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輜重已備

四十九 輜重已備

五天的練兵時間轉眼過去了三天。

朝陽東升,第四天來到。

依照計劃,今天主要操練兩樣:射術和隊列。

射術:指的是許仲這一曲的二百蹶張士繼續習練齊射之術。

隊列:指的是餘下的新卒以及丁壯。

經過昨天的學習,丁壯們學會了察旗辨鼓,今天可以和新卒們一起練習「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的進退擊殺之術了。

二月中旬的天氣早晚涼,白天暖。

春陽回暖,野樹抽綠,遠處道邊野花點點。

披甲持刃、聞鼓而擊的新卒們額頭上汗水涔涔。

儘管熱,從高台上望去,他們在進退擊殺之時,隊列雖因訓練時間尚短的緣故,不甚整齊,然而態度都很認真,沒有一個叫苦偷懶的。

這叫荀貞很欣慰。

從開始操練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擔心一個問題:若有人受不了苦,偷懶違紀或乾脆逃跑怎麼辦?罰還是不罰?罰,「士卒尚未親附」,恐會招致不服。不罰,軍紀無存,仗也不用打了。這個問題一直讓他很困擾,不過好在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新卒違反軍令,也沒有一個新卒逃跑。

他心道:「這都是文謙、小夏、江鵠的功勞啊!」

樂進、小夏、江鵠在鐵官里有一批心腹,這些心腹都是鐵官徒、奴里的豪強之士,有這些人在,加上分佈在各曲、各屯、各隊的荀貞門下賓客及繁陽亭里民,裏外結合,再加上荀貞這幾天的恩威並施,這才使得近千鐵官徒、奴在這幾天的操練中無人違紀,更無人逃跑。

習練擊退擊殺之術的新卒、丁壯以「曲」為單位,每二百人組成一陣,前排執刀盾、後排持矛戟,聽由本曲曲長的號令,隨旗而動,聞鼓而擊,每一擊出,全曲齊呼:「殺!」

這樣的曲總共有七個。七個曲,一千四百人,呼聲此起彼伏,刀盾如山,矛戟如林,鎧甲生輝,折人雙目。

這七個曲,五個由鐵官徒、奴組成,兩個由丁壯組成。

五個由鐵官徒、奴組成的曲不說,即是原本六曲新卒中的五個,那兩個由丁壯組成的曲是戲志才從八百丁壯中選挑出來的四百戰卒。

鍾繇招募來的八百丁壯和那近千鐵官徒、奴不同。

鐵官徒、奴常年從事高強度的勞作,儘管有瘦弱的,可底子好,都能上陣廝殺。八百丁壯中有老有少,有強有弱,難以全部用為戰卒,能挑出四百人已很不錯了。除掉這四百人,再除掉那幾十個被編入陷陣屯的,剩下的丁壯,荀貞打算把他們當做輜重兵使用。

兩千人出征,儘管是在本郡作戰,可郡中遍地賊兵,等同敵境,不能不帶輜重,以防波才遣一偏師,繞道截斷他們的後路。

……

快到中午時,城裏來了五六個郡吏。

荀貞聞報,聽的是鍾繇、王蘭和郡倉曹、郡錢曹、郡尉曹以及郡醫曹的幾個曹掾聯袂而至,立刻知道了他們的來意,忙從台上下來,迎接他們。

果如他之所料,鍾繇開口就說道:「吾等奉府君之令,來與荀掾商量後日出軍之事。」

荀貞請他們登台,先指了指場地中間奮戈擊殺的七曲戰卒,又指了指在場地右側習練齊射之主的許仲曲,再又指了指在場地左側比試勇武技藝的陷陣屯,最後又指了指環列高台周圍的五十餘披甲騎士,說道:「這一千五百餘步騎就是我此次南下擊賊的主力了,諸君觀之如何?」

