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遍觀諸郡(上)

7 遍觀諸郡(上)

補上五月二十三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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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貞沿途指點談。

過了鄭人夜渡潁水與楚師盟之地,前行十來里,乃是陽關聚。

聚者,村也。「聚」和「里」差不多,又有不同,「邑落為聚」,是自發形成的自然村。

此地又是一個古戰場。王莽末年,光武帝曾應戰莽軍於此處。

荀貞策馬行上高處,眺望遠近,見遠近原野開闊,潁水從聚北流過。順潁水向上,西北百餘裏外是洛陽;向後顧望東南,五六十裏外是昆陽。

他把宣康、任召至身邊,問道:「叔業,任,你們可知昆陽之戰么?」

宣康知道:「當然知道了。昆陽一戰,世祖光武皇帝以弱擊強,大敗莽軍百萬。」

「那你又知不知道在昆陽之戰前,世祖皇帝曾在此聚迎擊莽軍?」

「……,不知。」

「當時,王莽遣王尋、王邑帶甲士四十二萬,號稱百萬,出洛陽,至潁川,欲南下與漢軍決戰。時,漢軍主力在南陽郡圍攻宛城,光武皇帝在昆陽,遂率甲士數千迎敵至此聚,欲逆擊之,卻因諸將懼莽軍兵盛,惶怖不敢戰,不得不再又返回昆陽。因方有後來的昆陽之戰。」

荀貞一邊回憶史書的載,一邊觀陽關聚周邊的地勢形貌,嘆道:「吳起:當敵人勢眾的時候,應該『避之於易,邀之於厄』。這陽關聚無險可守,唯有一河,也難怪當時諸將在見到莽兵盛后,會恐懼後撤。」

「荀君的意思是:世祖皇帝錯了?不該選在此處迎敵?」

「不是。世祖皇帝沒有錯。」荀貞俯察地貌,假設自己是光武,又假設莽軍從河對面來,用兵法來驗證當時光武帝的迎敵行為,道,「凡戰,攻守一也。攻擊敵人,正是為了防守。此地離昆陽只有數十里,若不在此處迎敵,則昆陽必陷重圍。世祖皇帝迎敵於此,正是為了能更地守昆陽。」

「那既然世祖皇帝沒有錯,又為何出現諸將惶怖不敢戰、退回昆陽的情況呢?」

「世祖皇帝雖沒有錯,奈何莽軍太盛,諸將無勇。將乃一軍之膽,將已無膽,如何能戰?」

宣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荀貞遙想當年王莽軍眾百萬,甲士四十二萬順河而下的盛大壯觀,又遙想當年昆陽守軍只有萬人的危險處境,再又遙想世祖光武皇帝以偏將軍的身份力主守昆陽,並帶十三騎突圍而出,去定陵、郾縣搬來救兵,最終大破莽軍的過程,不覺手擊馬鞍,感觸萬千地道:「世祖皇帝初起兵時,無馬,騎牛戰,臨敵謹慎,諸將以為怯弱。昆陽一戰天下驚,諸將乃詫其勇敢,:『劉將軍平見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

「嗟乎!當其時也,漢之主力正圍攻宛城。昆陽若失,則莽軍南下再無阻礙,以數十萬眾挾拔昆陽之威,進擊宛城,漢軍主力內有宛城未克,外又有強敵來襲,內外受困,如何抵擋?漢必亡也。此誠危急存亡之秋,怎能不『勇』?司馬法云:『凡戰,智也。斗,勇也。陣,巧也』。因有智,故有勇。知道了不戰則死,才會奮不顧死。諸將無智,不出此戰關係存亡,所以不知世祖皇帝為何臨敵怯,又為何臨大敵勇!」

