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霧之巔 羽化登仙

這是尋仙鎮婦孺皆知，口口相誦的一首歌謠。說的是鎮子北面五里之地，那是一處丘陵。

西嶽國有一常寧府繁饒富庶，

常寧府有一龍門縣民風淳樸，

龍門縣有一尋仙鎮歷史悠久，

尋仙鎮有一落雁丘神仙去處。

在這處丘陵上，流傳著一個美麗哀婉的傳說。一行大雁南歸，途經之地，有一雁驚羨此地風景艷麗，駐足觀看，竟至於掉隊不知何往，絕食而亡，故名落雁丘。

落雁丘表面有低矮的綠sè植被密密麻麻鋪蓋，其間縱橫夾雜着各種花朵：激情浪漫玫瑰鮮艷yu滴，大家風範牡丹富貴端莊，粉紅嫩蕊桃花面若笑靨，世外隱士菊花吐納芬芳。

綠意盎然的草兒，奼紫嫣紅的花兒兀自悠然自得，蓬勃生長。不知何時引來了翩翩起舞的蝶兒，辛勤采蜜的蜂兒，聒噪不休的蟬兒。

一幅百花競相爭艷，萬蟲紛飛齊鳴的夏景圖在這落雁丘上活靈活現，其景其情，當真是美不勝收，令人心生陶醉；然而有人身在其中，對此卻熟視無睹。

仔細看去，會發覺一墨汁般的黑點在這夏景圖中遊走穿行，忽地在一簇草叢中，靜止不動了。

草叢後面有一塊方正平滑的石頭，像浣女漿洗過，亮堂堂的。在陽光的照耀下，褶褶生輝，大放異彩。

這墨汁般的黑點是一少年，後背倚著石頭，半躺在綠油油的草叢中。旁邊擱著一背簍，裏面隨意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枝、葉、根、頸，全是些不值錢的藥草。

離背簍半尺遠的地方，胡亂扔著一把鋤頭，刷洗得錚錚亮，閃爍著鐵質金屬特有的光芒。

少年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樣子，上身穿一件粗布短褂，略顯小了些，連凹進去的肚皮都遮不住，露了出來。

下身是一件青sè褲子，膝蓋上打着兩塊抹布似的補丁，縫補的針線粗糙，線頭懸在褲外。不過尺寸高低倒是左右對稱，格外醒目。

褲邊挽起來少許，白嫩的小腿上劃出幾道鮮艷的血痕，尤為刺眼。

循着少年的目光望去，是一座陡峭險峻的山峰。山峰的山腰處有一股清澈的溪流傾瀉而下，注入下面的水潭，激起層層浪花。

少年常去水潭洗澡，捉魚，戲耍，那裏留着他許多純真的回憶，溫馨甜蜜。

山峰的頂端則是終年雲霧繚繞，時不時還會傳出幾聲飛禽猛獸的驚叫怒吼。

常聽尋仙鎮的老者講，山峰之巔，雲霧飄渺處有隱世道者在修鍊，後來的後來，有人魂飛魄散，有人羽化登仙。

這些得道成仙的市井傳聞，如同霧裏看花，亦真亦幻，卻一直困擾著少年。

少年渴望自己能去那人跡罕至，危險重重的雲霧之巔看個明白，探個究竟。每當這個念頭強烈到無法剋制時，娘臨終前後刻骨銘心的場景便適時在腦海浮現。

「韋生，娘快不行了。你能明白什麼意思嘛？」娘疼惜的撫摸著少年留個小平頭的腦瓜，眼中噙滿淚花。

「娘，你哭了。你是不是病了？兒子給你抓幾服藥去，喝了躺幾天就沒事了。」死亡對於當時只有五歲的韋生來說，的確懵懂不知，但又無比沉重。

「韋生，我的兒。娘沒有時間聽你瞎扯了。娘把你生到這個世界來很不容易。你要牢牢記住娘的話，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娘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掙扎著把好好活下去斷斷續續講了三遍，便安詳地閉了眼。

緊緊握著少年的手臂也無力地脫落，掉了下去，重重磕在床板上發出一聲悶響。指甲深深摳入少年腕上細嫩的肌膚里，留下五條醬紫sè痕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娘的心底依然放不下韋生。

