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1諾從來許殺身

四十一 1諾從來許殺身

李鵠驅車去程嘉住處。

程嘉現沒有在魏郡任職,身份是荀貞的故吏,所以不能在郡吏舍里住,他租了一個宅院,和於毒鄰居。除了他之外,只有幾個他從趙郡帶來的門客、奴婢和一個小妻與他同住。

他住的這個裏住的多是富貴大姓,里門很高,里中的路也很寬,足容馳車。

李鵠沒有下車,令御者駕車入里,徑至程嘉家外。

一個隨從上前敲門。

不多久,院門打開,一個黑幘短衣的壯漢露出頭來,瞧了這隨從一眼,又往門外路上停的車上瞧了眼,問道:「足下是?」

這個隨從答道:「我乃李丞門下。」

「哪個李丞?」

「……郡丞李公。」

這壯漢搔了搔手,仰脖忖思,大約是在想「郡丞李公」是誰,可能沒想出名字,——荀貞到任后,李鵠無權,在郡里的存在感不強,特別這個壯漢是不是本郡人,才跟着程嘉來魏郡未久,又沒在郡里為吏,程嘉也向來不對他講郡事,平日只是看看門戶,逛逛市井,對李鵠更無什麼印象,他思無所得,旋即放下臉,不耐煩地說道:「我家又非丞院,敲我家門作甚?」

這個隨從瞠目結舌,為之氣結,忍住氣說道:「李丞特來造訪君家主人。君家主人可在?」

「我家主人一大早就出門了。」

「何時歸來?」

「不知道。」

「去了何處?」

「不知道。」

這個壯漢是程嘉的一個門客,能被程嘉帶到魏郡,嘴巴自是很嚴,一問三不知,問什麼都不說。

李鵠一郡之丞,拿李鵠的話說,「吾亦朝廷下大夫」,不能在門外等候程嘉。

這個隨從說道:「李丞有要事要見君家主人。請足下把門打開,迎李丞入院登堂,以候君家主人。」

這個壯漢卻不肯,說道:「我家主人不在家,宅中有女眷,我一個看門的食客,不好擅迎外人入宅。」一點兒面子也不給李鵠,說完話,縮回頭,「啪嗒」一聲把院門關上了。

這個隨從哪裏見過這等無禮粗俗的奴僕?目瞪口呆。

他待要發怒,可那壯漢已經把門給關上了。

這個裏中住的俱是縣中的富貴人家,他不能不顧風度地擂門大罵,遺人話柄,沒有辦法,只得歸至車邊,報與李鵠,恨恨說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由仆可見,程嘉也好不到哪兒去!公乃貴人,肯來見他已是下士,卻受此辱!不如先歸,待程嘉回來,召他去見。」

李鵠聞之,不怒反喜。

這隨從詫異地說道:「程家奴無禮之極,一問三不知,拒君於門外,君緣何不怒反喜?」

「所以說你只能是我的隨從,不能是我。」

「公德高望重,自非下吏可比。」

「信陵君禮賢下士,乃得侯嬴,蕭相國急追淮陰侯,高祖乃得天下。欲得人用,需先顯己誠,程嘉不在家,他的奴僕拒我於門外,這正是我顯示誠意的時候啊。」

這個隨從大為佩服,說道:「也只有公才有這樣的氣度,只是……。」

「怎麼?」

「公車如在程嘉門外停得太久,萬一被府君知曉,會不會?」

「豫州兒如知此事,那才更好。」

「下吏愚鈍,公此話怎講?」

「豫州兒如知此事,肯定會對程嘉生疑。程嘉本就懷怨恨,再被豫州兒生疑,可謂雪上加霜,必生離叛之意,就更容易為我所用了。」

這個隨從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公計高妙,妙哉,

妙哉!」

李鵠哈哈大笑,探頭車外,望了下天,烈日正毒,對這個隨從說道:「暑熱烤人,你別在車外待着了,去你車上坐着,靜等程嘉歸家就是。」

這個隨從應諾,返回己車,登入坐下。

李鵠是郡丞,出行的時候前後有六百石吏的儀仗,聲響不小,早就驚動了里中。

幾戶與李鵠熟識的人家見他駐車程嘉門外,紛紛過來問候,問得他是在等程嘉,俱覺驚奇。程嘉是荀貞的親信,李鵠是趙然的親信,這兩個人是「敵對方」,李鵠卻怎麼頂着日頭在這裏等程嘉?雖然驚奇,不能直言詢問,有兩個邀他暫去自家宅中閑坐,被李鵠一一拒絕。

