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陰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陰影

帝都·大蔡平景十二年深冬

帝都東郊少陵原,夕陽寂寂,兩騎官道上平治,領的四十歲,長方臉,看去很是精練,正是佟大學士府丞袁世溫,這時一身衣袍盡染塵土都顧不上,只是遙遙望着南面。

更遠南面,大運河接連帆影在視野里出現。

一艘艘滿載各種貨物、糧食的船隻,來自長河上下,甚至是海海洋轉運,駛入了帝都南湖——

這是國家輸血,將安邑之棗,江陵之橘,陳夏之漆,齊魯之麻,薑桂藁谷,絲帛布縷,鮐鱉鯫鮑,釀鹽酰豉,米麥雜糧——都自水道輸給帝都,這種鮮活的喧鬧聲浪,隔着十里還能聽聞。

而6路官道越往前,越有着不斷的分路交匯而來,一路向西,主道在不斷拓寬,寬有百步,可路上還是擁擠,牛馬車輛,行人役夫,商隊巨賈,官宦權貴……天下人流聚散於此,實在是太多了。

人流車流滾滾,螞蟻一樣黑壓壓,致使整個官道都籠罩在煙塵中,袁世溫騎在馬上,嗆的連連咳嗽,忍了忍沒罵出來。

地下法陣能防雨能耐壓,保證路基不毀就不錯了,哪管得行人吃不吃灰。

突一陣北風呼嘯而過,冰涼撲面吹得人清醒,將漫天煙塵席捲一空,遙遙看着地平線上出現的玉帶,心裏就不知道何種滋味。

城郭綿延百里,牆體高達五丈,里坊三千,戶五十萬,人口一百七十萬。

上接九宵之地,天下中央,龍脈之,帝朝心臟,白玉京,龍庭……太多溢美之詞名傳九州,輝煌光環吸引著無數人。

而在這裏待了幾年,現在一別半年重回,越靠近就越讓他覺得壓抑,不復鄉野書生時對此地的嚮往。

京城裏流傳笑話,隨便扔塊磚,都能砸到或三品大員,或開國王候,這話當然是誇張,但上千機要部門匯聚於此,這裏官階的確最不值錢,尤其中下品的京官實在是太多。

就算如此,他以秀才之身爬了半輩子只是個八品府丞。

這是投入佟府熬了十年,前幾年隨着家主升位大學士,官拜二品執政后,得到的推薦,雖說是八品,實是大學士家臣,不是正經朝廷命官。

袁世溫憶起這次經歷,目光有些沉鬱。

「這次奉佟大學士之命辦事,卻逢嵐崇文得授八品縣丞,同學讀書和自己是一樣文才,但這就是正牌舉人待遇,還有着繼續向上空間,只嘆命數……」

「照例拜會總督,直接迴避不管這事也就罷了,三品封疆大員要避這嫌,可這葉青,卻也敢視我無物,才透出一點意思,就直接打臉回絕。」

每想起當時此人氣焰,袁世溫就一陣厭憎:「我雖當年走錯了路,限制了格局,但還是八品府丞,堂堂大學士的心腹——不尋着些機會報應這人,我辛苦爬這半輩子難道只是笑話不成」

「無知鄉野之人,真當堂堂二品大學士,堂堂六皇子招攬,是這樣好拒絕么?非得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要不是來指令,叫我趁著下去時,查看一下產業,我早就回到帝都,讓人顯個靈驗了。」