「娘，你怎麼了？娘，你醒醒。娘···娘···」韋生一雙稚嫩的小手不斷拉扯著娘的衣袖，哽咽著哭喊道。

可是娘躺在床板上一動不動，任憑韋生如何哭鬧，連眼都不睜一下。韋生害怕心慌，忙一路小跑找來了鎮上的王大夫。

王大夫來到床前，撥開韋生娘的眼皮瞅了瞅，神情悲苦聲音木然地說道：「孩子，你娘她瞳孔渙散，死了。」

「王伯伯，什麼叫死了？我娘她只是病了。您再給開幾服藥吧。喝了躺幾天就沒事了。上幾回，都是那樣好的。」

王大夫沒有搭腔，他注意到韋生娘一個反常的舉動。她在臨死前刻意把右胳膊壓到了身子底下。

王大夫把韋生娘的右胳膊使勁抽了出來，捲起衣袖，整條臂膀黑青浮腫，腕上赫然有兩個滲著黑血的細小牙印。

「原來是這樣，哎，真是可憐！怎麼會被蛇咬傷，毒血攻心呢？」王大夫用手拂下韋生娘的衣袖，自顧自地感嘆道。

「王伯伯，王伯伯」

「啊！孩子，死了就是不在這個世界了，留下你這個小犢子可怎麼活？」王大夫蹲下身子，拉起韋生的小手，怔怔盯着韋生似有所思。

「王伯伯，我娘她·····她······真得沒救了？」韋生幼小的心裏還存着那麼點期盼，留着那麼點希望，不甘地反問道。

「是，死了。」

「死了，娘死了。」

王大夫走後沒多久，小鎮像馬蜂炸了窩，人們屋裏屋外穿梭著，奔走相告這個天大的喜訊。

而後又成群結隊湧向韋生的家，狹小的屋內擠滿了，連屋外大街上也是黑壓壓一片，趕得上逛廟會，觀花燈的盛況了。

喧囂熱鬧，歡呼沸騰聽到韋生耳朵里，卻是馬蜂的嗡嗡聲，攪得人心煩意亂。

「野女人死了，她可算死了。每當她路過我家門前的時候，我家男人看她那眼神都能噴出火來，恨得我牙痒痒。」滿臉坑窪擠出兩排黃斑牙的女人愜意地笑道。

「做出那等傷風敗俗的事，人還沒嫁肚子就大了，真是個下賤貨！」矮冬瓜似的女人隨聲附和著。

「鎮上十里八村公認的第一美女，曾幾何時，求親的人把她家的門檻都踏破了。哪成想最後竟然落得這般凄慘。如若行為多檢點，豈有今ri不周全。可悲可嘆可惜！」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望着天空發出了他那長長一嘆。

「好花都他媽讓豬給拱了。要是嫁給老子，多了不敢說，頓頓小酒，餐餐有肉，生活過得是有滋有味。真他娘的亮瞎狗眼了，跟了那麼個負心漢。」一個滿臉絡腮鬍子，圓瞪着雙眼的屠夫憤憤不平地吼道。

「你們說那個負心漢是誰呀？」

「不知道」

「沒見過」

「不清楚」

眾人議論紛紛，無非有三種聲音。第一種是有些女人們沒人家臉蛋漂亮，沒人家身段纖細，更沒人家曲線優美。自慚形穢的她們表現出了**裸的妒忌。

第二種是有些男人們，如此貌美如花，身姿婀娜，宛若天仙的女人，從了別人而非自己，深深的羨慕以致心生不平。

第三種是世俗禮教猛於虎，殺人無形勝似刀。這些人最可怕，可怕源於人云亦云的無知。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猶豫不決，跳還是不跳？往往背後推一把的是這些人。

大多數人是生前熱鬧，人走茶涼，死後冷清；韋生娘卻是生前門可羅雀，無人問津，死後熱鬧非凡，喧囂塵上。

「夠了，各位街坊鄰居們，大傢伙都靜靜。聽老夫講幾句。」一位拄著拐杖，年過半百，頭髮花白的老者顫巍巍站在人群zhongyāng喊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都已經死了，大家也就不要再嚼舌根了。如果你們是來湊熱鬧，老夫奉勸你們不如回家早點洗洗睡吧。如果不是，請靜默哀悼。讓死者安心地去吧。老夫已經讓人給她訂好了一副棺材，今riri落前，讓她入土為安吧。至於葬在那裏？老夫想聽聽大夥的意見。」

「野女人，又是橫死的，絕不能進祖墳，隨便埋在亂墳崗算了。」

「娘喜歡玫瑰花盛開的地方，也常常帶着我駐足欣賞那裏的鳥語花香，不能葬入亂墳崗。」少年韋生哭喊著與眾鄉親爭辯道。

「這女人生前受盡生活的磨難，年紀輕輕又不幸中毒身亡，實在可憐。死後便讓她享點清福吧。就依她孩子說的辦吧。」

在鎮長的授意下，眾人扛着一副薄木棺材，把韋生娘葬在了這處遠離鎮子的落雁丘上。

那塊大放光彩的石頭後面，便是韋生娘永遠安息的地方。一ri韋生閑逛，見此石奇特，上面刻着兩行小字「道亦有道非常道，情種帶情難了情。」筆力渾厚，入石三寸；字跡強健，剛勁挺拔，便搬來，有工夫就會擦洗，權當作是娘的墓碑。

想到這些，韋生兩道粗且濃的眉毛微微向上翹起，緊鎖眉頭，額上平添了幾條或深或淺，似橫似豎的紋路，有一種滄桑的歲月感。

一雙黑亮的眸子早已褪去先前堅毅篤定的神采，隱藏的迷茫散佈開來，漸成空洞，近乎獃滯，內中隱隱流動着幾縷悲哀。

韋生這個名字，凝聚了娘對自己人生的期盼，為了生存，為了生活，好好活着便一切安好。

可韋生不那麼想，「雲霧之巔，羽化登仙」是他心中的一個童話，常常不知覺陷入，每到動情處還會發出「咯咯咯」地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