程嘉家隔壁是於毒的住宅。

得了宅中奴婢的來報,於毒登樓向宅外道上看去,果見李鵠的車駕停在程嘉家外。

於毒亦是覺得驚奇,不過隨即大喜。

他心道:「李鵠不會無緣無故來找程嘉,其中必有故事。我當將此事報與府君知曉,想來我的此番忠心定能得到府君誇讚。」

就在幾個月前,於毒還是擁兵萬眾的一方豪雄,一朝落敗,兵權、威勢均如冰釋,為保全性命,不得不仰荀貞的鼻息,費盡心思地巴結討好之,這會兒甚至自落身價,盤算要干「告密」的勾當。

李鵠的車駕在路上,於毒這會兒如果出去會被李鵠看到,他按下急切,等候程嘉回來。

等了許久,直到日影西斜,傍晚前後,程嘉才乘車歸來。

於毒抖擻精神,藏在樓上,仔細看程嘉和李鵠見面時的情景。

只見李鵠從車上下來,程嘉也下了車。兩人在院門外說了幾句話,程嘉帶着李鵠進了院子。

「太好了!」

於毒喜色滿面,急緣梯下樓,脫下便服,換上衣冠,悄悄地出了院門,奔赴太守府告密去了。

……

程嘉家的宅中堂上。

程嘉與李鵠分賓主落座。

程嘉問道:「君適才在車外說,有事與在下商談?」

「正是。」

「不知何事?」

李鵠與程嘉才見面,他倆以前也不熟,不能直接就說「趙然要收買你」,需得先找個話題緩衝一下,他遂先不答程嘉此問,笑道:「我聞貴宅人言,說君一大早就出了門。君沐晨光而出,踏暮色而歸,這大熱的天,在外奔波一日,不知是為何事忙碌?如需我幫忙,盡請言之。」

程嘉忙的事兒,李鵠還真能幫得上忙。

荀貞叫程嘉收買趙然的親近人,以探知趙傢具體的家訾數目,為完成荀貞的此令,程嘉這些天一直在鄴縣的市井裏和輕俠、惡少年之類交朋結友,希望能從這些鄴縣地頭蛇的身上找到和趙家門客、奴婢搭上線的機會。

李鵠是趙然的得力走狗,這件事他肯定能幫得上忙,但任誰也知,這個忙他是絕對不會幫的。

程嘉笑眯眯地對他說道:「也沒忙什麼。……不瞞君,我生平萬事皆好,唯有一樁不足。」

「冒昧敢問是何?」

「『寡人有疾』。」

這是在自稱好色了。

李鵠笑道:「『食色性也』,這不能算不足。」

「我從府君來到魏郡,來時只帶了一個小妻,時日短不覺得,這時日一長,每日歸家,總對着那麼一張黃臉,很是覺得無趣,所以想在魏郡再納一室小妻,這些天,我在為這事兒忙。」

「可有了合意之人?」

程嘉撓著下巴,說道,「見了幾個,相貌都挺不錯,身段卻都差點。」

「身段差點?」

程嘉伸手在在自家胸前劃了一個內弧,手轉到屁股後邊,又劃了一個內弧,給李鵠了一個「你懂得」的眼色,手縮回來,掐著稀疏的鬍鬚,嘿嘿地笑了起來。

他貌丑難看,瘦小如雞,這麼來回一比劃,加上掐須淫笑,模樣實不堪入目。

李鵠強忍住閉眼轉頭、啐他一口的衝動,還程嘉了一個「我懂得」的意思,笑容滿面地說道「君之好與我同也。」心道,「就你這樣的,瘦小如雞,還好豐腴之女?也不怕壓死了你!」

「噢?是么?」

「君如好此類,我倒是可以送給君一個。」

程嘉連連搖手,說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這不行,這不行。」

「我與君此前交往雖少,然君之高才我久聞之,對君久懷敬佩。『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方才我與君在里中巷上駐車傾蓋交談,也算是『傾蓋如故』了,區區一個女子,何必推辭?」

程嘉聰穎敏銳,在知道李鵠在他門外等了他半天時他就猜出李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必有所圖,現見其又要贈美女給自己,更是肯定了這個判斷。

他心中想道:「府君操持郡府,李鵠雖為郡丞,備位充數罷了,他來找我,不可能是為了公事;我與他沒有什麼交際,他來找我,也不可能是為了私事。他頂着日頭在路上等我半天,是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見了我不提正事,卻耐心地聽我胡扯,又話不過三句,便要贈我美女,這又是『投我所好,所圖必大』,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呀,莫不是?」

聯想到自家身上,他正在為收買趙家內線而奔忙,他能奉荀貞之令收買趙家內線,這趙然自也可以遣李鵠來收買荀貞身邊的人,莫非李鵠就是為這事兒來的?