他吩咐宣康:「把筆墨拿出,將此聚周遭的地勢形貌都畫下來。」

宣康應諾,取出紙筆,把遠近形勢繪於紙上。畫完了,書字於旁:世祖光武皇帝逆擊莽軍處。

……

荀貞在高地上停駐了良,將周圍的地貌都在了心裏,這才帶着他們兩人回入官道,繼續前行。

一路緣河向西北,他遠觀鄉邑,近山川,若遇丘陵、密林之處,便停下來察一番;如再有古戰場之地,也會駐馬細觀。如此這般,行速甚緩,一天下來才走了二三十里地。

因為入夜宵禁,不能再走了,遂投宿入鄉中亭舍,把昨晚在郡府里開的「傳」拿給亭長了,只是去洛陽遊學的。潁川衣冠極盛,遊學風濃,經常有郡子弟去外郡、或外郡子弟來郡遊學的,那亭長見荀貞、宣康俱皆文質彬彬的,倒也不疑。

當晚,在亭舍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來,付過飯錢,復又趕路前行。

又行十餘里,入了陽城縣界,遙見極遠的天地交接處有一抹青黛。荀貞乘坐馬上,手搭涼棚,極目眺望,道:「前邊那抹綠處應就是嵩山了?」

「嵩山?」

「噢!就是嵩高山。」

宣康和任都直起身子,遙觀遠望。宣康道:「『嵩高惟岳,峻極於天』。早就聽嵩高山是咱們豫州最高的一座山了,今天總算能親眼它有多高了。」

荀貞笑道:「『望山跑死馬』。嵩山雖已入目,但離咱們還有幾十里地。以咱們現在的行速,要想親眼它有多高,估計最早也要明天嘍。」

「那咱們就走快點!反正這路兩邊都是田野、鄉亭,也沒什麼可的。」

「咱們這次出來可不是為了嵩高山,而是為了採風問謠,豈有過鄉不入的道理?」

荀貞也很想早點到嵩山,這個時代的嵩山是個什麼樣子。他前世時去過嵩山,可前世的嵩山和現在的嵩山肯定不同。時隔一兩千年,整個的山勢固然不會有什麼變化,然而山中的道路、山裏的林木、水流卻必有差異。只是話回來,查地貌歸查地貌,他此次行縣的另一個目的:「觀採風謠」卻也不能忽視。

他向官道的兩側望了望,指向前面,道:「現已入了陽城縣境,咱們也該去鄉里走走、。前頭有個裏落。走,咱們裝作討水喝,去地百姓的民壞。」他一騎當先,任緊隨其後,宣康忙也駕車跟進。走不多遠,從官道下來,轉行鄉間路,行至裏外。

和西鄉的諸多里落一樣,這個裏落也是外有牆垣,牆外植桑。里監門從門邊的塾中出來,警惕地打量他們,問道:「諸位有何事?」

荀貞翻身下馬,和氣笑道:「我們從陽翟來的,要往洛陽去。路上走得渴了,想來討碗水喝。」

「那潁水裏不都是水么?不能喝?」

「遠行在外,不敢飲水,若是因此染病,那可就糟糕了。」

里監門猶豫片刻,道:「你們在這兒別動,我給你們取些水來。」

「,。勞駕、勞駕。多謝了。」

任、宣康隨着荀貞從車、騎上下來。任瞧著那裏監門回去塾中,道:「這個裏監門也太膽了?咱們只三個人,還能闖入里中殺人放火不成?」

荀貞道:「此時正農人下田勞作之時,里中應沒什麼人。咱們又騎馬帶刀的,是面孔,里監門謹慎點也是應該。」近年來兩次大疫,地方上橫徵暴斂,天災**,因為活不下去而鋌而走險、聚集山澤為寇的百姓不在少數。前年,西鄉不就遭了流寇么?里監門謹慎心沒有過錯。

三人等在裏外,一群破衣露腚的孩子玩鬧着從里中跑出。一面跑,一面唱童謠。

荀貞傾耳,聽他們唱的是:「車班班,入河間。河間奼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

任笑道:「沒想到在這兒也能聽到此謠,我還以為只有咱們西鄉唱呢。」

「此謠早就唱遍了天下。」

——這首童謠唱的是當今天子之母樂太后。今天子為侯家子,河間王劉開之後,是先帝桓帝的堂侄。桓帝崩,無子,皇太后與父竇武乃遣人至河間迎今天子登基。「河間奼」的就是他母親。「河間奼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意為其母貪財,聚斂,都聚錢為室了,還常苦不足,使人舂黃粱而食之。「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講的則又是她教天子賣官受錢,天下忠篤之士怨望,欲鼓懸鼓求見,主鼓的丞卿卻諂順天子,怒而止之。

