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 狂士罵荀以求死

一百二十四 狂士罵荀以求死

萬潛的確是有心事。

他剛才藏到懷中的那封信,是陳宮給他寫來的。

萬潛與陳宮、鮑信都是故交好友,曹操之得為兗州刺史,其中亦有萬潛的擁戴之功。萬潛是劉岱州府中的治中從事,治中與別駕並為一州之首吏,非州中的才德名士不能為之,他當時給了曹操很大的支持,乃至曹操入昌邑,都是他與鮑信一起前往東郡迎接的。

既與陳宮、鮑信有這麼一層舊交,甚至可以說是「志同道合」的親密關係,又是擁戴曹操主兗的有數功臣之一,如今萬潛雖然不得已降了荀貞,可是陳宮偷摸摸地給他送封信來,卻亦就不足為奇,反而是理所當然了。

信中的內容自不會有其它,無非是先述友情,繼而指責荀貞沒有詔令,擅侵「我兗」,跡同反臣,再述鮑信、伊興等人的戰死,最後試圖說服萬潛,讓他背叛荀貞,與張邈暗相勾連,以待時機,內應外合,反攻濟陰、山陽等地,以從徐州軍的鐵蹄之下,收復兗州的河山。

不得不說,陳宮的這封信,與給呂布的那封信,風格完全不同。

給呂布的那封信,通篇大白話;給萬潛的這封信,卻是文采飛揚,說及友情,深情款款,講到鮑信、伊興等的戰死,使人垂淚,指責起荀貞的反臣行徑,憤懣溢於言表,叫萬潛也極是受到感染,最終的「內應外合、收復兗州江山」云云,又充滿了對萬潛的信任和遠大的期待。

這樣的一封信看罷,怎能不勾起萬潛的心潮彭湃!

因是被那個吏員看出,他似是神思不屬。

卻說萬潛把這吏員敷衍過去,趕忙把心緒調整,暫將因陳宮這封信而導致的心思不定,給壓制下去,隨着這個吏員,到了郡府的大堂外。

暮色已深。

堂外的庭院上,站了不少頭戴高冠、穿着儒服的士人,約有三四十人。

這些士人,年長者已鬚髮皆白,老態龍鍾,拄著拐杖;年少者,唇上黑黝黝的鬍鬚還是毛茸茸的,有的甚至還沒有開始蓄鬚,不過在他們中,佔比最大的年齡段,還是二十到四十歲。

萬潛穿過庭院外的月牙門,步入院中,沿着兩邊花圃間的青色石板路,走向院內。

院裏的士人們先後看到了他。

正在交談的,大多停下了話語;怔怔發獃的,亦把視線投到了他的身上。

萬潛露出笑容,來到眾多士人的近前,長揖行禮,說道:「迎駕來遲,誠惶誠恐,乞君等恕罪。潛見過諸君。」

一個怪聲響起:「我當是誰,這麼前呼後擁,姍姍而來的,原來是萬治中!」

萬潛看去,在人群中找到了說話之人,是個二十來歲的矮小士人。

萬潛本就有高名於兗,交遊頗廣,復在兗州州府為治中從事,更是與本州的士人見得多了,莫說是本州的名士,便是尋常的士人,只要略有點聲名的,他也都盡數識的,認得此人,是壽張人,姓張,名長。張邈、張超兄弟便是壽張人,論起來,這個張長與張邈兄弟還是近親。

張長此人,少有才華,然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

是兗州境內有名的一個狂士。

萬潛不與他一般見識,對其他人解釋說道:「真是慚愧,適才有點俗務,被耽擱住了,故此來的晚了。」邀請諸人登階入堂。

張長站在原地不動,問道:「荀貞之、荀公達那兩個兵子呢?」

兵子者,小兵也,是對兵士的蔑稱。

對兵士已是蔑稱,用之稱荀貞、荀攸,更是蔑得不能再蔑了。

荀貞是徐州牧、鎮東將軍,荀攸是新任的兗州刺史,按理說,他倆是不需要親自出來迎接這些白身的士人們的,但是為了顯出禮賢下士,他倆之前還是與戲志才、張昭等聯袂出迎了,只是迎接的不是張長此類,而是名氣比他們更大的幾人。

