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做快樂事 下

章十一 做快樂事 下

既然決定固守待援,那眼前事就是要守好這裏,可別援軍未來,先被土人給沖了進來。當下四人一齊動手補陣。紀若塵於道家陣法所知不少,二天君又見多識廣,青衣也極具靈性,因此一番佈置下已重新啟動了護壇法陣。雖然陣眼道旗被毀,陣法功效大降,但抵擋一下這些被咒術附體的土人還是很有功效的。

布好陣法后,二天君自願留在玄壇上守陣,以免北芒道士、土人巫師攻陣過猛,耗去陣法太多靈力,又可護著發陣門,就算有一二土人洪運齊天,衝撞進了陣門,也必喪在二天君手中寶器上。

既然有二天君守壇,青衣與紀若塵就可回木樓休息了。青衣當先入樓,紀若塵剛要跟着進去,忽然就被二天君拉住了衣袖。

白虎天君咳嗽一聲,壓低聲音道:少仙,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龍象天君大眼一瞪,道:還有什麼當不當講!必須得講!

那你來講!

俺口齒不清,這種事哪裏說得明白?當然是你來!可是龍象天君口若懸河,哪有半點口齒不清的樣子。

白虎怒視龍象一眼,方低聲對紀若塵道:嗯…這個…為了小姐長遠計…這個…切勿與小姐太親熱了…

紀若塵登時一怔,根本說不出話來。二天君自回玄壇守陣,他則緩步進入木樓。

這麼一耽擱的功夫,木樓中己被青衣打掃得千乾淨凈,那三尊破爛不堪的偽三清像不知被扔到了哪裏。體內含着靈力之源的怪物連同定海神針鐵一起被移到了木樓的底室去。木樓內的血跡、肉屑都清理得千乾淨凈,就似根本沒出現過一樣。本是鋪在香案上的厚重布幔則被取下放在地上。如此一來,木樓中登時多了三分溫馨氣息。

從陣外望去,木樓高三層,尖項,既結實又輕巧。但因真武玄壇玄奇陣法的緣故,在樓內抬頭向上望去,卻可直望見滿天的星斗。

此時方當深夜,距離天明尚有相當長的一段辰光。村寨中的激斗其實沒耗去多少時間,不過與羅真人與真武觀群道鬥法也耗去了紀若塵幾乎全部真元。此刻大局初定,他心神一松,疲累就都涌了上來。

但當他看到青衣在木樓中央的布幔躺下,有如一朵睡蓮悄悄舒展開每一瓣蓮瓣時,依然呆住。好累。青衣自如地伸展了一下身體,柔得十分慵懶。紀若塵忽然間覺得自己就象一尾離了水的魚,無論怎樣努力吸氣,胸口總是緊得要發狂青衣怔怔望了會星空,轉望向他,道:離天明可還有些辰光呢,先休息一會吧。

如同萬千混沌鞭發出的雷珠同時在心底爆開,他只感到神識中自茫茫的一片,再也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意識。於是他獃獃地在青衣身邊躺下,也不知過了多久,無數雷珠炸開形成的強光漸漸散去,於是他才重新回過神來。抬眼望去,是滿天的星斗,一條銀河蜿蜒著經過天際。

他正看得出神間,忽聽得青衣幽幽地道:聽說人死了,若不去輪迴,就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宿,也不知是不是。

紀若塵笑笑答道:世上有萬萬千千的人,若是都變成星宿,只怕這天都裝不下呢。

青衣又道:在那星河中央,聽說還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那裏是仙人們居住的地方。

紀若塵道:你說的是仙界吧。人若飛升,自然就會到仙界去,可是誰能有那麼大的福緣呢?至於傳說仙界在星河中央,也只是一種傳說而己。還有說崑崙就是仙界的呢。其實真正的仙界是何模樣,誰都不知道的。

你若飛升,就會到仙界去了…青衣幽幽一嘆,道:可是我們妖呢?縱然壽至千年,到了那時,我又該去哪裏?

聽到她話語中若有若無的惆悵,紀若塵心頭一陣熱流突然湧上,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那我不飛升了,留下陪你就是!青衣轉過頭來,兩泓秋水深得望不見底,定定地看着紀若塵。

紀若塵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以往縱是面對眾多強敵,也不曾如此慌張。青衣與往日顯然不同了,這種變化並非是源自道行上的,而是其它的一些什麼東西。在那如水雙眸的注視下,他憑空感覺得重重壓力,如一座山壓在了胸口,氣都透不出來。會有什麼發生?