王蘭不但在第一天操練的時候看了一整天,昨天和前天他也分別抽時間登城觀看了,很清楚這千餘步騎的來歷和狀況,

聞言笑道:「荀掾這幾日在城外練兵,百姓奔走相告,或登城遠望,或出城近觀,觀者如堵!百姓們都說:荀掾知兵,且會練兵,不愧乳虎之號。這才操練了三天半,已成此千五百餘步騎!我不知兵事,但也能看出來此千五百餘步騎皆虎狼之士也。以此南下擊賊,必能大破賊兵。」

荀貞哈哈笑道:「主簿讚譽過甚了!練到今天,這一千五百餘步騎也只是初知兵陣、初通號令而已,哪裏稱得上虎狼之士?」他立於高台之上,恭恭敬敬地向城中郡府方向拱了拱手,接着說道,「不過請主簿轉告府君,此次南下,貞也許沒有必勝的把握,但卻有必死之心!」

「好!兵法云:『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荀掾今既有必死之念,那此次南下定能凱旋歸了!我在這裏先預祝荀掾大勝。等荀掾歸來日,我定出城遠迎,為君牽馬!」

荀貞問道:「適才鍾功曹言,諸君今是奉府君之令來與我商議後日南下之事。不知府君有何令下?」

鍾繇說道:「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君率兩千眾出城南下擊賊,不可無輜重隨行。除了輜重,臨戰,士卒難免會出現傷亡,也不可無藥品、醫士隨行。治軍之道,首在獎罰,士卒斬賊立功,亦不可無賞。府君今令吾等來就是想問一問君,此次南下,都需要什麼?府君說了,只要郡里有的,要什麼給什麼!」

郡倉曹,主管倉儲。郡錢曹,主管錢布。郡尉曹,主管卒徒轉運。郡醫曹,主管醫藥。這幾個曹都是輜重有關的。

荀貞心道:「等的就是這句話。」冒着性命危險南下,不要點好處對不起自己,臉上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他又向城中郡府的方向拜了一拜,拜謝過文太守,起身說道,「汝水距陽翟最短處雖只五十里,但十萬賊兵聚集此五十裏間,我今率軍南下,可謂是在敵境中作戰了。誠如功曹所言,確實不可無輜重隨行。」

「君都需要什麼?」

「不瞞諸君,這幾天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了。此次南下,波才十萬眾,定難短期擊破。以一月計算,先說糧秣,一卒月用谷三石,月用鹽三升,又月需菜、肉各若干。今我部共計有步卒兩千,月共需糧六千石,月用鹽六十石,菜、肉可摺合成錢,二千人約五萬錢。」

王蘭帶的有紙筆硯墨,就在台上鋪開,荀貞一邊說,他一邊記。

荀貞等他記完這一條,繼續說道:「前幾天,我去兵庫領取軍械,只領了兵器,沒有領取軍衣。我部兩千餘人,如鐵官徒、奴者,多貧無衣。」他又指向台下,讓諸人觀看,說道,「諸君請看,場上之卒多半衣不遮體!固然現在天已轉暖,無有天寒之憂,可這次南下代表的乃是朝廷、郡府之的顏面,士卒若衣不遮體,恐會使賊兵,乃至郡南的百姓小看。所以,我以為,這軍衣也是要領取一批的。」

漢家制度,士卒的口糧、軍服皆由朝廷供給。

鍾繇、王蘭點頭應是。鍾繇說道:「朝廷威嚴,郡府威儀不可失。軍衣需要多少?」

「今天暖,裘、復袍等物不需領取,依制:每個士卒襲一、絝一、常韋二。兩千步卒,即兩千襲、兩千絝、四千常韋。除此之外,履、襪、被蓋也是要有的。」常韋,即是軍服。「襲」是上衣,「絝」是褲子。