現在,他們就正與那幾人在側塾裏頭敘談。

張長其實也是知道的,荀貞、荀攸等迎那幾個士人入室的時候,他是親眼所見。

他這句污衊、挑釁之語,乃是他故意說的。

張長的聲音很大,荀貞、荀攸等人都聽到了。

室內的那幾個兗州名士,神色俱變,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荀貞,深恐他發怒。

荀貞神色如常,莞爾一笑,與諸人說道:「我聽說貴州有個狂生,名叫張長,是張孟卓的再從子侄,想來應就是大聲嚷嚷的這個人了吧?」顧與荀攸、戲志才、張昭諸臣,說道,「聞張長頗有才名,我聞名已久,但一直沒有見過,公達,你我就同去見一見他?」

荀攸應道:「是。」

荀貞、荀攸、戲志才、張昭等起身,與那幾個兗州名士出到側塾外。

日頭已下了地平線,庭院中,昏暗一片。

吏員們點起了燈籠,把院中照亮。

數十個士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過來。

荀貞晏然緩步,到了眾人的對面,笑着環顧了他們一圈,溫聲說道:「在下荀貞。君等應邀而來,今日昌邑,群賢畢集,貞歡喜不勝。」

「客人來了,主家卻在屋子裏躲著,這是迎客之道么?不知將軍躲在屋裏,是在做什麼?是因屋中無光,黯淡漆黑,與將軍同類,因是將軍如處鮑肆,身心舒適,以致忘了迎客么?」

這話當然不會是別人所說,仍是張長。

究其此話語意,甚是惡毒,明是在譏諷荀貞心黑,喜歡臭味,不是個好東西。

這下不止那幾個兗州的名士,滿院中的士人亦皆變色,就是荀攸等,也都神色大變。

荀貞微微一笑,問道:「敢問足下,可就是壽張的張君么?」

張長個子雖矮,氣概非凡,昂着腦袋,說道:「正是我!」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久仰大名,今得一見,幸甚幸甚!不過君方才所言,卻是不對。」

張長斜着眼看荀貞,問道:「哪裏不對了?」

荀貞笑道:「屋中有燭,如何會黑?適我與陳、王、謝諸公在室內秉燭歡敘,諸公德馨品芳,哪裏是鮑魚之肆?我恍惚間,如處芝蘭之室!是以神馳意愜,竟使我不覺時光之流逝,因此才在室內待了這麼久。」簡單地回擊過張長的惡言惡語,與院中的一干兗州士人們說道,「沒有能親迎君等,是我的失禮,待會兒宴上,我自罰三杯!可乎?」

觀荀貞儀態,英姿煥發,然言語溫文儒雅,面對張長的惡意,不動神色間,非但將之輕鬆化解,而且順帶捧了下剛才在室內與他說話的那幾個名士,——往深層里想,捧這幾個名士的另一面,也是在質問張長,鮑魚之肆之句,到底是在罵荀貞,還是在罵那幾個兗州的名士?

縱是對荀貞心懷不滿的兗州士人,此時也由衷讚佩他的氣度和機敏。

張長素來狂傲,他還真是不怎麼看得起被荀貞親迎的那幾人,因是儘管聽出了荀貞話里的那另一層含義,倒是無動於衷,毫不後悔自己剛才的語句,依舊是斜眼看荀貞,還想在說話。

就在這時,荀貞矚目於他,到底操生殺之權已久了,荀貞再是面帶微笑,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威壓也是張長承受不住的,他心頭驀然一跳,把想說話的居然給忘了。