這首歌謠也不知是起自何時、源自何地,卻只便在這一兩年中就唱遍了各地。荀貞拉開坐騎,給跑過來的孩子們讓開路,道:「童謠是傳播最快的,凡有孩童處,必有童謠在。童子年幼,或許不知歌詞之意,但大人豈會不知?賈長沙所謂之『百姓怨望』,就是這個意思啊。」

他沒有想到這次來郡北採風問謠,沒有聽到有關縣長吏、縣中豪強的歌謠,卻反而先聽到了對朝廷不滿的童謠,嘆息連連。

宣康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道:「賈長沙所謂之『百姓怨望』?荀君,這話不敢亂!」賈長沙就是賈誼,他當過長沙王太傅。「百姓怨望」出自他的《過秦論》,下一句是「而海內叛矣」。宣康讀過《過秦論》,着實被荀貞嚇得不輕。

任不知道他們在什麼,但對「怨望」二字還是懂的,道:「老百姓要不埋怨才奇怪呢!荀君,就拿我來。我家也是有些地產的。十年前,咱們西鄉起了疫,我阿翁不幸也染上了。為給我阿翁治病,家中想盡了百法。請太平道的上師,不管用;葯湯,不管用。阿翁最終還是沒能起來,撒手人間。為給阿翁治病,已用了大半家財,再又把阿翁安葬后,家裏已無半斗餘糧,沒有一文余錢。

「這個時候,縣廷又下來徵收賦稅。交不起,就要入獄。里中俗語:『縣官漫漫,冤死者半』,進了獄九死一。沒辦法,只向鄉里的子錢家以地為質,貸錢救濟。錢是貸來了,結果還不上。一來二去,地就沒了。……,荀君,我都二十多歲了,至今未娶,為何?拿不出聘財啊!要非因得了荀君收留,只怕我早晚要出作贅婿。待到那時,才真是丟盡了我任家的臉面!」

任一臉的「往事不堪回首」,又一臉的對荀貞感激涕零。

他在就食荀貞門下前,連飯都吃不飽,如今跟了荀貞,不但衣食無憂,且因辦事得力、忠心耿耿,得了荀貞的信任,被委以「掌管外庫」的重任。——荀貞把自己的錢分成了兩份,一份是內庫,由唐兒掌管;一份是外庫,由他管理。雖這錢不是他的,但只要自家忠心,以荀貞的寬厚慷慨,還會少得了他?幹上幾年,別娶親,做個富家翁也不難。