他這樣問自己。這個問題自然是沒有答案的,這其實只是他無從宣洩心中的壓力,無意識的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而己。好在青衣終於開口了:真人們就要來了吧?紀若塵胸口一松,答道:以此地的距離看,最遲還有半日,真人們就應該到了。

半日啊,好奢侈…青衣似是自語地道,然後重新展露笑顏,道:反正還有半日呢,休息一下吧,我累了。

未等紀若塵回答,一縷笑意從青衣唇角透出,如曇花綻放般剎那間直達眼角眉尖,顯出與平日迥然有異的嬌媚之態,她伸出纖纖細指,在兩人中間虛劃了一條長線,輕笑着道:你若是過了線,那就是禽獸!

又如一記驚雷在心中炸開,仿如回到了當初那間簡陋客棧之中。

只是今時昔日,又怎會相同?

其實以兩人此刻的道行,早己不需睡眠,打坐修行即可,現在和衣而眠,不消說只是做一個樣子而己。當日的中土客棧與今時的蠻荒木樓在紀若塵的心中重合,然而感覺己有不同。

客棧簡陋但溫暖,如二月初春。而今卻是濃烈中隱著肅殺,恰似將冬的晚秋。

青衣轉過頭來,兩泓秋水深不見底,定定地望進紀若塵的眼中。

紀若塵頗有點目瞪口呆地看着和聽着青衣嬌媚無倫的姿態和語調,心頭劇震。

突然一把大嗓門極為煞風景地響起,「俺說少仙、小姐啊,外頭好冷,樓里有啥鋪蓋之類的嗎?」

冷?修道之人,在這初秋南國的夜裏,冷?

青衣柔聲道:「樓底那個怪物就躺在一堆招魂幡上,白虎天君將就著用一下那些?」

樓外再無聲息。

紀若塵仰躺着,微笑聽着,定神凝視頭項無盡的星空。穿過那浩瀚無涯的虛空,是否就是永恆?不止是此時此刻,偶爾中夜靜思時,他心中也有一個隱約的念頭,若是與青衣攜手,從此遨遊青山碧水,再不理塵緣俗務,也不求羽化飛升,那又該是何樣的光景?

此時另一個淡然漠然的身影在他神識的地平線遠端浮現,紀若塵心頭一縮,剛燃起的星點火焰又復熄滅。

就在此時,一個柔軟溫暖的東西靠了過來,碰到他寬闊的肩膊處,那一點暖意撞入他的心頭,剎那間滾燙起來,是青衣的香肩觸碰到了他的肩膀。

紀若塵只覺得心頭這點滾燙迅速擴散到四肢,乃至全身,一個個無形的漣漪在他四周激起,旋轉着開始沖入他的丹田。紀若塵微微一怔,這在小腹不斷蒸騰而起的熱意雖然熏得他意暢神舒,說不出的舒服,但本心中仍留有一點對異樣的警惕。

「那個…青衣…」

「嗯?」

青衣慵懶的音調使得紀若塵心頭再次劇震,他筆直地盯着滿天星斗,低聲道:「你越線了…」

話音未落,樓外突然隱隱約約傳來一聲低吼:「…為什麼又是我!」

過不多時,龍象天君那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嘯音穿透重得法陣的柬縛,回蕩在整個木樓之中:「少仙、小姐,土人攻得越來越猛,俺們兄弟有些撐不住了!!」

龍象天君的嘯音中含着穿金破石的威力,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登時讓紀若塵清醒過來。他覺得有些奇怪,以二天君之能,又依託著強力陣法,怎會不敵那些土人?如此看來,二天君倒象是在有意攪局,不令青衣與他有何逾越舉動。

這實在不象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內中必然另有別情。紀若塵剛開始思索這件事,旁邊忽然湧來一陣淡淡的暗香,隨後耳邊響起清澈如水的嗔語:「人家可不會象你那樣…禽獸不如。」

紀若塵如被驚了的小獸,駭然轉頭,發覺青衣不知何時己貼了上來,兩人挨得極近,鼻尖幾乎都要碰到一起。她雙瞳此時己深不見底,那雙瞳孔中似空無一物,然而細細品味,決絕、歡快、哀婉、不舍,人間種種情愫織成一張大網,將他整個魂靈陷在了網中央。