程嘉想到此處,頓勃然大怒,覺得被趙然、李鵠給侮辱了。

收買內線是隱秘之事,趙然、李鵠不可能在覺得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來收買他,李鵠既然來了,那麼定是他與趙然覺得能收買自己,荀貞身邊這麼多人,不知趙然、李鵠都選擇了誰為收買對象,但不管他們選擇了誰,選到程嘉頭上,這對程嘉就是侮辱。

「我程嘉雖無公達、玉郎之身貌,但難道長得就像背主無義之徒?」

他對自己的模樣很在意,首先想到的就是李鵠、趙然歧視他貌丑身矮,想到此處,越發惱怒,然惱怒歸惱怒,他臉上依舊笑眯眯的,既然揣測到李鵠有可能是為收買他而來的,為了確證此事,他索性不再推辭,做出一副歡喜的樣子,說道:「君言甚是,是我太過見外了。」

李鵠聽他話里意思是願意接受美女之贈了,喜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今晚就給君送來。」

「無功不受祿,受君大禮,嘉頗惶恐。不知君駕臨嘉家是為何事?請言之。凡嘉能為,必不推辭。」

「今來君家,一是因仰慕君之高才,故冒昧失禮來訪。」

依當下的社交風俗,一個人如想與另一人結交,通常需要一個介紹人,沒有介紹人而冒昧登門造訪是不知禮。

程嘉一副收了人好處后的巴結討好,真誠地說道:「如君適才所言,你我傾蓋如故,君駕臨鄙宅,使我蓬蓽生輝,何來失禮?」

「君名重趙、魏,乃冀奇士,鵠雖自知愚陋,難抑慕賢之心,這二來,就是想與君結交。」

程嘉聽到此處,已經確定李鵠此次不告而來,必是為幫趙然收買自己而來的了,他故作遲疑,遲遲不開口回復。

李鵠心道:「方聞我贈他美人,他一改模樣,滿面巴結,而聞我欲與他結交,卻意甚遲疑,此必是為懼豫州兒發怒而生顧慮。」問道,「君遲遲不答,可是憂府君如獲知此事,會發怒於君?君如有此慮,以我愚見,大不可必。」

程嘉默然不語。

李鵠見他肯聽自己的話,知猜中了他的擔憂,又見他沒有打斷自己的話,知他應是如自己的分析,怕是早對荀貞生了怨望,想要離之,提足了勁兒,把自己早就想好的說辭道出:「我與君交,純是因慕君之能,我與君之交何關我與府君之隙?況且再則說了,府君雖斥責過我,我卻也不得不說,府君絕非心胸狹窄之人,以我料來,他絕不會因君與我結交而怪罪於君的。」

