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五十章上

66第五十章上

長安秋日最好,長空一碧萬里,澄凈無雲,空氣都明亮得彷彿閃耀着光芒。自遠處看,那坐落在龍首原上的宮城越發的威嚴高闊,宛若九天閶闔,天然就有一種令萬民朝拜的氣魄。

可作為居所,則未免太空曠寂冷了。

馬車已離開了皇宮,正碾著沙石的路面轆轆的前行。雁卿將手臂耷在車窗上,靜默的望着長安的街景。她腦海中總頑固的浮現出太子最後望向她的目光,虛偽的笑着,隱藏着殘虐,卻又有一種奇異的安穩和熱度。就彷彿佛陀要渡人,修羅要殺人,凈蓮綻放,業火騰燒。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再不必有所掙扎。

雁卿不太明白,她只些微懊惱自己在最後那刻放手了。

也許應該多拉住他一會兒。雁卿輕輕握了握手心,想。

可就是很討厭啊,就算她想安慰太子,被他用那種要虐殺什麼的目光望着,也會厭惡到不想再理他。

「阿姊,你不害怕嗎?」

月娘這麼問的時候,雁卿才回過神來。她就有些茫然的望着月娘,「害怕什麼?」

月娘垂著頭,撫摸她膝蓋上的兔子,「姐姐拉着太子殿下的手……她們都看到了,肯定會在背後議論。阿姊就不怕傷了閨譽嗎?」

雁卿才記起那一瞬間匯聚到她身上的目光。

「讓他們去議論吧。」雁卿就一抿嘴唇,露出些委屈的傲氣來,「有些人就愛傳些有的沒的。你若怕她們的嘴,就什麼都不用做了。有些時候你沒做過,他們還硬說你做了呢。」

月娘就愣了一愣——在燕國公府上,雁卿幾乎是所有人的寵兒。自然不會有人在背後說她不好。月娘便沒有意識到,雁卿其實也是在閑言碎語里,讓人敗壞著長大的。

此刻她才驟然想起,旁人可不就說雁卿是個「痴兒」嗎?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敗壞。

這種話都能傳到府中來,可想外頭傳成什麼樣兒了。若真有不認得雁卿的人聽到她這名聲,怕還沒見面就先生出輕蔑之心來,如何還會願意結交、親近她?

可實際上,連月娘都看得出,她家姐姐不傻。不但不傻,反而還比尋常人更聰慧。就只是她這聰慧不是大家閨秀的聰慧法兒罷了。因天性純真,便不將人情險惡放在心上;因心存志向,便不將瑣碎外物放在心上。是以她能一心一意的待人好,能一往無前的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是個真正剔透、自在的妙人。

月娘不是雁卿,她沒底氣去做這樣的「妙人」。可大概就算她有這樣的底氣,也未必有這樣的勇氣。畢竟她就只是個尋常的「淑女」,雖被世俗約束得十分辛苦,可驚世駭俗的事她也做不出。

就譬如在大庭廣眾之下握住太子的手。那個時候她甚至不敢有這樣的衝動,可雁卿做了,她又懊悔自己膽小。

月娘便說,「可是那樣真的不好啊……男女授受不親。非親非故的,就那麼握住了……」

雁卿知道她這個妹妹在「閨譽」上是十分較真乃至迂腐的。此刻她也是略微有些煩亂的,就用「嫂溺,則援之以手」打斷了她,然而想到當時月娘那句「恭喜殿下」,又覺著自己還是應該說清楚的。就道,「那個時候他有些魔怔了,總覺得不拉住他,他會做些蠢事。所以就拉住了。倒沒想令人看見了會怎麼着。」

月娘就沉默下來。

雁卿也不知道月娘聽明白了沒——這一日她的心思其實是被太子給纏繞住了。

她莫名的又想起白上人講的故事。他說曾有十惡不赦的罪人一念慈悲,救下一隻蜘蛛。後來那罪人在地獄里受苦,佛陀便懸了一線蛛絲進地獄里。罪人看到解脫的希望,縱然只有一線蛛絲,也依舊拚命的想要攀爬出來。