戲志才嘆了口氣,與荀貞、荀攸、張昭、萬潛等說道:「可惜了!」

荀貞、荀攸、張昭、萬潛等皆不解其意。

荀攸問道:「什麼可惜?」

戲志才指著斜眼看自己的張長,說道:「張君相貌堂堂,卻有眼疾。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妒英才吧!」

張長大怒,把臉轉正,怒道:「你說什麼?」

已經討得了這番與張長言辭交鋒的上風,若是再與他廢話,那就落入下乘了。

戲志才自不會接腔,沒有再理會於他。

荀貞一笑,示意萬潛及侍從左右的吏員們,引請院中的士人們登堂。

堂上已經佈置好了食案、坐席。

燭火通明。

按照當下的禮儀,士人們分別依照尊卑、年齒,相繼入座。

一班女伎在堂下的側邊撫琴鼓箏,奏出優雅莊重的樂聲。

荀貞已然坐入主位,荀攸、戲志才、張昭、萬潛等吏陪坐下首。

張長因其年紀不大,沒能坐入上席,他的位置在兩列長長食案的左排靠後。

荀貞素來節儉,縱然今日是宴請兗州群士,他仍是保持樸素的作風,從昌邑郡府的府庫裏邊搜揀到的金盤、玉杯、銀碗、象牙筷著、鑲嵌著寶石的刀匕等食器,一概未用。

他舉起陶質的黑色酒碗,笑道:「『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這是我昔年所作之《短歌行》中的一句,在座諸君都是海內的才德名士,自然知道我的這一句詩,實際上從《詩經·小雅·鹿鳴》篇中借用而來的。《鹿鳴》云:『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諸君俱皆德望清高,誠然是我兗州士民的楷模,今日能得與君等歡會於此,我實在是開心得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君等請飲此杯。」

「恌」,同佻,意為輕佻。「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是說:我有一批好賓客,品德高尚顯耀。示人榜樣不輕浮,君子紛紛來仿效。「式」是助詞,「敖」,同遨,遨遊,嬉遊之意。「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是說:我有香醇的美酒,嘉賓暢飲樂逍遙。

坐中的兗州士人們,無論懷着怎樣的心思,既然人已經到了昌邑的州府,身已在了荀貞設下的宴上,至少比起那些沒有來的,他們對荀貞不是特別的抵觸。

因是,也就都端起了酒杯,掩口飲之。

只有張長,沒有舉杯,而是操起著匕,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案上的菜肴,一邊吃,一邊催促跪坐在他案邊的侍女,催促其快點炙肉奉上。

那侍女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來回翻動支在案邊架子上的羊腿。

架子的底部鋪得是炭火,火苗騰騰,烤得那羊腿滋滋直響,羊油倘落,掉到火中,越發助長了火勢。侍女香汗淋漓,熱得不行,穿着的布裙,胸前、後背被汗水浸濕了一片。

張長罵道:「真是個沒用的!一條羊腿烤了這麼半天,都烤不熟!」問那侍女,「你知為何你烤不熟么?」

侍女怯生生地答道:「是烤的時間不夠,君子請且稍等一會兒,就能烤熟了。」

張長說道:「不對!這與你烤的時間長短沒關係。」

那侍女不敢出聲。

張長問道:「你不問問我與什麼有關係?」

「敢問君子,那是和什麼有關係?」

張長高聲說道:「羊是我兗州的羊!你一個徐州賤婢,又怎能將其烤熟?」

那侍女壯起膽子,分辯似地說道:「小婢不是徐州人,是昌邑人。」

張長沒再理他,一面支棱起耳朵,聽堂上的動靜,一面繼續埋頭吃菜。

席上的兗士們,再一次驚駭色變。

堂中變得鴉雀無聲。

羊者,民也。你一個徐州賤婢,如何有資格治理我兗州的百姓?

