口大罵。李自成本不打算和一個老頭計較就下令把張鶴鳴倒掛在樹上還派了兩個兵看着說他什麼時候不罵了就放他下來。結果張老頭骨頭非常硬他一直罵不絕口被掛了幾個時辰后疑似腦溢血死亡。

黃石雖然不清楚張鶴鳴未來的經歷可是黃石對東林黨棍沒有什麼好感。不過南京鑄幣案時張鶴鳴正是南京工部尚書黃石幫他處理了大批東林黨製造的銅錢南京工部欠了黃石不少的人情兩個人也算是有不錯的私交了。

現在張鶴鳴督師西南統一指揮四川、雲南、貴州、廣西四個布政司合力清剿奢安之亂黃石自然要和這個人搞好關係。只是他細心思索一番后決定還是和部隊一起前行。主將和部隊一起行進沒有人能說什麼。現在黃石已經是萬眾矚目的中心。如果他單獨去見張鶴鳴弄不好有人會說他巴結文官。

當然武將巴結文官天經地義不過這種事情最好還是私底下做黃石覺得張鶴鳴已經七十六高壽了完全沒有必要為了和一個老頭子處關係而招惹是非。再說張鶴鳴宦海浮沉幾十年早就是狐狸老得毛都白透了黃石認為他完全能理解自己這點苦衷。

……

七月二十四日京師。

滿桂抵達北京后皇帝並沒有讓他多等而是很快就召見了他。滿桂御前對奏的時候魏忠賢因為心中好奇就站在一邊幫忙端茶送水。聽了一會兒以後黃豆大的汗珠就開始從魏忠賢地額頭上滲了出來。天啟地表情平靜得可怕這使魏忠賢感到了暴風雨前地先兆。

天啟請滿桂喝了貢茶然後臨時派人取來尚方寶劍再把天子劍賜給滿桂。同時。天啟還決定不再授予滿桂右都督的職務了這次滿桂將直接從都督同知升任左都督。

送滿桂離開的時候皇帝面帶微笑但他身後的魏忠賢早已經是面無人色。滿桂的身影還沒有完全從蘭台消失。不等天啟轉過身來魏忠賢就已經軟倒在地把頭磕得咚咚直響:「微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天啟轉身走回御案旁時臉上不但再也沒有一絲笑容就連血色也消失得乾乾淨淨了。蒼白得幾乎和死人無異。他彷彿沒有看見身邊拚命磕頭的魏忠賢只是默默地坐了下來頭向胸前深深俯下雙手十根手指都叉入了頭中。

過了很久天啟艱難的低聲吐出了幾個音節:「鉗制將士、坐視淫掠這就是吾的封疆大臣么?吾就德薄如此么?」

這聲音對魏忠賢來說無疑於皇恩大赦他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嘶聲喊道:「袁崇煥!欺君罔上、擅主議和、頓兵不戰、縱敵長驅。罪當——斬兄弟妻子流放三千里。」

天啟把腦袋從雙手中抬了起來。掉頭看着面前的魏忠賢。後者見狀趕緊跪着膝行了幾步叫道:「萬歲爺當錦衣衛立刻把袁崇煥下詔獄窮治其罪!」

不料天啟竟然搖了搖頭這些天來皇帝原本一直很開心但現在話語里又再一次充滿了無盡地疲倦:「這不是遼東巡撫一個人的問題。寧遠之戰袁崇煥擅自拿滿帥三分之二的級去給關寧眾將請功這次袁崇煥又私分滿帥的級……而且他做了這麼大的事情吾竟然會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啊。哈吾竟然還下令詔告天下慶祝「寧錦大捷」哈天下萬邦到底會怎麼看朕他們會視朕為何物啊?」

說着天啟又掉頭看着魏忠賢輕輕地問道:「除了一個忠心耿耿的滿帥朕養了這麼多御史遼東都司府這麼多官員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告訴朕真話?為什麼朕會什麼也不知道?」

