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綢繆（下）

棠州下土

這是尚未被攻破洞天下土,此刻卻聳立着一座黑門,設著祭壇,只是棠朝天命穩固壓制着四方,讓幾個提前滲透入內的外域仙人都只能託庇於流民,就連祭壇設立在流民大營中,顯得十分不相稱。

此刻祭壇上幾個各屬仙人簇擁下,一個身材高大、面容清峻黑衣道人手撫黑書,似感應到些,一掌拍開黑門。

轟

門外是深不可測的深淵,蕩漾著無盡黑水,全都是靈魂破片、死亡的痛苦,沉浸於黑水的絕望,悔痛怨恨的哀嚎……其中有片散碎蓮瓣十分清晰,正在被黑水絲絲同化,又怨氣深沉而非常緩慢。

「靈乾子……」

黑蓮道人掃了眼就明白了這徒弟的命運,嘆一聲,黑書就射出一道黑色的本源,似乎魚餌一樣墜入深淵下,只是吸引專一目標魚餌,很快一片片散碎蓮瓣聚集而來,收攏了其破碎成漿的靈魂。

祭壇的黑池中水花飛濺,直立湧起的黑水隱呈人形,扭曲不定,在黑書光華中定住,人形中片片蓮瓣一下合攏凝聚核心,幽光散出來的同時,聽得「嗷」一聲怒吼：「葉青——」

黑蓮道人翻閱手中黑書,看到力量本源縮水了一點,稍有遺憾。

黑屬一向重視積蓄和出入,雖沒有外域水府那種收斂人間財貨的程度,但也講究收益成本,每一次復活本域戰死者都是需要消耗力量,尋常凡人散修消耗微不足道,真仙消耗就不少,到地仙消耗則很大了,而且復活后只是演化世界裏的陰魂存在,可以說還是死人,如果不能陽化的話,這筆買賣就是完全虧本了。

但亞聖的眼光自是不拘泥於一點,他清楚自己在這異域暗面黑水中躲藏着也是與世隔絕,生死一瞬怎麼謹慎都不為過,自十分珍視任何能獲取到的信息——這個剛剛隕落的小弟子,不僅之前主掌著外域地面戰事,其隕落完全出乎自己意料,這意味着有某種出自己算計的因素加入棋局,他的復活無疑帶來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值得。

「我靈乾……不是死了么？」

靈乾道人的形體復甦,神魂在無盡痛苦中掙扎出來,定睛一看就是高大而寬厚的背影,怔怔后回醒過來,深拜於地：「弟子叩謝師尊搭救此恩同再造……」

黑蓮道人等他一拜之後,微微頷：「還談不上再造,你看看這方世界……」

「這是……」

靈乾望着周圍天地,一下怔住,心中苦澀：「下土？」

「嗯。」

黑蓮道人看着這個小弟子,問：「你的隕落,是和誰交手？」

靈乾一下回醒,打起精神：「回稟師尊,是葉青」

葉青？

黑蓮道人思索著,在記憶里翻到這個名字,眼睛微微眯起：「這個人似一直給本教添堵,越來越壯大,踩着本教弟子的屍體成長起來了……」

「師尊明鑒我這次隕落前,還現了這人身上很嚴重的異常」靈乾道人身而是地仙,自不會糊塗,吐了一口氣,就毫不遲疑說着重點。

他將葉青一度爭奪走了紅黑之氣控制權,迫使他提前耗用黑蓮玉符自爆底牌,最後讓一個青屬天仙的法術給斷絕生路的事情都如數道來,雖身涉生死,但是語氣平淡,毫不添油加醋,以平實事實出現。

「控制權……」

黑蓮道人眯起眼睛,掐指間靈光在心中匯流,最終開口：「固州之戰,與你交手的人,也是他？」

「呃,對……」靈乾點,暗自詫異師尊怎知道,卻不敢多問。

黑蓮道人沉吟：「看來天書已落在此人手中。」

「尚欽被殺了？」

靈乾第一反應是這個,隨即疑惑：「可咱們黑蓮山,尚欽魂燈還一直亮着啊。」

「這也是我覺得有趣的地方……看來有隻暗手算計了我們五蓮派系,讓我想想,這會是外域敵人,還是本域的誰……」黑衣道人負手立在黑門,望着外面滔滔黑水,更多的靈光飛流轉起來。