孩子們嬉笑着從他們身邊跑過,幾個膽大的歪頭瞅了他們兩眼,荀貞回以和善的笑容。

里監門取水出來,用木椀盛着,依然充滿警惕,遞給荀貞,道:「沒有溫湯了,只有這些放涼的。喝完了趕緊走罷,——洛陽挺遠的。」

荀貞道謝,接過來喝了口,讓給宣康、任。

他裝着熱,抹了一下額頭,抬眼瞧天空,笑道:「才三月底,天就這麼熱了。……,敢問足下,尊姓可是『解』么?」

「咦?你怎麼知道?」

荀貞點了點裏門,笑道:「你們這裏門上不是寫着『解里』么?足下既為監門,料來也應是里人,必是姓解了。」

「你這行客,眼尖聰慧。」

荀貞顧望裏外的田野,裝作不經意,道:「你們這地方啊。」

誰都喜歡聽別人誇自己鄉里。這個裏監門的臉上露出笑容,問道:「怎麼了?」

「你瞧,北邊就是潁水。凡臨水處,必有靈秀匯聚。我猜,你們這個裏肯定出過貴人。」

里監門哈哈大笑:「哎喲,沒想到你這行客不但眼尖聰慧,還頗有幾分眼光。俺們這裏中的確出過貴人。」

「噢?我還真猜對了?不知是哪位貴人?」

「俺們陽城有一個大名士,你知是誰么?」

「足下的可是『天下良輔』?」天下良輔杜周甫,與李膺並稱李杜的杜密是陽城人。

「正是。」

荀貞故作驚詫:「杜公莫非是此處人?」

「你這行客,剛誇了你聰慧,怎又糊塗了?俺們里既名為解里,里中自然都是姓解,杜公又怎麼可能是俺們這兒的人?……,不過俺的這個裏貴人,倒是確與杜公有關。」

「此話怎講?」

「俺們里中這人給他駕過車。」里監門得意洋洋,炫耀似的道。任、宣康忍不笑了起來。里監門翻臉氣,怒道:「有什麼可笑的!你們給杜公趕過車么?杜公活着時,天下有多少人想給他駕車卻求之不得!瞧你們幾個這副尊榮,便是給俺駕車俺都嫌!莫杜公。還笑?」

任怒道:「大膽!」宣康亦是變色,差點就脫口而出:「豈敢在督郵面前放肆無禮?」

荀貞急將他倆制止,深有同感地對那裏監門道:「足下所言甚是!我曾聽人,潁陰高陽里荀家的六龍先曾給有『天下楷模』之稱的李元禮駕過車,回家后,高興地對家人:『今天我終於給李君駕車了』。李公、杜公齊名海內,能給杜公駕車的確是無上的驕傲和榮譽啊。」

里監門回嗔作喜,喜道:「還是你這位行客曉事!」

任、宣康喝完了水,把木椀拿在手中,也不遞還過去。荀貞將在西鄉與鄉民們於田間地壟中交流時練就的閑扯事拿出,東拉西扯與這裏監門話,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道:「我這一路走來,雖剛出了陽翟界、進了你們陽城縣,可卻也見了不少里聚、農田了。實話,還是你們這裏的麥苗長勢最。我見離河不遠的地方種的還有稻子。這兩年年景不錯,風調雨順的。你們里中的收成應該都挺?」

里監門沉下了臉,道:「,的很!」

荀貞只當沒見他變了臉色,依舊滿面笑容地道:「早幾年接連大疫,總算老天爺開眼,這兩年能有個收成。不易,實在不易啊。……,既然收成挺,你們里中的日子應該過得也很是和美。」他向洛陽方向拱了拱手,「全都是因為聖天子在朝,主明臣賢,地方上州郡的牧守、諸縣的長吏也都體貼聖情,體恤下民,這才有了百姓安康,海內清晏!」

里監門按捺不,打斷了他,冷笑道:「你這行客,知道你是個文儒,不必文縐縐的,什麼安康、什麼清晏,這些俺都聽不懂。」

「足下似對我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那孩童們唱的童謠你也聽到了。天子聖明不聖明,俺一個鄙人,不知道,但郡里的牧守、縣裏的長吏們體恤不體恤民,俺卻是知道。」

「此話怎講?郡里新來的太守甚有賢名,……。」

「郡守也許是有賢名,縣裏的長吏們?嘿嘿,嘿嘿。」

「縣裏的長吏們怎麼了?」

「,的很!」

「難道有殘民之事?」

「何止殘民!」

「願聞其詳。」

里監門先是被荀貞東拉西扯的消去了警惕,這會兒又被他勾起了怒火,也沒多想,憤怒地道:「年年多收口算,年年多征徭役,年年多取訾算!年景、收成又有何用?多打來的糧食全被縣廷搶走了!也虧得這兩年年景,才沒餓死多少人!」

荀貞費了半天勁,等的就是他這番話,瞥了宣康一眼。宣康會意,微微頷首,打起精神開始聆聽銘。荀貞問道:「多收口算?」宣康挺配合,立即插口道:「漢家制度,民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賦錢,每人每年百二十錢。就算多收,又能多收到哪裏去?」