王蘭一一記下。

「說到被蓋,現在天雖已暖,夜晚仍涼,新卒多無被褥,為了應急,我前兩天遣人去城中買了一些。這些,就不必郡府出錢與我了。」

鍾繇笑道:「君南下擊賊是為國家,豈能讓君自出錢?」

「也沒多少錢。古人為紓國難多有破家者,況我只出了這些許錢財呢?不必說了。」荀貞掐指算道,「糧秣、軍服,……,還有軍械補給。」

「軍械都需要什麼?」

「一是鎧、刀盾、矛、戟諸物,與賊交戰之時,難免會有損壞,需得有後備補充的。一是弓弩、箭矢,尤其是箭矢。」

「各需要多少?」

「鎧五十領,刀、盾、矛戟各二百。弓五十,弩五十,箭二十萬。」

王蘭記下,問道:「還需要什麼?」

「以上計算的都是步卒,我部中尚有中軍之騎士五十餘,各曲、各屯、各隊之長亦多半有馬,各曲之中也分別各有少量騎卒,總計三百餘人騎。騎卒的口糧本多於步卒,今可按步卒之數領取,然軍馬之口糧卻是不能省的。『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一匹軍馬,一月口糧約十石,此外,每月還需芻稾二十五石。三百餘馬,月需糧三千餘石,月需芻稾七千五百餘石。」

王蘭記下,說道:「還需要什麼?」

「南下行軍,輜重不可全靠人力,還需要車若干、拉車的牲畜若干。這些拉車的牲畜也需要口糧、芻稾。」

「還需要什麼?」

「軍馬亦不可無後備補充。郡中的軍馬如果多,尚請府君再撥與一些。」

「好。還需要什麼?」

「葯、醫不可缺。」

「還需要什麼?」

「襄城、郟兩縣已確定落入賊手,此次南下,可能需要攻城,雲車、雲梯、衝車諸物也不可缺,各需若干。」

雲車是一種攻城器械,高十餘丈,登上去可以俯瞰城中,觀察敵人城防虛實,亦可於其上放箭殺傷城中之敵。衝車就是攻城車。

「還需要什麼?」

「依軍法:斬賊一級,賜錢千。這個賞錢固然可以等到我部歸來后再發放,但如果這樣做的話,就起不到激勵士氣的作用了。因此,還需錢。」

「需錢多少?」

「兩千餘人,以一人斬級一算,需錢兩百餘萬。」

「還需要什麼?」

「也就這些了。」

王蘭將這些東西分成幾類,計算出了幾個數字,說道:「總計需糧五千餘石,芻稾七千五百餘石,鹽五十餘石。衣若干、鎧若干、刀兵若干、弓弩箭矢若干。錢兩百餘萬。並及雲車、輜重車、牲畜等物,葯、醫等。可對?」

「對。」

王蘭問道:「衣、鎧、錢等物好說,糧秣總計一萬二千餘石,荀掾,這怕是不好運輸吧?」

一輛普通的車一次可裝載二三十石,一萬多石,需車三百餘輛。荀貞麾下總共兩千士卒,預備用來做輜重兵的只有三四百人,三四百人管三百多輛車,確實不好辦。

荀貞對此早有定計,他心道:「我當然知道不好運輸!」只是不好直接說出自己的打算,故作為難之態,說道,「是啊,確實有點麻煩。」

王蘭給他出謀劃策,說道:「不如先運半月之用?」

「萬一軍情緊急,來不及回城中要,缺糧怎麼辦?」

「可將另一半摺合成錢,隨行攜帶。潁、汝之間雖有十萬賊兵,但也有尚未失守的縣城,缺糧之時,可以就地購買。」

這正是荀貞想要的。他故作沉吟多時,擺出無奈的樣子,說道:「這樣也好!」

潁川郡去年遭旱,糧食收成不好,今年一開春又鬧黃巾,民間糧價騰升,一石糧怎麼也得五六百錢。芻稾便宜,一石大約二十到四十錢。

五千餘石糧,一半就是兩千五百多石,折錢一百五十萬上下。七千五百餘石芻稾,一半就是三千二百五十餘石,按一石三十錢計算,折錢九萬七千五百餘。兩者相合,差不多一百六十萬錢。