比起剛才的「兵子」、「鮑魚之肆」,這回的「徐州賤婢」,對荀貞的侮辱卻是更狠了。

張長的這句話,荀貞不能當做沒聽見,他如果不作回應,只會使這張長的氣焰越發囂張,並此事如果傳出去,亦會有損於他在兗州的威望;可是,眼下來看,也不能因此就殺了張長,荀貞今晚宴請兗州士人,是為了顯示禮士、延攬人心,若是把張長殺了,那禮敬、延攬就變成了立威、誅戮,不但會與他的本意相違,而且也一樣會有損他的聲望。

張昭心道:「明公會如何回答?」

荀攸、戲志才做好了尋台階給荀貞下的準備。

聽得荀貞哈哈大笑。

在數十兗士的目光中,荀貞悠然說道:「自古以今,狂士多矣!張君可算其中之一。

「狂士之所以狂者,大致可分兩類。一類是鬱郁不得意,塊壘難澆,故而發狂;一類是為了邀名求譽,故常行狂事、常發狂言以駭世。未知張君是何類?

「若是前者,就由公達來試其君才幹,張君如果有實才,我可舉張君於朝,以化張君塊壘;若是後者,我雖是個鄙陋的人,也有玉成之心,就以我今之謙讓,成君狂士之美,何如?」

張長丟下着匕,躍起身來,戟指荀貞,大罵說道:「我今日之狂,既非前者,也非後者!我今日之狂,是淫威不可屈之狂!荀貞,你目無尊上,擅侵我州;以荀攸為我州刺史,自相授任!你以為你淫威熏天,我就會怕了你了么?壽張張長,不可折也!鮑公何辜?被你帳下的惡卒所害!我今日之狂,亦是為鮑君而狂!鮑君斥你是今之董卓,你,比董卓還要殘虐!」

鮑信守衛壽張的時候,曾經召聚兵士,宣喻大義,以圖鼓舞士氣。張長是壽張人,被鮑信闢為了吏屬,當時他就在校武場上的高台上,站在鮑信的身邊。

鮑信的慷慨激烈之姿,深深地觸動了他。他今回之所以應荀貞所派出的吏員之邀請,前來赴宴,為的就是能夠有機會當眾責罵荀貞,為已經被害的鮑信出氣。

說實話,張長是已經做好掉腦袋的準備了。

或者可以說,他現在是巴不得荀貞殺掉他,以求用自己的死,來激發兗州士人對荀貞的反抗。

張長為鮑信不平這一點,荀貞早前不知,現已略微猜出,至於他一心求死、以及求死是為了什麼這一點,荀貞卻是早就看出來了,當然是不會讓他如意。

荀貞笑與荀攸等人說道:「張生狂疾犯矣!」

荀攸目視萬潛。

萬潛起身,出席趨行,到張長的身邊,招呼堂外的吏卒進來,一塊兒拽住他,把他拖了出去。

荀貞舉起酒杯,說道:「我前時遣兵入兗的緣由,君等應該知曉,我是憐憫兗人被黃巾侵害,是憐憫兗人之苦,是為了幫兗州剿滅黃巾,『擅侵』二字,真不知從何說起!

「曹孟德無詔拜而竊兗州,見我兵入兗州,他做賊心虛,遂妄自興師,偷襲我軍於任城,我是不得已,才與他開戰的。日前,我已然遣使西行,趕去長安面聖,兗州刺史的職位,該由人繼任,悉由朝廷作主,天子一言而決!唯是黃巾雖潰,猶有殘眾;曹東郡雖退東郡,依舊覬覦王土。當此形勢之下,貴州一日不可無主軍政的人,公達現而下,無非是在天子詔令到前,暫時代治貴州、為天子守土而已。候天子詔下,待繼任者到州,公達自就還我徐州了。

「我說的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公道自在人心,君等悉明達遠見之士,想來應是各該自有判斷。我不再多說。我對君等向慕依舊,今晚酒宴,必盡歡乃畢!請君等再飲一杯。」

滿座士人,舉杯而飲。

有那聰明的人,聽懂了荀貞話里的蘊意,就不覺心道:「鎮東此番話中,『曹孟德無詔拜而竊兗州』、『公達為天子守土』這幾句,意義深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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