那時墨竹詰問,「蛛絲那麼細,豈能承得住人的體重。只怕在罪人握住時,就要墜斷了。」

可雁卿卻全無這樣的疑問——她聽得懂這樣的故事。她想那蛛絲是慈悲所化,雖纖弱,卻是不會墜斷的。

太子當然不是地獄里的罪人。可雁卿就是對他有一種道不明的關切。就像那天她小心的去吹他手臂上的傷口,就像今天她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太子彷彿總是徘徊在邊緣。他顯然不是個好人,可偏偏又會露出寂寞脆弱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就想將他拉出來,就像那一根纖而不絕的蜘蛛絲。

想到這裏,便越發介懷自己鬆開了手。

不過,她顯然不是那根能救人出苦難的蜘蛛絲。太子也顯然不需要她的關切。

——何況就算她一直拉着太子,又能改變些什麼?

月娘那一句「恭喜殿下」,其實才是正確的規勸——明明得了喜訊,太子卻一臉脆弱痛苦的模樣,豈不是要生出許多事端?他是該適時擺出歡喜的面容的。哪怕是假的。

雁卿一時又有些茫然。

這個時候她聽到了月娘的啜泣聲。很輕,小心翼翼的掩飾著,可雁卿還是聽見了。

她待要詢問時,月娘立刻背過身去,偷偷的擦了擦眼淚。

雁卿愣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只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沒多說什麼。

這一回雁卿卻受了個不輕不重的教訓。

回到家之後,林夫人便將他單獨叫進屋裏,嚴厲的教訓了一回——大旨還是她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拉住太子的手。

雁卿給月娘的理由,在林夫人這裏顯然行不通。林夫人說得很清楚,「你覺著閨譽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出了門你就是趙家的閨女,旁人透過你看的是趙家的家教門風。你的作為,也就是太夫人和我的臉面,是你的姊妹們的臉面。我不怕人議論也就罷了,太夫人的名聲呢?你鸞姐姐,月娘妹妹的名聲呢?」

雁卿略有些發懵。

林夫人又說,「自己坐正行直,旁人議論也就議論了。可你這回分明就是做錯了——論跡不論心,大庭廣眾之下握住太子的手,你倒和我說說這像什麼話!」

回了自己屋裏,雁卿就有些悶悶的。

先是太子流露出那樣的目光來,隨即又被告知,她做的蠢事可能會連累妹妹的閨譽……雁卿不明白自己這一日究竟入宮去做什麼了。唯一的喜事是樓姑姑有了身孕,可再想到她三叔,雁卿也就歡喜不起來了。

她就又攀到小凳子上,去給七哥寫信。說一說自己的心事。

不過就連這信也是送不出去的——林夫人給她禁了足,不許她再私下同七哥通信了。

因在禁足中,外頭髮生的事便盡都與雁卿無關了。

倒也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三叔的信寄回來了,滿滿的十七八封,還有隨信而來的一大箱子土儀。

原來三叔一直都沒忘了他,只是剛到江南就被人扣下了。待去年年底才終於順利的見到了陳國皇帝,不辱使命的完成了出使。二月中回朝復命,旋即又獨自南下,在江南遊盪了小一年。因江南內亂,通信不便,是以寫下家書卻都沒有寄出。

如今已在歸程,大約年底就能回來。

雖疑惑三叔既然二月里就回朝了,為什麼不回家來看看。不過既已過去這麼久,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雁卿便安安穩穩的在家裏讀書、下棋、習射,日子也過得不緊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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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晉國公府在長安定居下來,同燕國公府上往來便日益親密了。

只是杜夫人不大出門應酬,謝景言又是外男,見面的機會便很少。冬日初雪的時候,他來送了一回冬狩的獵物,藉機拜見了太夫人。只是林夫人給雁卿的禁令十分嚴厲,連會客也不許。雁卿到底沒能再見着謝景言。

謝景言自然是是十分失望的,回頭鶴哥兒便忍着笑對雁卿說,「就說你們無緣,你看縱然約好了,也一樣見不著!」

雁卿鼓起腮幫子,淚汪汪的瞪着鶴哥兒——她這個性子,一關一兩個月,可想是不好受的。還不是一戳就疼?

平時鶴哥兒欺負她,可她一哭,便只剩鶴哥兒任她揉搓的份兒了。奔前走後的想逗妹妹一笑,到最後只能十分肉疼的向她保證,「我幫你把禁足令解了,這總可以了吧?」

雁卿才停了腳步回頭去看她二哥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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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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