等王蘭把這些都記下后,鍾繇等人告辭離去。

他們要回郡府稟報文太守,得了文太守的批准后,荀貞才能領取。荀貞這次南下是冒了天大的風險的,文太守諒來不會在輜重上剋扣他。

荀貞送走了他們,回到台上,辛璦說道:「真沒想到打仗竟這麼費錢!咱們兩千人,一個月就消耗這麼多的糧秣錢財,錢竟達三四百萬之多!」

荀貞說道:「可不是么?三四百萬錢還算少的呢!本朝至今,西疆的羌人多次反亂,歷年征羌,前後用錢三四百億之巨,邊民、將士死者不可勝數,並、涼二州因至虛耗。所以聖人說:乃知兵者為兇器,不得已而為之啊!」

幹什麼最費錢?打仗。幹什麼最來錢?還是打仗。

對今天的收穫,荀貞還是很滿意的,得糧秣數千石,得錢數百萬,又得鎧甲、軍械、戰馬若干。

有了這些錢、物在手,此次南下擊賊,或許不能大勝,但至少可以再把手下的新卒擴充一些了。

……

第四天的操練也是入夜方息。

歸營吃過飯後,荀貞帶上程偃、辛璦等人開始今夜的巡營。

為了表示對陷陣屯的親信和重視,今夜巡營,他特地叫上了劉鄧和陷陣屯隊率以上的軍官。

劉鄧遵從荀貞的昨夜的命令,今天組織屯中百人互相比試,或角抵、或負重、或手搏、或劍擊、或投石拔距、或弄馬盜驂。除了騎術不太好外,在餘下的幾項比試中,劉鄧皆穩佔第一,屯中士卒無論之前識與不識他的,一天下來,對他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連着四天,荀貞晚睡早起,與士卒同甘共苦,老實說也累得不輕,依照順序,先巡樂進曲,接着許仲曲,如此這般,半個時辰后巡到了文聘曲。

文聘在營門口相迎。

荀貞邊往營中走,邊笑問文聘:「仲業,這幾天累不累?」

文聘精神抖擻,大聲說道:「不累!」

「你這幾天操練士卒,我一直都有在台上觀看,練的不錯。」

得了荀貞誇獎,文聘更是興緻高昂,他問道:「荀君,今我在場中操練時見鍾功曹、王主簿他們來了,聽說是與君商議輜重等事的?」

「不錯。」

文聘不關心輜重,他關心的是何時南下,問道:「咱們什麼時候南下?」

「府君給咱了五天時間,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待明天我檢閱過全軍后,後天就南下。」

「荀君,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後天南下,讓我這一曲做先鋒吧!」文聘躍躍欲試。

荀貞笑道:「怎麼?想奪個頭功?」他拍了拍文聘的臂膀,說道,「這個事兒啊,我現在還不能答應你。」

文聘急了,問道:「為什麼!」

「如果你這一曲能在明天的檢閱中拿到第一,我就讓你做這個先鋒。」

「真的?荀君,我保證我這一曲定能在明日拿下第一!」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說說笑笑,一行人進了營內。新卒們操練了一天,很累,多已飯畢睡去。

荀貞叫諸人輕聲慢步,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看過去,到了第五個帳篷時,帳中有兩個新卒尚未睡,見荀貞來到,忙要起身跪迎。

