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 鬥法 下

章三十四 鬥法 下

月朗星稀,晚風微醺。

紀若塵辭別了雲風與道德宗群道,孤身一人上了馬車,在數名禁衛的護送下向南門行去。此時離訂婚之日已是不遠,他須得提早回山,以做準備。

馬車在禁軍的護送下飛速前行。紀若塵坐在車內,聽着窗外遴遴的車輪聲,耳中漸漸響起陣陣蜂鳴,頂心中又似有一根利針在攪動,越是接近城門,頂心的疼痛與耳中的蜂鳴就越愈發的厲害。紀若塵眉頭皺起,只覺得頂心的疼痛雖然從未經歷過,但也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裏曾經知道過。

長安城外。

已靜坐了五日五夜的雲舞華雙眼徐徐張開,雙唇微開,吹出一縷淡至無色的火焰,道:「他快來了。」

同樣靜坐五日的蘇蘇也睜開雙眼,轉頭望向了雲舞華。

雲舞華黑裙依然,肌膚若雷,靜坐五日後,氣度如華,更顯空靈之意,有如水墨繪成的精靈,通體上下惟有一點朱唇殷紅如血。

中夜時分,夜風似水,然而雲舞華身周十丈之內卻是隱隱有熱氣升騰。

「舞華姐姐,你…」蘇蘇一雙大眼中已泛起隱隱的水霧。

雲舞華遙望着遠方***煌煌的長安,淡道:「能手誅仇敵,我心愿已足。蘇蘇,動情乃是龍虎太玄經的大忌,你可別忘記了。」

蘇蘇嗯了一聲,也望向長安方向,不再看雲舞華。過不多時,忽有數點晶瑩水滴在她前襟處濺開;化成無數細碎珠玉。

那一邊,雲舞華似是隱約地嘆息一聲。

將到南門時,紀若塵的馬車忽然停下,車前傳來陣陣喧嘩。

紀若塵打開車窗一看,見出城的大路邊擺了一桌兩椅,堆了數壇好酒。前方一人站在路中央,攔住了馬車去路。只看他那四品服色,以及似集天地鍾靈才氣於一人的氣概,就知是那「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

「這兩句詩形容他倒也貼切。」望着中路攔車的李白,紀若塵如是想着。

不過他雖只在長安呆了數日,但也對朝廷廟堂中事了解了不少。這兩句詩如此直白,怕就是這文道兼通的謫仙李白始終在仕途不得志的原因。由是看來,今後他多半也得不到什麼升遷的機會,休說兼濟天下,就是主政一方,造福鄉里也辦不到。若論政治黨爭,那好財貪吃的濟天下可比李白強得太多了。

李白雖只是個清水翰林,但詩才早動天下,又剛得明皇楊妃歡心。是以那些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禁衛軍也不敢輕易得罪,客客氣氣地說車上乃是高公公的貴賓,道德宗的少仙,事急趕路,請李翰林勿要為難。

李白一聲長笑,不理那禁軍頭目,只是向著馬車叫道:「紀小兄弟,我知你今夜要走,特意備了幾壇酒在此等你,來未來,且飲過再走!」

紀若塵早知李白性情,不陪他喝乾這幾壇酒是絕對出不了長安城的一於是他下了馬車,道:「既然李大人相邀,若塵敢不從命?」

李白道了聲「爽快!」就拉着紀若塵在桌邊坐下,隨手提起一個酒罈,滿滿地斟了兩大碗酒。紀若塵此時頭痛耳鳴仍未消去,又被酒氣一衝,當即面色一白,差點就嘔出來。但既然李白相邀,也無不喝之理,當下硬著頭皮,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護送馬車的幾名禁衛見紀若塵如此,也就只能在旁侍立等待。

當!兩隻海碗重重地碰在一起,不光酒液四溢,而且碎瓷亂飛,打在眾禁衛黑鐵甲上,敲擊聲細碎如急雨。一眾禁衛迫不得已,只得不住向遠處退去。

以二人酒量,又是如此豪飲,別說只是幾壇酒,就是幾十壇也早該喝乾了,只是那李白每喝一碗,必然慷慨激昂,指點山河一番,又或是豪興大發,吟詩數句。紀若塵此來長安前早聽濟天下講解過多日天下時局,故而對李白點評的時事頗為不以為然,然而對他隨口而出的詩句卻均驚為天人,越是細細品味,就越是欽佩不已。

如是,二人會勞叨叨,直喝了一個多時辰,也不過才下了三四壇酒,倒把那幾名重甲禁衛等得腿腳酸麻。

長安城外,茫茫夜色中總有一點火光亮起,旋又滅去。

雲舞華閉目靜坐,整個人都已浮上半空,雙頰如火,全身顫抖不已,方圓數十丈內青草盡數桔黃,偶有枯草竄起一道火光,瞬間就化灰而去。

蘇蘇已立了起來,怔怔地看着空中苦苦支撐的雲舞華,又回首望了一眼長安。

長安城內,燈如晝,人若潮,正是盛世繁華。

雲舞華忽然嘆一口氣,身體舒展開來,若一片沒有重量的凋零花瓣,飄蕩而落。蘇蘇咬死下唇,搶上一步,接住了她。

雲舞華雙目緊閉,宛如睡去。

蘇蘇再次回首,最後望了一眼長安,淚眼朦朧中,惟見長安燈影迷離,繁華如夢。她終一聲清嘯,宛如龍吟,轉身遠去!

