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奈何途 四

章一 奈何途 四

青城山巔,此際火光衝天,熊熊烈焰中只見金蛇狂舞、雷龍肆虐,綿綿而下的細弱雨絲,根本就澆不滅這熊熊火焰。休說是這等濛濛如水氣的雨霧,即便是雨澆如注、傾盡天河之水,怕也難熄滅這由道法引發的業火。

青墟宮圍牆及諸殿殿頂,均散發出強烈金光,在冬夜雨幕下凝成一道金色光幕,光幕上淡淡金焰永生不息般地燃著,焰海中偶爾會有數朵紫蓮浮現,徐徐升騰,旋即化滅。這即是青墟宮護宮陣法,業焰永寂海陣。此陣將整個青墟宮變成了陣基,的確是構思精妙,氣勢恢宏,放眼當今道門可占楚翹。然而與道德宗西玄無崖陣將整個莫干峰變成了陣基的大手筆相比,確是小巫見大巫。

吟風攜顧清回山後,頗覺青墟宮護宮陣法遠不及西玄無崖陣,於是自九天之外引下一縷青冥氣,煉出幾顆青冥紫玉,命人置放在青墟陣眼中,陣法開啟后,金焰中便多出數朵紫蓮,陣法威力立增二成。

此時的青墟宮上人影幢幢,儘是馭氣飛空的修士,或運飛劍,或祭道法,正殊死相搏,這場戰事規模之盛,百年來僅次於天下群修圍攻道德宗之役,然而斗戰之熾,卻猶有過之。

但聽咻的一聲銳響,一道奪目七彩光華劃破夜天,一飛千丈,直撞上青墟宮護宮陣法光幕。隨着地震山搖般的轟鳴聲,一團十丈方圓的火球升騰而起,將整個青城山照耀得有如白晝。青墟宮護陣光華隨之一暗,那道七彩光華也現出了本來面目,原來是一柄光華湛然的三尺飛劍。此劍極是凌厲,去勢竟仍未盡,直衝入護陣光幕內,一圈一轉,將青墟宮牌匾削下小半邊,這才向來路回飛而去。

此劍一出,似乎空中所有人都滯了一滯,然後才繼續鬥了下去。

夜天中,現出一個中年道士,乃是道德宗隨三真人同來青墟的五名上清之一。他此刻面色慘淡,在空中都有些立不定,勉強收了飛劍,便一頭向地面栽落。剛才那驚才絕艷的一劍,便是他匯聚平生道行的傑作。他入道三十年,僅修了這一門道法,可謂三十年磨一劍,果然非同凡響。

這道士直載到半山腰處,眼看着就要撞上山石。儘管他道行深湛,可此刻真元耗盡,這一摔落不死也要重傷。

此時山石后忽然轉出濟天下來,看準那道士落處,伸手欲接。哪知就在他堪堪要碰到道士身體時,夜中猛然電光一閃,一箭如自天外來,破胸而入,將那道士釘死在濟天下身前一步處!

濟天下愣了片刻,這才猛醒過來,驚叫一聲,掩面而走,縮入山石后,瑟瑟發抖,剛才的勇氣早不知飛去了哪裏。

濟天下正發抖間,一雙蒲扇般的大手伸來,將他一把扛起,繞山而走。此人生得極是高大,腳步如飛,抓濟天下如拎小雞,正是龍象天君,白虎天君則護着他的後路。龍象白虎行動極快,倏忽間已閃至數里之外,找了個隱密山洞,閃了進去。濟天下在龍象天君肩上看得分明,他們剛逃出十餘丈,又一箭如電飛至,端端正正地插在濟天下剛才藏身之所,然後一圈火焰無聲無息散開,將方圓十丈內一切血肉草木,俱燒作飛灰。

儘管夜冷雨寒,濟天下卻猛然汗透重衣。

青墟宮上方十丈,虛罔將手中牛角彎弓放下,又自背後抽出長劍,冷然環顧。這個平素沖淡平和的老道,今晚也有了些凌厲殺氣。

北方空中,虛玄左手托一朵紫蓮,右手拂塵飛舞,不住灑出片片光芒,正與紫雲真人和守真真人戰個不休。虛玄修為不過比二真人略高一線,以一敵二,本該早就落敗身死了,可是此刻雖然盡落下風,卻始終不敗。