荀貞按住他倆,小聲說道:「別起來,別起來!他們都睡了,莫要再把他們吵醒。」

一個帳篷里住十個新卒。另外八人皆已睡着。

兩個沒睡的新卒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齣頭。

荀貞巡營好幾次了,對這些新卒雖不一定能叫上名字,但都有印象,打量他倆,笑問道:「你倆怎麼還未就寢?」

年輕的新卒指著那個四十多歲的新卒說道:「他的『不借』不合腳,腳上起了泡,睡不着。我不困,陪他說會兒話。」

「不借」就是草鞋。百姓窮,一雙草鞋看的也很重,故給之取別名為「不借」。

荀貞「噢」了聲,說道:「腳上起泡了?給我看看。」撩衣跪坐,坐到了那個四十多歲新卒的鋪尾,伸手把他的腳拿在了手中。

這個新卒嚇了一跳,急忙要抽腳,荀貞抓住,笑道:「怎麼?還害羞?」

「不是,不是!小人腳臟,不敢污了君的貴手。」

「什麼腳臟、什麼貴手!這幾天操練你們都辛苦了,……。」荀貞叫程偃把燭火湊近,藉著燭光看這新卒的腳,果然起了水泡,就在腳拇指的側邊,他說道,「這水泡啊,不挑不行,挑開就不疼了。」新卒們睡的鋪位是用乾草鋪成的,荀貞從中揀了根硬茅,將這個水泡挑開。

這個新卒「哎喲」輕叫一聲,縮回了腳。

荀貞起身笑道:「怎麼?疼?等會兒就不疼了!」招了招手,把文聘召至近前,吩咐說道,「去,打盆熱水來,讓他燙燙腳。」文聘應令待走,荀貞又把他叫住,說道,「士卒們操練一整天,累得很,回來營中最好有熱水燙腳。」

文聘應道:「是!」

「阿偃,你傳我軍令下去:從明晚起,無論操練、行軍,全軍各曲每晚都必須要準備下熱湯供軍卒燙腳所用。」

「諾!」

「好了,你倆早點休息罷,明天還要操練,還要檢閱。你們的曲長心氣很高,想要在明天的檢閱中奪得第一,你們可不要給他丟臉啊。」荀貞說笑了兩句,帶着辛璦等人出了帳篷。

看着他離去,那個四十餘歲的新卒嘆了口氣。

年輕的新卒羨慕地說道:「荀君多麼尊貴的身份,親自給你挑水泡,又令曲長去給你取熱水,供你燙腳。滿軍士卒也沒幾人有你這等待遇。你怎麼非但不歡喜,反而嘆氣?」

「唉,後天就要南下,我怕我會死在戰中啊!」

「這話怎麼說?」

四十餘歲的新卒舉了舉腳,說道:「荀君名門子弟,郡兵曹掾,一軍之主,為我挑足上水泡,又令曲長給我取熱水,讓我燙腳。如此待我,我無以為報,只有以死相報了啊!」

這個新卒年歲大,不像那個二十來歲的新卒頭腦簡單,對荀貞給他挑水泡的目的是什麼,他一清二楚。

還就不是為了讓他在日後的戰中敢死奮戰!

雖然如此,儘管明知荀貞,但荀貞方才舉止自然,毫無作假之處,與他說話,也是神情真摯,如發自肺腑。就像二十來歲那個新卒說的,荀貞這麼尊貴的身份,「毫無作假」的給你挑水泡,就算明知是為了自己送死,也只能認了。所以,他嘆氣。

……

巡完諸曲,荀貞歸帳。

剛到中軍,才讓劉鄧等陷陣屯的軍官回去休息,就有留守的親衛來報:「荀君,來客人了。」

荀貞心中一動,想道:「莫不是?」問道,「什麼客人?」

「從潁陰來的客人。」

荀貞頓時大喜:「現在哪裏?」

「在帳中。」

「阿偃,你留在帳外侍衛。玉郎,你隨我入帳。」

帳中坐了七八人。

荀攸、戲志才兩人皆在,餘下的一個是荀成,一個是原盼。

另外四人則是宣康、時尚、李博、史諾。宣康等四人是西鄉三老宣博的弟子。在荀貞任北部督郵時,宣康、李博曾被他召入督郵院中,分別委為小吏。後來,荀貞辭官歸家,不久后,他倆就被繼任的北部督郵給辭退了。

