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鄉有野賢

25 鄉有野賢

第二更

——

荀貞被高素拽著出了鄉寺的門,笑道:「子綉,我現在還不能去你家。」

「為何?」

「今來上任,下車伊始,三老、孝弟、力田皆長者,乃鄉人父兄,不可不拜訪。」

鄉三老和里父老一樣,都是本地民眾的精神領袖。「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率眾為善,置以為三老」。不過和里父老不同的是,鄉三老雖也是民舉,不算國家官吏,卻有官印,並且用的是正方印,規格要比有秩高。有秩用的也才不過是半通印。

鄉三老的基本職責與里父老一樣,都是「掌教化」,「為眾民之師也」,有些具備一些學識的還會在鄉間授學,「教誨後生」。

此外,其職還有「解訟理怨」。「聽訟」本是鄉薔夫的工作,但因鄉三老多由德高望重者為之,其半民間的身份,較之鄉薔夫也更具親和性,所以鄉民們如有糾紛,常不尋薔夫,而找三老。

另外,又有和鄉薔夫一起參與祭祀之責。逢上久旱雨澇之時,郡縣常會令鄉薔夫與鄉三老祭祀上天,以求風調雨順。

孝弟和力田兩職是鄉中獨有。「孝悌,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為生之本也」。孝弟就是孝順父母,善事兄長;力田就是勤於耕作,安守本業。鄉三老是每個鄉都有,孝弟和力田則是按戶口設置,有的鄉有,有的鄉沒有。本鄉是大鄉,此兩員皆全。

鄉三老、孝弟、力田乃是由朝廷所立之道德楷模,為促進教化,朝廷給了他們很高的地位、諸多權益以及褒獎。在設三老之初就規定「勿復徭役」,前漢至今歷代對此三員的賞賜連續不斷,包括賜田、賜帛、賜爵、賜錢、免租等。武帝「喻三老、孝弟以為民師」,非常尊崇。

此三員,特別是鄉三老因其卓然的地位,在鄉間有着很強的號召力,也因此,上至郡守縣令,下到薔夫里長,每有新任者,大多都會在第一時間與他們見面,一來表示謙和,尊敬父老;二來,比如郡守縣令也可藉此問當地習俗風情,百姓疾苦。郡守縣令的官位高,可以召見,薔夫里長的職位低,且平時之工作更需多倚仗鄉三老的合作,往往就會親自上門拜訪。

荀貞是個外鄉人,來本鄉任職,在日常工作上更需要得到鄉三老的配合和支持,因此他絕不敢大意,絕不會「未見長者,先去飲酒」。

高素知勸他不住,悻悻說道:「你要去見三老?……,我可不陪你去。你自己去吧,我回家等着你。快一點!莫讓酒肉熱好,再又涼了。」

他在鄉中為非作歹,名聲很差,鄉三老沒少訓斥他,當然不肯主動上門找罵。不過因三老的威望很高,他雖厭煩其人,倒也沒有口出惡言,加以辱罵。

荀貞心知肚明,曉得他不願去的緣故,也不勉強,笑道:「好!」為表敬重,先又回寺中脫下常服,換上官衣,叫程偃領路,與文聘、許仲、小夏、小任等人一塊兒前去,一邊走,一邊回憶本鄉三老的資料。

本鄉三老姓宣名博,今年五十六歲,年輕時求學陽翟,從師郭家,學過律法。——陽翟郭氏乃法學名家,以明律顯達,世代傳習法律,其族中只出任過廷尉者就有七人,天下知名。

他苦學多年,學有所成,任過縣決曹史,「主罪法事」,在任期間,平了不少冤獄,縣鄉稱頌。后因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又見升遷無望,前幾年乃辭官回歸鄉里,被鄉民舉為三老。

程偃是個地頭蛇,熟門熟路,帶着荀貞等不走大道,穿行小路,經過兩三個里聚,來到一個裏外。荀貞舉目觀瞧,見里門上掛一橫匾,上寫「養陰里」三字。

里監門在塾室內看見了他們,從席上跳起,穿上鞋子,急忙出來,趨拜相迎。——荀貞一身官衣,帶青紺綬,配半通印,高頭駿馬,數人相從。這裏監門雖不認得他,也知必是一個少貴吏員,拜倒在地,伏頭說道:「小人養陰里監門,拜見貴人。」

「起來吧。我乃本鄉新任有秩,今日上任,前來拜訪三老宣父。」

聽得是本鄉新任的有秩,那裏監門又恭恭敬敬地拜了兩拜,這才起身,低眉呵腰,說道:「前日謝君走時,令人傳諭諸亭、各里,說君不日即來,命小人等擁慧相迎。本想着君還會再過幾日才來,不意今天就到了!謝君離任,鄉民如群羊失主,無不惶然,不知相從,在聞君將來后,方才神主漸定,盡皆翹足相待,盼君早至。今君來也,鄉民之幸。」

荀貞頗覺詫異,打量這裏監門,心道:「一個監門竟有如此文辭?」問道,「你讀過書么?」

「年少時讀過鄉學,后宣父辭官歸里,教誨後生,小人慕父德學,遂從學至今。」

「噢!原來你是宣父的弟子。」

「宣父門下數十百人,弟子只十人耳。小人思鈍愚笨,勉附驥尾為一門生而已。」

「親授業者為弟子,轉向傳受者為門生」。弟子是親傳,門生是再傳。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門下弟子多時,做不到每一個都親自面授,便只能再由弟子來代師授課。大儒鄭玄最初投學拜入馬融門下后就是「門生」,三年沒有見過老師的面,只能聽其弟子轉相授業。