兩個對望一瞬,青衣忽然撲入紀若塵懷中,將他撲倒在地,隨後他視線中一片模糊,一點冰寒、柔膩的感覺印上了他的唇。

神識中霹靂炸響,電光石火間的靈感,才令迷亂中的紀若塵意識到那點冰寒,原來是青衣的唇。隔着重重衣物,都可感覺到她肌膚那幾乎令人窒息的熱度,如同抱了一團火焰!冰與火之間的距離,不斷撕扯着他的神識,一會清醒,一時迷亂。他隱約意識到,有些事就要發生了。然而另一個聲音卻在拚命地嘶吼著,要他清醒過來,不要讓那將要發生的事變成現實。

「好象是龍象天君的聲音…」迷迷糊糊之中,紀若塵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片刻的清醒己足以令他看清眼前的局勢。青衣衣衫凌亂,正跨坐在他腿上,雙腕環着他的脖頸,唇舌交纏。她連耳根粉項都己紅透,秀眸半閉,那種說不出的柔媚模樣,偏偏透著股未經世事的清麗,誰能不心醉魂銷?而紀若塵的雙手,早己滑入她的衣衫,撫著如緞的肌膚。

紀若塵尚餘一絲清醒的意識,用盡平生意志,想要翻身坐起。青衣抬起小臉,與他四日交投,雙眸有如秋水般深幽,眼神中一往無前的決絕令他心中一顫!此情此景下,紀若塵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支吾幾句,終道:「似乎龍象他們遇到了點麻煩…」

青衣淺淺一笑,纖指揮動間,數根青絲飛出,轉瞬間出了木樓,然後道:「他們不會有麻煩的。」

木樓內,紀若塵還要說些什麼,青衣忽又撲了上來,用盡全身力氣,咬上紀若塵的雙唇!

萬千混沌鞭的雷珠在虛空中炸開,紀若塵腦際轟然一震,迷失在灼熱熾烈的洪流中。苦澀與甜蜜交纏的劇痛引燃了他靈台最後一點清明,潰了最後的堤壩。他徹底拋開一切,開始回應。

星辰永恆不息的運轉之下,心靈與心靈之間再沒有絲毫隔閡,陣陣歡愉洶湧而來,一浪一浪般接踵而至,兩人再無法分辨彼此。

「啊!…」一聲痛吼響徹整個山谷,隨印一團碩大的火球在村寨中央升起,直上數十丈高空方化作黑煙而去。

二天君逃回陣內,稍作喘息。二人渾身浴血,身被數十短箭,頗為狼狽。

「他***,敢射老子屁股,一把火都把你們燒成灰!」龍象天君一邊惡狠狠地罵着,一邊把屁股上密密麻麻插著的十餘根短箭一一拔下.他屁股本就受了傷,此時傷上加傷,拔起來格外痛些。

布幔上傳來撲撲撲撲的聲音,土人的箭雨一波波地射在布幔上,引得陣內玄壇忽明忽暗。陣外突然安靜了片刻,然後在土人們瘋狂的嘶喊聲中,一個土人高高飛起,越過重重布幔向陣中落下。他面容猙獰,不住揮着手中的鋼刀,迫不及待地想把下方的二天君砍成肉醬。

他剛剛越過布幔,身體就蒙上了一層暗紅色,而後肌膚軀體如蠟一樣開始溶化,伴隨着一聲痛苦無比的吼叫,這名悍勇無雙的土人戰士口鼻中噴出熊熊烈焰,於空中就化做一顆火球,燒得無影無蹤。

看到真武觀法陣防護如此兇猛,二天君也不由得悄悄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他們雜學夠多,這次必定要吃個大虧。白虎天君呸的一聲吐出一口帶血的痰,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咱們還得出去再殺個來回!」

話音未落,二天君忽然同時回頭,望向木樓那幽深的門戶。

「不好!裏面好久沒有動靜了,他們該不會是…」龍象脫口而出。

自虎搖了搖頭,先是道了聲「不可能!」,隨後搖了搖頭,皺眉道:「可是為何我會如此心慌?…嗯,以小姐的性情,做點什麼出來也難說得很…龍象!法陣我還能撐一會,你進木樓里看看,千萬別讓小姐做了錯事!」