紫雲真人身周數只葯鼎飛舞來去,鼎口時時噴出大團紫煙,將攻向自己與顧守真的法術盡數攔下。守真真人則左手高舉一塊八卦纏絲盤,右手指處,盤心射出四色光華,道道皆照向虛玄。兩位真人一主守,一主攻,配合得天衣無縫。

顧守真八卦盤放射出的四色光華連續不絕,道道皆射在虛玄真人身上,或激風,或生雲,或出霧,或成電,各道光華自生異相,具有摧真元,毀元氣,消道行的大威力。他又有紫雲真人在旁護持,自可全力施為,縱是道德宗其他真人,也不敢輕接他盤中卦光。

虛玄被紫雲守真圍攻,早沒了還手之力,只能仗着身法如電,趨退閃避顧守真的卦光。

雙方才鬥了片刻,虛玄便中了顧守真六七道卦光。然而虛玄身周罩着層淡淡紫光,幻化成一株巨大蓮花,顧守真卦光照在蓮花上,虛玄掌中紫蓮便暗淡三分。然而蓮蕊中吐出一顆蓮子,化作琉光火星,又徐徐落在蓮瓣上,將紫蓮色澤補滿。於是虛玄護身蓮花復又如初。

然而虛玄掌中紫蓮不知是何法寶,蓮蕊中蓮子尚餘一半,顧守真真元卻已隱隱有後繼乏力的跡象。可是紫雲真人最擅的就是丹鼎之學,顧守真懷中就揣著三顆紫雲真人秘制的補氣益元的七干兩全丹。當下得個空當,顧守真即刻服下一顆,然後再戰。雖酣戰如初,然而顧守真已僅余小半的真元竟開始慢慢恢復,可見紫雲真人所制丹葯之靈驗。

這邊戰局膠着沉悶,東方天際卻斗得璀璨繽紛,流采華光,橫生四溢,幾乎是才開始動手,便已到了生死關頭。

太隱真人手持一桿三丈巨戟,戟身不住浮起層層青色大篆。他雙足各踏一團青氣,在夜空中縱橫來去,追着雲霓狠殺。太隱真人每發一戟,必引動數顆青雷,在空中遊走不定,偶爾兩顆青雷撞在一起,便會轟然炸開,萬千電火肆虐,無人敢在十丈內立足。

太隱真人下方,四名道德宗上清修士結成陣法,陣心處飄浮着一團青氣,不住幻化出各種異獸猛禽形象,與太隱真人足下青氣一模一樣。其實太隱真人所踏青木玄天氣,正是出自此陣。有青木玄天氣之助,太隱真人縱橫來去之際,身法何止快了一倍?且這青木玄天氣兼有護身之功。得此之助,太隱真人方才威風八面,一路追殺道行遠勝於已的雲霓。

在四修士身旁,孫果提矛浮空,以作護衛。此陣如此關鍵,自然有青墟宮門人或運飛劍,或親自馭氣攻來。不論是哪種人,都未將這貌不驚人、氣息微弱的孫果放在眼裏。哪知青墟宮先後飛上來三名道士,竟皆被孫果一矛穿喉!

而那飛射而至的飛劍堪堪中的時,孫果頭也不回,反手一矛刺在劍身,凌空將之擊碎!躲在青墟宮內的出劍道士全身一震,猛噴一口鮮血,仰天便倒。然他總算撿回一條性命,好過了三個貿然出擊的同門。

孫果連挑青墟四人後,面色也是一陣蒼白。他自懷中取出一瓶補元丹葯,仰頭服盡,竟大模大樣地在空中盤坐凝氣。或許青墟宮門人被殺破了膽,或許是怕他另有詭計,一時竟然無人敢來再戰。

空中雲霓看似左支右拙,狼狽不堪,幾次都擋不住太隱真人的巨戟,身上道袍也被劃破幾個口子,可是似危實安。她修為道法皆行至陰至柔一路,其實早可佔得太隱真人上風,卻一直隱忍不發,不住布下陷阱,只等太隱真人大意時一舉擊殺。在她眼中,太隱真人道行也不過平平,若在平時單打獨鬥,太隱連逃都休想逃。可是現在卻是亂戰群毆,道德宗人多勢眾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而且道德宗顯是有備而來,準備了無數群戰陣法,幾個每陣都是雲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太隱真人駕馭的青木玄天氣便是其中之一,實可謂如虎添翼。