「多收到哪裏去?」

里監門冷笑連連,掐著指頭給他們算:「只從今年正旦至今,不足三個月已收了十次算錢。去年一年,總共收了三十六次算錢,平均一個月三次,每人總計繳了六百餘錢!……,每個月總有那麼幾次,鄉吏下來收口算,從早到晚不停歇,狗能叫喚上一夜!十來歲的童子,不滿十五歲,原只該交口錢二十三,卻也要按十五以上來交!一樣是每人每年六百餘錢。」

——依照朝廷規定,人頭稅每年只應該在八月時徵收一次,但天下諸郡各縣基上沒有按此行事的。一點的一年收個十幾次,壞一點的一年能收上上百次。荀貞在西鄉任有秩薔夫時,倒是有意嚴格按照朝廷規定辦事,減輕百姓負擔,奈何上有縣廷。縣令朱敞雖然清廉,一年裏也少不了要收個十來次口算錢,每次或多或少,但加在一塊兒也肯定是要超過百二十錢的。

里監門言至此處,怒火中發,憤然道:「一畝地才收幾石糧?肥田地也不過三石。一石糧,官價賣百文錢。一個人算賦六百餘,要想交夠,就需要兩畝田。這還沒算上田租,三十稅一;又有芻稿錢。俺且來問你們,照此計算,一家五口人,得種多少畝地才夠交賦稅?」

宣康道:「十四五畝。」

「交完賦稅,人總得吃飯,又得多少畝地才夠一家五口吃飯?」

一家五口人,一年得吃糧八十石,一畝地產三石糧。宣康學過算術,很快算出了得數:「二三十畝。若再加上鹽、菜、衣等諸項費用,大約需要五十畝上下」。

「如此,一家五口人要想在納完賦稅後還能吃個飽飯,就非得有六十多畝地不可。諸位,你們去俺們里中,有幾戶人家能有六十多畝地的?莫六十多畝,便是有二十畝地的都不多!里中大半的民戶要麼投到大家門下做徒附、賓客,要麼辛辛苦苦去給富人幫傭。」

荀貞默然。

他知道百姓活不易,西鄉的鄉民大部分就很貧苦,如繁陽亭敬老里,滿里都是貧戶,想買些桑苗,還得他解囊相助。如今聽這裏監門了地百姓的活,卻竟是比西鄉還遠有不如。至少,在朱敞的治下,西鄉的百姓不必繳這麼多的算賦口錢,活儘管貧苦,勉強總能度日。

任剛給荀貞過自己家裏過過的那些苦日子,此時又聽到這個裏監門的憤怒傾訴,對他們這裏的百姓非常同情,道:「你們每年都要繳這麼多的口算錢么?」

「早四五年前,還沒繳這麼多。那時雖也多繳,可多也不過二三百錢。自從上任縣君始,口算錢就多了起來。到了這一任縣君,越發多了。」

「唉,這、這,這也繳得也太多了。」

里監門「哼」了兩聲,冷笑道:「能不多交么?每人應只交百二十錢,如今俺們每人要繳六百餘錢。一個人就多交五百錢。俺們里不大,一百多口人,一年就多交五萬錢。俺們鄉也不大,三十多個裏,一個鄉每年就多交一二十萬錢。俺們陽城也不大,三個鄉,一年就多交六十萬錢。縣君長吏張張嘴,下邊的吏員跑跑腿,一年就能多撈六十萬錢,……,嘿嘿,能不多交么?」

到這兒,他扭過臉,朝遠處田中瞧了眼,那兒有一座高大寬敞的莊園,轉回頭,又道:「貧戶民被口算錢壓得直不起腰,那些豪強大戶們卻因為走通了上邊的關係,或者一錢都不交,或者隱瞞戶口,少交,又或者乾脆直接請託鄉吏,把他們該交的轉到俺們頭上!」