袁世溫心中冷笑,面上不露異樣,問著後面的人確認著:「六殿下,還沒有消息傳來么?」

這人立刻摸出了懷中訊盤,這是簡易版,距離不但短,還只能單向接收,就京都附近才有效:「有了,叫袁大人您去北庄見他。」

「城北外庄……又是去見那女人?」袁世溫皺眉想着,馭馬越過絡繹行人商隊,出了這滾滾煙塵,須臾折轉入一條相對僻靜的支路。

「袁大人等等。」後面的人呼叫着,連忙揮鞭加,努力跟上他的好馬,跟着繞郭往北而去。

夜幕漸漸降臨,群星明亮起來,寂寂橫亘天穹。

路上行人越來越少,到此時已經沒有了,穿過一片樹林時,起了霧氣,帶着隱隱紅光,遮蔽星光,帶着前面一騎身影也是模糊,蹄聲一下拉開距離。

「啊」的一聲慘叫劃破夜林,這人大驚:「袁大人」

片刻追上,見是霧中摔了一跤,正跌坐在地上怔,連忙下馬扶起:「袁大人您沒事吧?要不要去看大夫?」

「沒事……」袁世溫回過神來,卻莫名其妙的生出怒火來:「這是六皇子召見,還敢延誤?尋死也不是這個做法

隨從一個機靈,怔怔看他上馬而去,遠遠望見霧氣散去些,打個了寒戰,連忙又跟了上去。

林子一過,眼前豁然開朗,就見一個大湖,平滑如鏡水面映着星空,湖心有着小小的島嶼,上面閣樓連綿,燈火通明。

遠遠望去,只見幾道迴廊通到中間,漢白玉欄石橋曲曲折折,隱隱傳來的笙蕭琴瑟之聲。

有一個執事上來,見着兩人風塵僕僕,又看了下袁世溫帶着印信:「是佟府的袁先生?殿下已等你很久了,快隨我來。」

袁世溫靠得近,才見這是一個大莊園,一半在島上,一半在水上,佈置精美,縱橫深遠,袁世溫才自外州回來,這時見了就覺奢侈……而這只是偏庄。

有幸進見過六皇子正封王府,正殿七間,後殿五間,寢宮兩重各五間,歇山轉角、重檐重拱、繪畫藻井、朱門紅窗,廂房不計其數。

這是皇子封王的規格,只限於各自的勢力財力,投入多少不同罷了……

承平三百年,資財、英傑、麗色都向帝都凝聚,這樣風雲際會之地,積蓄的底子絕不是說笑。

一路上廊欄玉白,水波腳下蕩漾,竹林廬亭,假山奇石中,清麗的侍女時有隱現,而且因感覺不到冬夜冰寒北風,都和夏夜一樣,穿着清涼,薄裙薄紗,隱隱見得春色。

袁世溫暗想,這必是大陣籠罩,卻不敢多說。

臨近大殿時,就見着十步一崗,甲士筆直站着,禁衛森嚴,幾人都是肅穆,這時就有值衛上來驗過,隨從就被帶到下人院子裏休息,再不能進入一步。

主殿側門大開,燈光照了出來,一班十五六歲的宮裝少女就涌了出來,輕紗薄透,纖腰裙細,流水一樣,自他們身側而過。

臨在燈光下近看,俱是麗色,姿態迥異,有的嬌色舞服,有的淡妝持扇,有的琴劍配隨,更有幾個大膽的少女,秋波流轉,麗色研態,誘惑入骨,讓幾個男人看的都呆了,才在領頭女官呵斥下笑着跑開……

幽香陣陣飄遠,袁世溫怔凝望,執事悵悵望着背影,收回了目光,拉了一把,說着:「別看了,等閑丫鬟就罷了,有功可得殿下賞賜,注目也就無妨」

「這些剛下宴堂的,都是皇家培養,重金調教,為香菱和雲袖更是正封的才人,名義上還是我的主母,別的就算不是殿下自用,也是送給貴賓,無論哪一個都是你我要不起。」

袁世溫正聽得入神,一盆冷水潑下,心裏火熱冰涼下去,有些苦笑應着:「我這樣的人,哪敢奢望這種麗色……

「明白本分就好。」執事點點頭,卻不進殿,轉到側殿對值守甲士出示令牌,繞去後面通報。

這側殿的門開了一隙,坐了不少等候謁見的人,雖沒有着主殿待遇,也有着小小宴席,坐得滿滿當當。

「坐滿了?」執事看了眼,不是很奇怪,想了想歉聲說着:「真是抱歉,袁先生請在外稍等,我進去通報一聲。

「好好……」袁世溫笑着還沒說完,執事就點點頭,不是很在意進去,這門又緊閉上去。

蒼茫夜色下,袁世溫獨自站在偏殿外,望望面前緊閉朱門和甲士,聽着門后和雅弦聲、觥籌交錯,不由回望遠去麗人,心中突一陣憋悶難言:「本分……」

等了一個時辰,袁世溫聞着門后瓊酒醇香,飢腸轆轆時,主殿宴會才散去。

執事送了一個客人出來,同時告知著袁世溫:「殿下稍後就會召見你,先隨我進去等候。」

袁世溫連抱怨心思都興不起來了,聞着酒肉香氣趕緊跟進去,望見精緻的藻井形天花板,下面的廳堂是五六席殘宴。

袁世溫在唯一空位上落座,望望周圍的人,都帶着官氣,頓知六皇子不會立時召見自己,搖搖頭顧不上多想,大半天沒吃一點東西,實在餓壞了,趕緊吃點殘羹冷飯填填肚子。

顧不上異樣眼光,吃喝一通,留意到眾人視線關注方向,只見是個小廳,左右是二個侍衛,一臉莊重嚴肅。

還有四個侍衛供衛著一座木架,供著一面龍旗,上有着一個斗大的「令」字,袁世溫見過,知道這叫「王命旗牌

是皇帝特授給王爵,便宜行事先斬後奏的憑證,專征專殺,五品之下就可就地正法,自是帶着凜凜殺氣。

袁世溫不敢多看,只見着金色雕花木門不時打開,每隔一會就出來一兩個,神情或喜或沮,顯接見結果不同,不過無論好壞,都盡量收斂神色,和擦身而過的新人相互點點頭,徑直出去。

周圍這樣氣氛下,袁世溫突緊張起來——雖六皇子有着賢王之稱,可真說起來,自己差事可是辦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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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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