這番話李鵠說的很是技巧,他言外之意,荀貞如因此怪罪發怒程嘉,那就說明荀貞是個心胸狹窄之人,心胸狹窄之人當然是不值得效忠的。

程嘉似乎意動。

李鵠再接再厲,說道:「君如難除此慮,也不難,不讓府君知道此事不就行了?只要君不說,我不說,堂中又無別人,府君又從何能知此事?」

瞞下此事,不告訴荀貞,這樣程嘉就不必為荀貞可能的怒火而擔憂了。多好的朋友啊,冒着烈日在街上等了你半天,送給你美人,還處處為你着想,這是真心實意地在想和你結交。

程嘉貌如感動,說道:「能得君為友,此嘉之幸也。」

如換了是許仲、辛璦、劉鄧等人,根本就不會讓李鵠進門。如換了是岑竦等人,恪於禮節,會不情願地請李鵠入院登堂,但在聽出李鵠有收買之意后肯定會馬上翻臉,將之逐走。

程嘉卻與他們均不同,他心道:「你既以為我好收買,來收買我,我就讓你收買!」

他做出一副感觸之極又受寵若驚的樣子,與李鵠對談了幾句,忽然長嘆一聲。

李鵠說道:「君為何長嘆?」

「唉,君有所不知啊。」

「不知何事?」

程嘉欲言又止。

李鵠驚喜不已,心道:「他莫非想要對我訴說對豫州兒之不滿?」給程嘉鼓勁,說道,「我與君已訂交為友,對友人難道還要不可言之事么?君有何事,但請言之。」

「鄴,魏郡治也。居不易也,居不易也。」

李鵠呆了呆,本以為程嘉是要訴說對荀貞之不滿,卻沒想到他是要哭窮。

不過細細一想,程嘉與他相交未久,就算對荀貞再有不滿,這個時候也不會對他說的,倒是哭窮頗合程嘉的為人品性。

李鵠是郡丞,又是趙然的走狗,錢財不缺,頗是富豪,面對他的錦衣寶劍、香車豪奴,程嘉「自慚形穢」,有點眼紅,以他好財貨的性格而言之,實是再正常不過了。

李鵠心道:「不怕你不哭窮,就怕你不要錢。」笑道,「原來是為了此事!這有何難。」

「君非我,不知我之難也。我現在郡中無有吏職,府君雖輕財重士,常賜財貨於我,可只每月的房租、門客奴婢之衣食、養車馬就要不少錢,我好交遊,每月酒錢又不少,這還沒算上我的衣、食諸物之用,也沒算上我養小妻和歌舞伎之用,來魏郡幾個月,總入不敷出。」

「我稍有積蓄,君如不嫌,我可借君,……十萬錢夠用么?」

程嘉眼前一亮,但很快就收起了貪婪之色,大搖其頭,說道:「不可,不可。得君美人之贈,我已受之有愧,又怎能再借君錢財?」

李鵠故作不樂,說道:「友有通財之義,君何必辭?」

程嘉猶豫不答。

李鵠心道:「此必是因才受我美人之贈,怕若再得了我的錢財,我會藉機提出什麼要求。他與我今日方才『訂交』,有此顧慮亦屬正常。」誠懇地說道,「君乃冀之高士,我本不該以錢財污君清名,然而,雖說君子固窮,高士如君者,今既居鄴,如窮於深巷,卻是長吏之失職了。我雖與府君有隙,然亦不願府君落此惡名,便不為自身計,為府君計,君亦當收下此錢。」

程嘉被說動了,感動地說道:「能得君為友,嘉三生有幸。」剛才是「嘉之幸也」,這會兒升格到「三生有幸」了,他又嘆了口氣,說道,「府君斥君,而君猶為府君着想,來日我當在府君面前為君美言。」

兩人「言語投契」,不覺夜色到來。

李鵠提出告辭,程嘉堅持留他用飯。

飯席上,程嘉列歌舞於堂下,又命早先拒絕李鵠入門的那個門客舞劍助興,又把小妻召出,命給李鵠敬酒。李鵠觀程嘉這個小妻,豐腴渾實,正是程嘉自陳之喜歡的類型,難得的是相貌亦出眾,美艷非常,難怪程嘉把她從趙郡帶來到魏郡,-但有着這樣美艷的小妻侍寢,程嘉卻還想着再納一個小妻,的確是夠「寡人有疾」的。

李鵠暗裏腹誹了兩句,對收買程嘉更有信心了。

貪財、好色、被辛璦和高素數次折辱,沒有比他更合適收買的人了。

飲酒至夜半,李鵠醉醺醺地辭別離去。

程嘉盡「友人」的責任,殷勤地提醒他:已過宵禁,最好是留宿一晚,待明日再走。李鵠卻不肯聽,他是郡丞,又有趙家做後台,鄴縣縣寺怎敢以違宵禁治罪於他。

程嘉也不再勸,送他出了里門,回到后宅寢室,藉著酒意隨手抄起几上的一個玉瓶,舉過了頭,想扔,千鈞一髮之際,猛然想起了這個玉瓶的價值,忙又小心地放回原處,退了兩步,遠離這個玉瓶,以免碰到它,改從旁邊的案上拿起硯台,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他的小妻正在卸妝,嚇了一跳,忙問道:「好端端的怎麼發起了脾氣?」

「趙然、李鵠辱我甚也!」

「妾見李丞在席上對君甚是敬重,君與他言談甚歡,何來受辱?」

「吾身短貌丑,所以得立於趙、魏間、為人所重者,無它,守信諾也!一諾之許於匹夫,吾尚死而無悔,況乎君侯乃吾主乎?趙家以勢買我,辱我過甚!」

他的小妻沒見過他這麼憤怒,忙請他息怒,帶點擔憂地說道:「趙家是州郡勢族,妾在深宅也聞其權勢,他既使李鵠來買君,君如不從,怕會引其怒,君想好怎麼辦了么?」

「吾只聞臣死君事,未聞烈士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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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最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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