豪強大戶和官吏勾結欺壓百姓,天下各地皆有。西鄉也有,如第三氏,又如高家。高素連時尚的前任、前鄉佐黃香都敢打,相中了程偃的妻子就準備強取豪奪,跋扈到何種程度?況且只是少繳、不繳口算錢?也就是荀貞,有荀氏的背景,又得到縣令、太守的重,自家也有狠辣的手腕,這才能誅滅第三氏,折服高家,壓制其它的鄉中大姓不敢亂來。

——當荀貞在西鄉時,他的所作所為或許不起眼,然而放之全國,與各地比較,卻就很出類拔萃了,也難怪太守、縣令都重他,奇其所為。

提起豪強、大姓,這個裏監門也是一肚子的氣,他憤憤不平地道:「口錢算賦轉算到俺們貧戶頭上倒也罷了,更讓人氣惱的是訾算!」

「訾算?訾算怎麼了?」

「每年訾算之時,豪強、大族家裏『自占』多少就是多少,窮人家裏卻連多雙『不借』都要加算。搞得整鄉的百姓連樹都不敢種一株;屋頂漏雨,也不敢多加一塊泥!」

——訾算,即財產稅。家訾一萬,交一百二十錢的稅。「自占」就是自己向衙門申報、註冊、登家訾。依法,「自占」若有隱瞞、不實等情況,是要受到重罰的。

宣康是西鄉父老宣博的族侄。鄉里在宣博的面子上,從來沒有為難過他家。他又是只管讀書,不理外事的。對這個裏監門所的種種情形,他只覺得聞所未聞,不敢置信,義憤填膺,大聲地質問道:「你們為何不去上告?」

里監門對他此問嗤之以鼻:「上告?往哪兒告去?百姓們因為交不起口算,連孩子都不……。」這個裏監門到此處,似是忽然醒悟失言,忙收聲閉嘴。

「都不怎樣了?」

里監門不肯了,從任手上拿過木椀,轉身就走。任叫了他幾聲,他置若罔聞,快步走回塾中,掩上了門。宣康莫名其妙,對荀貞道:「怎麼到半截不了?怎麼跑去塾里了?」

荀貞喃喃道:「『連孩子都不……』,『連孩子都不……』。」想起了一件曾經聽荀衢過的事,熙暖的春陽之下,他卻毛骨悚然,只覺如墜冰窟,「難道當年在汝南郡發過的慘事,竟也出現在我潁川了么?」

——

1,車班班,入河間。河間奼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

這首歌謠肯定是經過了文人的加工潤色,只是不知在加工前原文是什麼。

2,「自占」就是自己向官寺申報、註冊、登家訾。按例,自佔後,地方官吏還應該再核實一遍的。

《魏書?曹洪傳》:「初,太祖為司空時,以己率下,每歲發調,使縣平貲。於時譙令平(曹)洪貲財與公家等,太祖曰:『我家貲那得如子廉(洪字)耶』。」

「平貲」即按照家訾的多少,予以平定「戶等」。如「大家」、「中家」、「家」或「上家」、「下戶」之類。曹洪家很有錢,譙縣的縣令把他家和曹操家評定為一樣的戶等。曹操因此很不樂意:「我家哪兒有曹洪家有錢!」曹洪「家富而性吝嗇」,他可能是為了躲稅而在「自占」的時候隱匿了部分財富,當然,也有可能是譙縣的縣令不敢把曹操家的戶等定在曹洪之下。

3,只從正旦至今,不足三個月,已收了十次算錢。去年一年所收之算錢,一人合近五百錢!每當收算錢之時,從早上到晚上不停歇,狗能叫喚上一夜!

湖北江陵鳳凰山十號漢墓里出土的簡牘資料中有有關漢代算賦徵收情況的載,按照上邊的載,「市陽里」一個里的算賦,五個月內共征了十四次,每「算」合計二百二十七錢,以此推算,全年的算賦每人當在五百錢上下。——鳳凰山漢簡反應的且是文、景時期的情況。「文景之時,尚且如此,至於其它時期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後漢書?劉寵傳》:「他守時吏發求民間,至夜不絕,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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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最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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