當!兩隻破爛不堪的海碰在一起,還未飲時,碗中酒就去了一半。

這已是最後兩碗。

李白早已醉態可掬,抱着最後一個酒罈例來倒去,也不過倒出數滴酒來。他隨手一拋,咣當一聲,將酒罈擲得粉碎。紀若塵也有了幾分酒意,當下長身而起,搖搖晃晃地向李白作了一禮,道了聲『前路方長,就此別過。」,就向南城門行去,連馬車都不坐了。

紀若塵剛行至南城門門洞中,頂心處又是一陣針刺般的劇痛!這一記突如其來的劇痛剎那間驅散了他所有酒意,也如一道閃電,驅散了他心中的迷霧。

紀若塵明白為何會對這從未經歷過的疼痛有如此熟悉的感覺了,那是極樂針的劇痛!他望了望長安城外茫茫的夜色,終於斷定雲舞華就在前方的黑暗中,等着他,而他更是知道,不管她是以什麼方式壓制住的極樂針,這極樂針及已接近了發作的邊緣。

紀若塵土在城門正中央,回首長安宮城***映天,絲竹隱隱,顯然夜宴方酣,只不知那以樂藝舞技冠絕天下的楊玉環此刻是在撫著琵琶,還是舞著一曲羽衣霓裳。而前方,惟有一片夜色茫茫,不知兇險幾許。

他有些猶豫。

倒不是他畏懼兇險,只是他有些不知當不當這樣做。就在他舉棋不定時,耳中忽然嗡的一聲,眼前幻境又起,環顧著四周血一般紅的火焰,一縷殺意悄然自他心底泛起。

一陣夜風拂過,城門洞中已是空蕩蕩的一片,紀若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白正踉蹌著走向自己府第,忽然站住,回首望向南門的方向,良久方才搖頭嘆道:「斬盡殺絕,這又是何苦?…或許,他這樣做才可成得大事吧…唉!」

他搖了搖頭,復又搖晃着向前走去。

夜幕之下,玉輪高懸,清淡月輝下,青墟宮中泛起淡淡霧靄,望之有如仙境。只是這人間仙山,不知為何總讓人感覺到一陣浸骨寒意。

吱呀一聲,青墟宮西北角一座偏殿木門打開,吟風從殿中步出。殿前庭院中,虛玄坐在松下石上,藉著天上月輝,正自讀著道書。見吟風出殿,虛玄當即起身迎上,微笑問道:「怎樣?」

吟風緊皺雙眉,道:「諸事不順,心緒不寧。」

虛玄捻須道:「這也急不得,且隨緣吧。此次下山際遇如何?」

吟風罕見地苦笑了一下,道:「當見的例是見到了,只是當殺的卻殺不了。」

虛玄點了點頭,道:「想必是機緣使然,也不必過於強求了。」

吟風行到殿前的荷池旁,凝望着一池的睡蓮,沉吟良久,終於搖了搖頭,道:「機緣並非如此。此次之所以會諸事不順,該是因為我忘記了許多本不該忘記東西的緣故。可是究竟忘記了什麼,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但那件事非常重要,我一定要想起來…」

虛玄走到吟風身邊,與他共賞月下荷塘,道:「自篁蛇出世后,天下氣運定數已變,許多事情我已推算不準。何況你出身奇特,一切與你有關之事,皆不是紫微斗數能夠推得出的。這當中的變故,就須得你自己去破解了。不過以我愚見,或許你忘記的那件事,與雲中居顧清與道德宗紀若塵有關。」

冷風身軀微微一震,默然不語。過得片刻,他面色越來越白,身體在夜風中微微晃動,竟似有些站不穩了。

虛玄吃了一驚,忙詢問他是否舊傷未愈。過得片刻,吟風方才有些遲疑地指著心口,道:「這裏很緊,也很痛,這是為何?」

虛玄又是一驚,忙把過吟風的脈,卻是一無所獲,他這方省起,吟風從無脈象。

望着滿池碧荷,吟風忽然抬手一指,一朵含苞米放的睡蓮自行飛起,落入吟風手心,然後每一瓣蓮瓣都綻放出淡淡的光芒,徐徐在吟風掌中盛放!

在吟風的凝視下,這一朵蓮花光芒越來越亮,逐漸轉成了金黃色,通體透明,隱約可見蓮內燃燒着熊熊烈火。

吟風五指慢慢合攏,那一朵金蓮即徐徐沒入他的掌心。

「這是…」虛玄問道。

「長生蓮。」

「有何妙用?」

「暫還不知。」

虛玄點了點,沒有再問下去。

吟風仰首望着天上渾圓明月,良久方道:「那本《上皇金錄》,我已批完了一頁。」

「當真!」虛玄終面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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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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