「怎麼又是我!」龍象天君咆哮起來。不過他知道自虎獨力守陣其實危險更大,相較之下,闖木樓最多是失了青衣的歡心罷了。

龍象撓撓大頭,無奈向木樓行去。他大腳剛要踏進門口,忽然頂心毛髮豎起,一道落雷自天而降,幾乎是貼着他的鼻尖落下。

龍象大驚抬頭,見一尾丈許長的黑色雷龍浮在空中,琥珀色的龍睛中全是凶光。龍象一眼就看出這條雷龍乃是法術幻化而成,輕忽不得。他正要往裏硬闖,木樓左右又各自游過數頭雷龍,算上之前那頭,一共是六條雷龍在空中往複翔動。

這六頭雷龍俱是青衣混沌鞭所化,就是一頭也令龍象難以應付,何況是六頭齊出?

六頭守樓雷龍不時發出低吼,龍鱗片片豎起,一顆顆雷球不住飄出,在龍象天君面前織就了一張電網。青衣的意思很明白,此門不通。

龍象回首一望,自虎早殺了出去。陣外但聞土人殺聲一浪高過一浪,卻沒有自虎半點聲怠。

「罷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主人待俺兄弟不薄,這次俺龍象就豁出去了!」龍象一聲大吼,周身漫出層層暗青氣霧,合身向混沌雷網撞去!

轟的一聲,一道青煙騰空而起,整個山谷似乎都隨之晃動了一下。然而主寨中那一座木樓巋然不動。

龍象天君衣衫破爛,大小十餘件從道德宗得來的護身法寶俱都冒着輕煙,早己損毀。他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膚片片焦黑,只一次交擊就己受傷不輕。

龍象一咬牙,翻身爬起,再度迎著六頭雷龍衝去。

此時的青墟與往日又有所不同,諸峰煙雲繚繞,隱隱透著青氣,有道之人一望可知此地已非凡境。

飛來石半腰處,吟風雙目垂簾,雙手平放膝上,正襟端坐。

他胸中若有無窮天地,半個時辰一吸,半個時辰一呼,呼氣時縷縷青氣自口鼻中源源湧出,徐徐散去。他如此坐着也不知有多久,飛來石已完全被青氣籠罩,或許整個青城峰上的青氣都出自這裏也未可知。

吟風忽然雙目一開,重重地哼了一聲,剎那間青蜂失色、驟風停歇!

「少有見你生這麼大的氣,會影響修行的。」飛來石頂傳來顧清的聲音。

吟風長身而起,怒道:「哼!道德宗實在是倒行逆施,為禍不淺!前兩次盜取靈力之源,我看在你的份上權作視而不見。然則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他們做這附骨之蛆,非要弄得氣運破敗、天下大亂不可嗎?」

相比之下,顧清遠比吟風冷漠得多,只是道了聲:「那你準備如何?」

吟風默然踱步片刻,輕嘆一聲,似乎剛才的震怒耗去了許多力氣,略顯疲態地道:「已經經歷過百世輪迴,我的心早已經淡了。塵事自當由俗人處置,你我現在劫難將滿,早日了結這段塵緣方是大事,其它的事且放一邊吧。」

顧清淡淡地道:「你這一怒可是仙怒,牽引天地玄機,會有人推算出來的。」

吟風道:「就當是給道德宗一個教訓吧,希望他們可以知難而退。」

長安城,真武觀。

如此月朗星稀之夜,正是修行的大好辰光。真武觀弟子都知此時是孫果打坐煉心之時,若無大事,萬萬不可打攪。因此人人都是躡足輕聲。

參星殿中,碧玉榻上,孫果正盤膝而坐,五心向天,頭頂氤氤紫氣源源而出,在空中結成一株若隱若現的寶樹。就在孫時正於極寂靜處尋覓大道之時,忽然間心頭大跳數下,全身劇震,頭頂寶樹剎那間化成青煙去了。

孫果汗透重衣,不待喘息平復,馬上掐指一算,面色馬上大變!

丁當!

三聲銀磬餘聲未歇,孫果的三弟子也站在參星殿中。孫果一面披法衣,系寶絛,一面連聲吩咐道:「去喚你所有師叔出關,然後再去通知后觀幾位貴賓,讓他們備齊法寶丹符,咱們這就出觀大戰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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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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