大汗從魏忠賢額頭滾滾而下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萬歲爺微臣敢請萬歲爺把此案交給微臣微臣一定窮治此案定不讓一個奸人漏網!」

「也包括你么?」天啟突然憤怒地吼了一聲站起來戟指朝着維忠賢正要呵斥卻猛地爆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這次地咳嗽來得如此猛烈聽起來就像是要把肺都噴出來一樣。

周圍的太監們連忙過來扶著皇帝坐下。等天啟緩過這口氣之後魏忠賢又跪在地上磕頭同時還在哭喊著:「微臣罪該萬死啊。」

現在天啟眼前直感到天旋地轉他用力吸了幾口氣后感覺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腿腳仍是軟。他喘著氣無力地說道:「吾就知道那些外臣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一百個裏面也沒有一個可靠的所以才重用你們這些中官希望你們能為朕分憂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們竟然中外勾結!」

天啟的聲音雖輕但對魏忠賢來說卻像是天打雷劈一樣。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萬歲爺。微臣一片赤膽忠心絕無此事啊。」

「那東廠都幹什麼去了?北鎮撫司又在幹什麼?」天啟眼前開始一陣陣地黑說話地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的但他卻感到思路比往日靈敏許多:「啊對了前幾天袁崇煥上奏疏說要給你立祠估計也塞了你不少銀子吧?」

「可是微臣沒有答應他啊萬歲爺微臣真的冤枉啊。」魏忠賢趴在地上不停地哭着。他拚命為自己辯白道:「微臣懇求萬歲爺窮治此案還微臣一個清白。」

「窮治此案?哈朕剛剛詔告天下寧錦大捷跟着就窮治此案?」天啟嘲諷地笑了兩聲突然出了一聲厲喝:「李進忠你不要臉朕還要臉哪!」

李進忠是魏忠賢飛黃騰達以前的名字。聽天啟這麼稱呼他魏忠賢知道皇帝已是勃然大怒他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頭上鮮血和汗水混在混在一起。魏忠祥知道天啟心腸很軟。只要自己拚命認錯就這樣混過這一關的。

「這袁崇煥是不能用了但這不全是他地錯如果不是你們中外勾結他斷斷然沒有這個膽子!所以欺君罔上這個罪朕不能讓他一個人擔。這不公平。」

天啟突然又來了精神他站起來急地轉了幾個圈子昂着頭對身後地魏忠賢吩咐道:「朕御宇七載以仁心治天下天下有罪、罪在朕躬。袁崇煥既有寧遠之功那朕這次就不追究他擅住議和、頓兵不戰之罪了按照侍郎的定製賜他紅布、白綢。讓他回鄉去做個安樂翁吧。」

「遵旨。」

「還有那趙率教是條硬漢。靠着一批軍屯的軍戶就能守住錦州外無援軍也不氣餒當賜尚方寶劍以為鼓勵。」

「遵旨。」

天啟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緩緩地轉身面向西南的方向:「黃帥什麼時候走的?」

「回萬歲爺話黃帥是五月初八離開的霞浦。」

在心裏算了算路程和度後天啟嘆了口氣:「這一去恐怕要到十二月才能到貴陽了就是不知道黃帥幾時能把西南叛亂平定啊。」

「萬歲爺不必擔心黃帥勇猛無敵用不了一年半載奢崇明、安邦彥二賊必定束手就擒。」

「嗯。」天啟點了點頭冷冷地說道:「到時候不管內閣怎麼說我都要立刻把黃帥調回來。朕要他把那個反覆無常的洪太親手擒拿來京再千刀萬剮。」

魏忠賢的聲音變得有些遲疑不過眼下這個關頭他話不敢說得太多:「萬、萬歲爺……」

「天下只有黃帥最讓朕放心了也只有黃帥不會負朕。」天啟一動不動地看着西南就好似他地視線能跨越這千萬里地空間直達他心腹愛將地身邊一樣。天啟又嘆了口氣:「東廠倒是整天盯着黃帥不放哼等黃帥平定了西南叛亂之後朕偏要給他撐腰那個黃帥用來充軍餉的平蠻大借款朕也會替他還了的。」