太隱真人揮舞巨戟之勢雖然凌厲,但在雲霓這等散仙眼中也就是個稀鬆平常,只是既可智取又何必力敵,道德宗運行的群戰陣法頗有些玄機,她不欲行險硬撼群修合力之鋒芒。然則說也奇怪,這個看上去幾乎無甚優點的太隱真人該躲的躲,該破的破,竟將雲霓佈下的種種殺手秘著破得乾乾淨淨。

雲霓心中微怒,十指織動,數以千計真元所化的細絲噴涌而出,在空中織就張張絲網,有的前截,有的后追,更有蓋天覆地,阻截太隱真人退路。這些細絲無形無質,更有隔斷修真之士靈覺探識之妙。而且絲質堪比金鉛,沉重無比,又堅韌無雙,切割力不比尋常飛劍差了,絲上又附有陰毒法力,修士只消中了一根,真元便會被侵消削弱。

織金削元網出手,實是雲霓將看家道法也使出來了。這是雲霓屍解之後自行領悟修成的道法,與白雲先生嫡傳沖淡平和的道法心境大相徑庭。

太隱真人如有感應,長眉一軒,巨戟先劃了一圈,將上下左右的無形織金削元網盡數盪開,然後吐氣開聲,平平無奇的一戟向前刺出,戟峰處盪出道道淺灰光芒,如錢塘潮起,濤濤不絕,剎那間竟將面前織金削元網衝破!太隱真人身形一矮,已自網心衝出,繼續向雲霓追襲。

雲霓面色鐵青,她畢竟是不老不死之軀,前後修行已近千年,此刻終於發覺不對。太隱真人道行是不怎麼高,但純凈如一,不為任何真元所克制。力專則強,力分則弱,太隱真元凝聚一處,織金削元網卻分佈四方,破網而出,也就順理成章。至此雲霓已知,太隱真人道心已至大巧如拙的境地,除非以力破力,否則再難勝他。

一念至此,雲霓收起了取巧念頭,再不閃避,織金削元網凝守四方,拂塵揮起,一團交織混雜的金風呼嘯著向太隱真人衝去!

太隱真人面色凝重,巨戟一挺,吐氣開聲,大喝聲中,戟鋒已刺入金風中,隨後真元迸風,將這團金風震散!但聽叮叮噹噹的一陣亂響,散亂金風化作無數鋒利鋼片,當空灑落。這記硬碰硬的交擊,登時令太隱真人面色慘淡,向後飄退一丈。

還未等他回過氣來,雲霓冷笑聲中,金風一團接一團地發出。太隱真人傾盡全力,這才一一接下,每接一團,就要退後一丈,距離他身後那張織金削元網越來越近。

雲霓正自冷笑,虛空中忽然探出十根長長青絲,縱橫交錯,以銳破銳,竟將太隱真人身後的織金削金網鉸了個粉碎!太隱真人如有感覺,立時閃退百丈,脫出重圍。

雲霓黛眉倒豎,面色不善,眼看就要一舉破敵之際,卻被人攪局,令她如何不惱?那十根飛舞青絲的盡頭,立着個春衫輕薄,嫵媚嬌柔的少女。這少女道行平平,指端十根青絲倒是凌厲。少女還不放在雲霓眼內,然而是何人令她能夠瞞得過自己靈覺,欺近到如此距離?

雲霓厲聲喝道:「何人藏頭露尾,給本仙滾出來!」

空中響起陣陣渾重笑聲:「說道藏頭露尾,誰能與屍解仙相提並論?」

雲霓面上隱現殺氣,盯着從忽然顯現的一團雲霧中走出的高大老婦人,陰森森地道:「我道是誰如此狂妄,原來是雲中居的人。難道你以為出身雲中居,便可對本仙無禮?」

雲中霧嵐哈哈笑道:「對你無禮又能怎樣,你最多也就在江湖上對付對付我門中的後輩子弟罷了,難道你還真敢殺上雲中居,試試我宗掌門師弟的道行手段?」

這一下刺中了雲霓死穴,她養氣功夫雖深,也不禁勃然變色。雲霓當年也曾修至飛升邊緣,就是放眼上下三百年的江湖,也屬頂尖人物,何嘗會將太隱真人、雲中霧嵐之流人物放在眼中?便是正道三大派,也不曾放在自視甚高的她眼裏。但現在青墟有真仙吟風,道德宗前有洞玄,後有紫微,雲中居的清閑真人也很是高深莫測,無人知曉他道行深淺。這些人均令生性謹慎的雲霓有所忌憚,不敢上門生事。