荀貞嘖嘖稱奇。他對宣博的了解只限於其人經歷,對其學問並不清楚,既然碰上了他門下的門生,便決定和這裏監門多聊幾句,問道:「你在宣父門下都學了什麼?」

「父從師陽翟郭氏,精通《小杜律》。小人首學者便是此律。」

《小杜律》是陽翟郭氏的家傳。所謂「小杜」,是和「大杜」相區分的。前漢武帝時杜周、杜延年父子先後任廷尉、御史大夫,皆明習法律,時人稱杜周為大杜,杜延年為小杜。此父子二人皆有律學傳世,杜周所傳是《大杜律》,杜延年所傳即《小杜律》。

「律」和「令」雖並稱「律令」,但並不相同,是兩種不同的法典。「律」是禁止法,是對犯人的懲戒法,是刑罰法典;「令」是命令法,是行政法,是非刑罰法典。和「令」相比,「律」的權威性更高,更絕對,穩定性也較好,不容易變。

「律令」雖是面對全天下人而定下的行為規範,但「律令」本身不會執法,執法者人也。是人就有不同,或寬仁、或嚴苛,「治獄有寬嚴」,即所謂「罪同而論議」。同一個罪行,所欲活就「附生議」,所欲陷就「予死比」。律令的比附解釋不同,傳習便呈現分歧,遂有「章句」。

「章句」即「離章析句,求義明理」,本是讀書人閱讀古籍的一種分析方法,如《春秋》有《公羊章句》、《穀梁章句》。借用到律學上,便出現了律章句,採用訓詁學的方法分析漢律,闡發法制,《大杜律》和《小杜律》就是這樣產生的。

漢承秦制。有漢以來,對律法非常重視,前漢武帝「外儒而內法」,宣帝認為「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不可「純任德教,用周政」。入本朝以來,雖儒家的學說被傳播得越來越廣泛,但律法的地位仍十分重要,許多的律法名家都世代以明律法而出仕高官。

特別潁川這個地方,春秋屬鄭,后歸韓,又成為韓國的都城和主要勢力範圍,從鄭國時的子產鑄刑書、立法制,到申不害在韓國的變法,再到韓非集發家思想之大成,又及漢初的郡人賈山、晁錯、韓安國等極力推崇刑名法術,從而形成了「高仕宦,好文法」的社會風氣,不少家族都是世代習律,陽翟郭氏、長社鍾氏便是其中翹楚。

也因受這風氣的影響,潁陰荀氏雖是儒門,是以儒學傳家的,但當年荀貞從荀衢讀書時,也學過律法,讀過《大杜律》、《小杜律》,雖談不上精研,只是泛讀,但對其也大略了解,當下隨便舉了個案例,讓這裏監門來按《小杜律》來分析斷案。

里監門稍一思考,侃侃回答,雖無新意,但斷案本就不需出新,只要中規中距、公正平允就行。荀貞越發驚嘆,又問道:「《小杜律》之外,你還學了什麼?」

「父亦通《詩》,擅隸。小人皆有學習。」

「噢?你學過《詩》?我且再考你一考,『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出自何篇?是何意也?」

「出自《衛風》,意為淇水曲處,綠竹美盛。謙謙的君子在這裏努力苦讀,提高自己的修養,就像切磋琢磨骨角玉石一樣。」里監門說完了,下拜謝道,「謝君勉勵!……,小人以微蔑斗筲之身,能得良師,幸甚至哉!必從君言,如此君子,如切如磋。」

荀貞笑道:「我以美言贈你,你不可沒有回報,以何報之?」

「君下車伊始,先拜三老,其德也高,小人無以為報,願君能早日『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也是出自《詩經》,本意是形容鄉野賢士的。里監門用在此處,明顯是善禱善頌,祝願荀貞能早日名揚天下,升遷府台。

荀貞哈哈一笑,點了點他,說道:「你這是在祝福我?還是在告訴我,你的老師是鄉野大賢?好一個一語雙關。……,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時尚。」

「時尚?」荀貞嘿然,心道,「這名字起得好。」笑道,「你頭前帶路,引我去拜訪汝師。」隨在里監門后,入了里門,往裏中走,他暗自想道:「一個門生就有此等學識,那麼那『十弟子』又是什麼樣的人呢?……,宣博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

1,三老和祭祀。

祭祀本就和宗族有關,戰國時「西門豹治鄴」便是一個生動的例子。

「魏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豹往到鄴,會長老,問之民所疾苦。長老曰:『苦為河伯娶婦,以故貧。』豹問其故,對曰:『鄴三老、廷掾常歲賦斂百姓,收取其錢得數百萬,用其二三十萬為河伯娶婦,與祝巫共分其餘錢持歸』」。

三老不是祭祀的主持,但是卻能因祭祀而徵收賦稅。不過在兩漢,這個情況有了變化。從西漢開始,一再限制三老的權力,雖依然尊崇之,但實際上卻將其單純地定位在了「教化」的角色上,再無任何實權。不過,仍保留了其參與祭祀的地位。

2,孝弟、力田。

此兩職之設始自高后,「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到文帝時,改為在地方按照戶口設置,使其走下了廟堂,深入了民間,更好地將教化工作落實到帝國的每一寸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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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最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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