……

七月二十九日貴州貴陽府貴陽奢安之亂波及雲南、四川、貴州、廣西四省其中以貴州為最貴陽就曾遭到水西安家的多次進攻。天啟二年叛軍曾包圍貴陽長達十個月之久城中軍民乏食以致以人為食貴州官員多有自殺及殺妻女以飼兵者貴陽城中殉難者以十萬計。

幾年以來貴州軍民和水西安氏已經結下了血海深仇。安邦彥還在貴陽旁邊虎視眈眈去年叛軍還曾攻到距離貴陽近五十里的威清如果不是官軍抵禦得力幾乎就釀成了第二次貴陽之圍。

明軍剛把叛軍驅逐出了雲南全境現在奢安之亂的鬥爭焦點就又回到了安邦彥地根據地——水西。眼下黃石的嫡系三營正向貴陽集中過來從這裏向西北一百里就是貴州水西地區了水西城就在距離貴陽一百七十裏外。

「沒想到我們救火營還是第一個。」

歐陽欣向黃石報告道:賀定遠的磐石營正全趕來但他們還要三天才能抵達貴陽。順江而上的選鋒營一時也到不了不過他們也會在八月五日前後抵達。張鶴鳴已經下令給福寧軍在城內修了一個兵營他認為這樣地精銳部隊不放入貴陽城實在是太浪費了。

農曆七月這幾天貴陽的天氣令人感到很愉快。黃石訂購的青篙等藥材早都運到了胡青白也早就趕到了貴陽那些為福寧軍修築的軍營都經過了胡軍醫的檢查。

昨天在貴陽城郊休息了一天後黃石帶領部下穿上了整齊的戎裝。這些衣服和鎧甲都是通過長江水道運來地一直和福寧軍的先頭部隊一起呆在貴陽城內的軍營里。昨天張鶴鳴派人幫黃石又從城裏運送了出來張鶴鳴一心要讓黃石的部隊全身披掛地進入貴陽城以震懾叛軍和貴州土司這倒是和黃石的心思一拍即合。

救火營已經無聲地排列好了縱隊近三個月的奔波終於到了終點。黃石一身鮮亮的盔甲頭盔上更是亮得都能映出人影來了。他看着一個個精神抖擻的部下這支軍隊一點兒不像是幾個月徒步走了近三千里地人:「真不愧我黃石的兒郎讓貴陽百姓像京師百姓一樣為我軍而歡呼吧。」

歐陽欣就站在黃石地身邊他聞言笑道:「大帥兩個月帶兵橫跨三千里山河張大人和貴陽百姓都稱大帥為飛將軍我福寧軍為神行軍。」

略微一停頓后歐陽欣又補充道:「大帥前些時候聽說我福寧軍要在這幾日進城后附近的百姓這些日子紛紛向貴陽湧來為的就是一睹大帥您和我福寧軍的風采。」

黃石哈哈一笑。西南四省的軍民深受安邦彥之苦很多百姓都有親人死於其亂早就恨奢崇明、安邦彥二人直入骨髓。聽說威震天下的黃石要來平叛后他們奔走相告日日盼望黃石的到來。進入貴州后每天自來犒軍的商民絡繹不絕一路上救火營還看到許多孩子把白羽毛插在頭上玩著黃石平叛的打仗遊戲。

四省十八萬平叛軍聽說黃石率領嫡系趕來后也軍心大振幾天前張鶴鳴聽說黃石立刻就要到達后他不但親自敢來貴陽迎接黃石還下令邸報給四省明軍據說邸報出后貴陽守軍就是一片沸騰。

「既然大帥來了那奢崇明和安邦彥二賊的末日也就到了!」

歐陽欣信心十足的腔調讓黃石聽得連連點頭。他看着眼前鋼鐵一般的雄師官兵們都一臉肅穆一動不動地握著武器和旗幟黃石轉過身面向貴陽的方向意氣風地大喝道:「前進重重地敲起我們的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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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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