見他入帳,諸人紛紛起身相迎。

荀貞快步走到原盼身前,握住他的手,說道:「原師!我這次南下,可謂萬事俱備,就等你來了!」轉顧左右,大笑道,「今原師至,我南下無憂矣。」

大前天,也就是操練的第一天,荀貞就遣人去潁陰,一個是給家裏報平安,另一個便是去找原盼。原盼是太平道的信徒,對太平道那一套非常了解,對太平道的高層也很熟悉,有了他來相助,不但可做到知己知彼,如虎添翼,而且在合適的時候,也許還可以把他作為一個奇兵使用。

原盼惶恐下拜,說道:「今波才作亂,盼亦道中信徒,且與波才舊識,待罪之身,何敢當君此言?」

「誒!你和波才不同。要說相識,我也早就認識了波才,這陽翟城裏認識波才的人更多了去了。這不算什麼罪過。月前,陳牛欲在西鄉作亂,原師斬其首,夜馳繁陽亭舍告其賊事,這是大功啊!原師,我來陽翟前已將你的這件大功告訴了潁陰縣君,縣君說要對你論功行賞!」

宣康插口說道:「荀君不知,縣君已經賞過原師了。」

「賞了什麼?」

「任用原師為西鄉鄉佐。」

荀貞說道:「才給了一個西鄉鄉佐?太輕,太輕。原師,你放心,待此次南下破賊之後,我必將你的功勞再稟與府君,別的不敢說,怎麼也得辟師一個西鄉有秩!」

「今應君召來,非是為郡府賞賜,盼只望能減輕一些盼的罪過。」

原盼這話是實話,他雖有殺陳牛、傳警訊之功,但他也是太平道的信徒,且在西鄉的道眾中很有名望,是個「知名道徒」,等朝廷平息賊亂之後,肯定會搜捕天下太平道信徒,他很擔憂到時會牽連到他。

「原師是一人來的?」

「盼接到君之手書後,知君召盼必是為破賊,盼老而體衰,恐不能為君出力,所以從本里的子弟中選了五十人隨從前來。」

原盼里中的里民全是太平道的信徒,也就是說,他帶了五十個太平道的信眾來。荀貞喜道:「好!好!甚好!這五十人現在何處?」

戲志才答道:「已經安排住下了。」

「我昔在繁陽亭,得原師之助甚多,他的子弟我都認識,是我的故人,志才,不可輕怠!」

「是。」

荀貞注意到在原盼腳下放了一個布囊,問道:「此為何物?」

原盼將囊解開,裏邊是一堆金餅。

荀貞愕然,說道:「這是?」

他知原盼里中甚窮,這些金餅肯定不是原盼的,只是不知是從何而來?原盼答道:「荀君,還記得劉翁么?」

「怎不記得!」

荀貞任繁陽亭長時,越境夜擊賊,馳救的就是劉翁。

原盼說道:「這些金餅就是劉翁送給你君的,總計二十金。劉翁說,他年老了,家中子侄也多死在上次的賊患中,不能助君,只能送些錢財為君壯行。」

荀貞甚是感慨,接過布囊,說道:「上次賊患,劉家幾乎被火燒為平地。這二十金,怕是劉翁傾家所有了!」

原盼說道:「不錯。我聽說,為湊這二十金,劉翁把家中的田地都變賣了大半。」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恩將仇報,一種是知恩圖報。劉翁是后一種。自離西鄉后,荀貞很少再與劉翁相見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卻送了二十金來,感慨良久。帳中諸人亦讚嘆不已。

荀貞把布囊交給辛璦,讓他先收好,顧盼帳中,笑道:「都站着做甚麼?快坐,快都坐下。」

諸人按賓主落座。

荀貞笑對宣康等四人說道:「叔業、子元,你們也來了?」

「君遣人赴西鄉召原師,夫子知后,對吾等說:『荀掾正用人之際,爾等雖無大才,亦小有可觀,可與原師同赴軍中』。因此,我們就來了。」

「夫子」,說的就是宣博了。

荀貞大笑道:「諸君皆宣公子弟,兼通儒、法,俱為幹才,怎能說是『小有可觀』?我軍中正缺文吏、執法,諸君若不棄,文、法兩事就請諸君代勞了?」宣康、李博、時尚、史諾四人離席跪拜:「謹從命。」