本域的誰？

靈乾有些心悸,他知道本域三大派系互相矛盾極深,更有一個光棍青珠聖人,但現在兩域大戰正激烈,就開始拆台了？

他有些難以想像：「師尊計劃於繫到本域戰略關鍵,沒人會這時候拆台吧？」

「眼下自不會拆台……但過後就會了。」黑蓮道人說着,停住了聲,他知道自己要成為聖人,沒那麼容易,但這些不必對弟子說了。

於是轉口問：「你主持外域地面戰場半年,還有什麼想法？都說說。」

「是,師尊,敵人這個月已開始投入一種仿製的弘武艦……」

靈乾早有腹稿,這時就侃侃介紹起來,一想起他之前幾次擊落敵艦的分析,對仙爐的荒謬和鄙視過,遭遇卻是自己隕落下場,這仿製艦也是關鍵因素……又是葉青的明,罪魁禍

要不是這種艦大大流行,以前天庭仙人群都要兩三倍才能匹敵自己艦群,怎麼會落得隕落下場

「……便是這種乍看仙爐品質低劣,但去掉半永固仙園后成本很低的艦,自外域批量產出這種仿製艦,先遣艦隊的處境就變得不利,而自弟子隕落,先遣艦隊定要面臨接踵而來的困局……還不知道本域會如何應對這種仿製艦。」

「……任務上,自固州破到現在一個月了只完成三個洞天佈局,距離掌教要求的至少十個洞天還差太遠。」

「是弟子無能誤了大計,請師尊責罰。」他又跪伏下來。

黑蓮道人思索一陣,平靜說：「事情稍有些麻煩……但不必擔心,這點程度還在本域戰略的容錯範圍內,只是得多花些代價,我在這裏親身陷險……後面那些人不出點血怎麼行？」

這些是聖人和亞聖們的博弈鬥爭了,靈乾聽得心驚肉跳,不敢吭聲。

「外域天庭捉摸不定我的方位,但似看出來必須結合地面洞天攻陷,幾乎筠州攻陷的瞬間我一進入佈置,那外域黑屬亞聖就緊跟過來,迫得我草草完成就閃身避入地書脈連的黑門,差點讓對方逮住馬腳……但我也看出了這黑屬亞聖的私心,他想要和我決戰,奪取我的力量……呵呵。」

黑蓮道人輕輕笑起來,目光閃動：「經過一番計算,每次留給我佈置的時間都會非常短暫,甚至外域天庭會故意設計陷阱吸引我去現身……這就是相互釣魚。」

「那黑屬亞聖是外域的釣鈎,而我是本域的釣鈎……我的處境風險在不斷上升,但相對而言,這外域防禦系統風險也在不斷上升,越來越多的本域艦隊會有機會突入進來。」

「而你雖然過錯隕落,但攻破三州基礎為別的艦隊創造了機會,此功稍有缺憾但也不是沒有復起的機會。」

他平靜陳述著功罪,頷：「起來吧……路,還長著。」

「是,師尊。」

靈乾知道自己這關過去了,在師尊鼓勵中稍微恢復些鬥志,仇恨在心中熊熊燃起,暗暗咬牙：「葉青殺身之仇誓將報汝」

活着,就有說話的機會

對方必以為自己已經形神俱滅了,卻不知道師尊已有近乎聖人手段,藉助黑書又將自己復生……

不,這樣的虛幻演化世界還談不上生,只不過恰好師尊在這裏,所以⊥自己有了說話的機會,可以揭露葉青身上的異常,讓師尊警醒。

但他不準備將這仇恨拖延到讓本域大獲全勝時才報復,只要自己恢復些力量趁著陽化重塑身體,再藉機回到母域取回留下的一些佈置,重回仙人不是問題,儘快重新修鍊到黑屬地仙只是水到渠成的問題。

「到那時,葉青……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等著瞧吧……待我復仇之際,定要讓你全家男人永世為奴,女子永世為娼,讓你眼睜睜看着她們受辱,讓你靈魂在黑水之淵底永遠悔痛怨恨的哀嚎……我靈乾在這黑水之淵誓,為這次殺身之仇註定要給你最絕望的報復而那時,你將不會有我這樣受到救贖的好運,沒人會拯救你,沒人能拯救你」

他心中激烈閃動種種念頭,眼中閃過復仇的光輝,又斂下。

復仇只是短期目標,不是最終目的,自己的仙路絕不會因這人而夭遏,只會更奮起,藉著師尊大計的便船水漲船高,水遇到了堤壩的蓄勢,終歸能衝破過去……偶然的戰鬥勝利在大勢的戰略優勢前是沒有用,如葉青這樣的外域螻蟻永遠是螻蟻,不會因區區一時的勝利,就站到自己堂堂黑蓮教嫡系地仙的頭上來。

「師尊,弟子接下來要做什麼？」

黑蓮道人沉吟說：「你在這州下土修養幾年恢復到假格真仙,而後去筠州下土潛伏,那裏的暗面革命之氣已起,沒人可以察覺到你……」

「可惜葉青沒有接手這筠州洞天,倒見蔡朝太子來過,最近通過黑門感應恢復了土德龍氣,你過去看看情況,如果沒有異常,計劃里就還是保留這洞天吧。」

「是」

靈乾躬身應下,恭送師尊身影消失在黑門中,而後琢磨著師尊這麼做是不是有讓自己成為一隻魚鈎的意思,又覺多想無用,還是努力儘快恢復些自保力量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