雲霓不敢上雲中居,可不代表怕了雲中霧嵐和太隱真人。就是他們二人齊上,再那上個人面桃花的玉童,雲霓也有不敗把握。只是顧慮著是否該殺了雲中霧嵐、日後如何承受雲中居報復。

還不等她考慮清楚利害關係,雲中霧嵐已將龍頭木杖重重一頓,口中發出陣陣龍吟獅吼般的異嘯,周身骨骼咯咯作響,竟然又長高三尺,身形也相應擴張。雲中霧嵐發身完畢,雙目向一瞪,雲霓立覺眼前光芒閃耀,一時間什麼都看不清。雲中霧嵐拐杖龍頭口一張,噴出桔色火焰,披頭蓋臉地向她噴來。

雲霓處變不驚,雙目不開,先吹出一口陰風,已將面前噴的桔火撲滅大半,再閃退三十丈,恰好讓過了雲中霧嵐撒出的一把金砂,百忙中還不忘向太隱真人擲出兩團金風,逼得他應接無暇,無法與雲中霧嵐一同夾擊自己,這才徐徐張目,那剪水雙瞳中,已籠起兩層碧色薄膜,便再有強光也傷不得她雙眼。

這幾下應對,可說將道深似海、應變如電八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在兩大真人突襲夾擊下從容不迫,輕而易舉地扳回下風,就是雲霓自己也頗為得意。

此際雲霓后腰處忽然隱隱有數點刺痛,如同蚊蟲叮咬一般。雲霓知是有人偷襲,無須回望,已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那嫵媚妖嬈的玉童來。她冷笑一聲,即不念咒,也不動手,肅立如山之際,一道無形震波已透體而出,瞬間遍佈身周百丈!

只聽一聲悶哼,玉童終在雲霓身後顯形,雙手食指射出的兩道青絲去勢也被震得散亂,所附真元幾乎瞬間耗盡。雖然一雙青絲仍是刺在雲霓身上,且透衣而入,然而雲霓肉身之凝練遠超尋常真人,青絲鋒芒在她如脂玉凝滑的肌膚上不住划動,竟迸出串串火星,可仍是未能劃破她半點肌膚!

玉童忽然噴出一口鮮血,胸前喀嚓聲響,已斷了數根肋骨,斜斜向地上落去。

雲霓冷笑道:「螢火之光,也想爭輝?現下知曉本仙手段了吧?」

玉童全身虛軟無力,連唇角的鮮血都無力拭去,聞聽雲霓之言,忽然輕笑道:「仙子手段果然厲害,而且體姿曼妙無雙、肌膚凝滑如玉,真是羨煞人了!更難得的是仙子心胸廣闊,實有慈悲心腸…」

雲霓黛眉馬上舒展開來,暗想這妖精還挺會說話的,似乎也不是那麼討厭,或許不必殺了。如果她足夠聰明,或許還可考慮收入門牆,補上玉環留下的空缺。

誰知玉童接下來道的竟是:「若是我生了那麼好的屁股,一定不會象仙子這樣捨得拿出來示人,白白便宜了那麼多的臭男人!上仙果然非凡,就連個屁股也生得這麼大,這麼白,嘖嘖!真想狠狠拍一巴掌,看看能不能留個手印…咳咳!」

雲霓身後道袍內裳忽然片片紛飛,果然露出兩片曲線絕佳、白膩如脂的屁股和半截大腿來。原來玉童方才偷襲,根本不是為了傷人,只是想要碎衣。雲霓幾乎全副心神都放在雲中霧嵐與太隱真人身上,一時不察,竟然著了玉童的道。

一時之間,雲霓但覺如被九天雷殛,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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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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