宣博門下弟子諸多,出眾的還有兩個,一個宣咸,一個王承。宣咸是宣博的兒子,要侍奉老父,所以未能前來。王承是宣博門下最年輕、也最有才華的一個弟子,但對荀貞當年「捕滅第三氏」一事有偏見,認為他捏造罪名、亂法殺人,所以也沒有來。

荀貞對此亦不以為意。與原盼、宣康等敘過話,他這才笑對荀成說道:「仲仁,你怎麼也來了?」

荀成笑道:「不但我來了,我還帶來了百人。」

「帶來了百人?」

「是啊,有咱們族中各家的子弟、賓客,也有劉氏族中的賓客。」

荀貞在給家中的信中寫了他將要奉令南下,族中因此選遣武勇的子弟、賓客前來相助不足為奇,但劉氏居然也遣人前來相助?乍看之下,似令人奇,然細想過後,亦不足為奇。一則,劉氏和荀氏同在一縣,值此叛兵四起之際,彼此互助是應有之意;二則,潁陰劉氏乃漢家宗室,這天下就是他們劉家的,當然應該派人相助平亂。

「為何不見劉家之人?」

「劉家來的都是賓客、徒附。」

荀成言外之意,劉家來的這些人都是下人,沒資格入帳。荀貞瞭然點頭,再又問道:「人都在何處?」

荀攸答道:「與仲仁帶來的吾族中子弟、賓客一起,都安排在中軍住下了。」

荀貞點了點頭。

荀成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遞給荀貞,說道:「這是家裏寫給你的信。」

信有四封。

一封是荀緄寫的,一封是荀衢寫的,一封是荀彧寫的,一封是陳氏寫的。

荀貞把信放在案上,先看荀緄的。

在看之前,他先整了一整衣冠,隨後肅容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上邊只有四個字:「君子易知。」他喃喃語道:「君子易知。」

帳中諸人多為飽學之士,對這四個字的出處皆然知曉。

此四字出自《荀子》的《不苟》篇,全句是:「君子易知而難狎,易懼而難脅,畏患而不避義死,欲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比,言辯而不辭。蕩蕩乎!其有以殊於世也。」放到眼下,荀緄的重點顯然是第三句:「畏患而不避義死」。

荀貞將信放到案上,再次整肅衣冠,面對信箋,拜伏在地,說道:「家長之教,貞謹記。」

荀攸亦整肅衣冠,對信拜伏,說道:「攸謹記!」

潁陰荀氏乃是荀子後人,荀緄在這個時候,用荀子的名句來激勵荀貞,用意清楚,用心良苦。

戲志才動容嘆道:「貞之,君家無愧為我潁川望族,天下名門!」

看完荀緄的信,再看荀衢的信。

荀衢的信更簡單,只有一個字:「殺!」

這個殺字寫得酣暢淋漓,佔了整個信紙的頁面。只觀其字,荀貞就能在腦海中勾勒出荀衢寫時的飛揚之狀。

再看荀彧的信。

荀彧的信字數多點,寫道:「兄將南下,賊眾我寡。《吳子》云:『用眾者務易,用少者務隘』。波才十萬眾居於潁、汝五十裏間,其間雖無隘處,然屯重兵於狹地,此亦兵家之大忌也。兄沉毅果勇,公達縝密謹慎,志才奇謀之士也,破賊之事,無須彧置喙。彧於家中,候兄捷訊。」

荀彧沒有參加陽翟守城戰,不了解黃巾軍的戰鬥力,因此只能從大勢上分析。就像他說的,波才十萬眾居於五十裏間,的確是兵家大忌。這一點,荀貞、荀攸、戲志才也都看出來了。

荀成說道:「文若前幾天帶賓客巡夜,感了風寒,卧病在床,把信交給我后,他說:只恨卧病,不能共與貞之南下。」

荀貞關心地問了一下荀彧的病情,末了笑道:「文若雖未來,有此一信,價比千金。」問荀成,「仲仁,你此次來,不走了么?」

「不走了!不能只讓你和公達『君子易知』,我也是荀家子弟,也要『君子易知』。」

「哈哈。好。」荀貞斟酌了一下,說道,「我今天剛問郡中要了一批輜重,軍中尚無輜重官。仲仁,你就來當這個輜重官吧!至於你帶來的人和原師帶來的人,就都留在中軍,為我親軍,如何?」

荀成、原盼齊聲道:「諾。」

荀貞和荀成的關係很好,說完正事,戲謔兩句,說道:「只是仲仁,你今從軍南下,你家中的瓦當可該怎麼辦啊?」

荀成生平最大的愛好:收藏瓦當。聞得荀貞此言,帳中諸人皆笑。

夜已深,又說了會兒話,給原盼等人安排下住處,各去將歇。

待人都走後,荀貞打開了陳氏寫給他的信。

陳氏的信最厚,絮絮叨叨,講的都是家中事,說家中一切都好,唐兒也好,說她正在給荀貞做新鞋,只是這次來不及送來了,說家中的桃花快開了,說家長荀緄、仲兄荀衢待她都很好,常去家中看她,等等等等,足足寫了一兩千字。

字數雖多,一字不提荀貞將要南下之事。一字雖不提荀貞南下之事,依戀牽掛之情充盈紙上。

荀貞讀畢掩信,負手至帳口,掀開帳幕,仰望夜空。

深藍的夜空中,明月如鏡。不覺已是月圓時。

荀貞回到案前,給陳氏回信,提筆寫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寫完,猶豫了一下,又在後寫道,「來信已讀,將南下,恐丟失,附此寄回。」把回信和陳氏的來信疊好,一塊兒放入信封,按好封泥,叫來程偃,吩咐他明日派人送去家中。

——

1,漢代的後勤制度和殺敵的賞錢。

漢代的計重單位分大石和小石。1小石=0.6大石。

月糧的標準:按大石為二石或二石六斗,按小石有三石或「三石三斗三分少」。全部按大石,則有三個標準:二石六斗,二石和一石八斗。月糧標準的不同與士卒承擔的義務有關。

食鹽的標準:士卒每人每月三升。

菜錢、肉錢:居延漢簡:「第四隧長()之菜錢二百一十六,又肉錢七十,凡二百八十六。第一隧長三年菜錢二百一十六,……」。簡文提到的菜錢和肉錢應是由國家供應的。

軍服:「襲八千四百領,……,絝八千四百兩,常韋萬六千八百」。常韋的數量剛好是襲和絝的兩倍,「這說明當時是按『一襲、一絝、二常韋』的方式配套發放的」。

軍馬口糧:西漢名將趙充國說:「一馬自馱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斛四斗,麥八斛」,共計十石四升。馬、牛除消耗糧食,還消耗大量的秣草,即芻稾,「在趙充國統帥的擊羌部隊中,一萬軍馬和牛等畜力的月用芻稾就達到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摺合一馬或牛月用芻稾二十五餘石。

殺敵的賜錢:在青海出土的大通漢簡是西漢晚期的竹簡,上邊記有:「斬捕首虜二級,拜爵各一級。斬捕五級,拜爵各二級。斬捕八級,拜爵各三級。不滿數,賜錢級千。」

2,一輛普通的車一次可裝載二三十石,一萬多石,需車三百餘輛。

《九章算術?均輸》曰:「車載二十五斛……。」

《九章算術》成書於西漢末到東漢初之間,由此,當時一輛普通的車載重大約二十五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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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最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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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輜重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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