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羨仙酒居的某個樓道拐角處，碧珠攔住了茗霜主僕的去路。***有些日子不見，她顯懷得厲害，肚子像一座小山似的高高隆起。
「雁……」碧珠頓了頓，眼角掃了一下四周，雖然沒有人，但她還是改口道：「柳小姐，現在有時間嗎？我們能找個地方喝杯茶嗎？」
茗霜為難地笑了笑，倒是身後的屏兒搶著替主子回答道：「碧珠夫人，實在對不住了。我家小姐今日已經與人有約了，是刑部尚書之女溫小姐、殿閣大學士之女商小姐還有顧家的顧三小姐。」
「噯……」碧珠點點頭，別有深意地笑着說道：「原來是急着去會這些官家小姐富甲千金了。呵呵，也是啊，柳大小姐今時不同往日，怎可再與妾身之流為伍呢？」她一臉瞭然的冷漠，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般穩穩站在原處佔據着狹窄的樓道，沒有一絲挪步讓行的意思。
茗霜又豈會聽不懂碧珠的話中深意，她也不惱反倒不以為然地微微一笑，親昵地握住了碧珠的手，貼在她耳畔柔聲道：「我的好姐姐，你這是說的哪裏的話啊。姐姐若是有事直接吩咐一聲便是了，你我的交豈是其他人輕易能比的？」她回頭吩咐道屏兒，說：「屏兒，你先去雅間告訴金枝她們，我一會兒就來。」
屏兒點點頭，越過碧珠離開了。
碧珠微微一愣，明眸望着她們交握的雙手，目光有些空洞、獃滯。那次的爭執已化作一堵無形的牆壁橫亘在她們之間，越是刻意不去在意它就越是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是嘛……」茗霜的笑明明那般明媚，卻讓碧珠有種如履薄冰的顫慄。她垂下眸逃避茗霜的視線，一個大膽的猜測如晴天霹靂般掠如她的腦海：她們的交……也許正是她如論如何都想抹掉的曾經……
茗霜能清晰地感受到碧珠的顫抖，碧珠越是顫抖她便握得越緊，越是想抽離她便越是使力。茗霜含笑看着碧珠的臉色愈見難看，心中卻是難的落寞：終於，還是將這些圓滑虛偽的套話用在了碧珠身上。這是不是也預示着她們之間剩下的只是回不去的曾經。
「姐姐的臉色不大好啊，可是肚中的胎兒又淘氣了？」
碧珠聞一驚，猛然抽回了手，一隻手緊張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另一隻手扶著身側的木欄。她抬眸瞪着茗霜，清澈的眼眸中透著恐慌與警惕。
徒然被甩開的手如同主人的心一般，先被高高拋起又重重落到了最低點。茗霜訕訕一笑收回了手，耐著性子問道：「究竟有什麼事？」
「我相公……」半晌，碧珠為難地開口道：「就是禮部侍郎，李念。相公他向來勤於政事恪守職責，頗得民心……」
「李侍郎的美名，茗霜早有耳聞。」茗霜故意打趣道：「原來姐姐是特地來跟我炫耀自家夫君的。呵呵，姐姐難道忘了，李侍郎好歹也算是我們柳家的女婿呢。」
碧珠面色又是一黯，她怎麼可能會忘記李念的正妻是柳家的小姐，那個人前知書達理大方得體，背後陰狠毒辣機關算盡的柳品善！碧珠心裏委屈，奈何出門前相公吩咐過的事還沒有辦，她只得咬咬牙，道：「是啊，都是一家人。那……那妾身就直了。」
茗霜點點頭，「姐姐但說無妨。」
碧珠小心翼翼地詢問道：「聽聞此次朝中官員調遣官職改革一事皆由丞相大人全權負責的？」
「好像確有此事，怎麼啦？」
碧珠聞眼睛先是一亮，然後又暗淡了下去，緩緩說道：「我家相公不日就要調離都城，我也會跟他一起走。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都城……」
「原來，姐姐是來同我道別的。」茗霜心中暗暗想着，那老狐狸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不，其實……」碧珠猶豫了片刻，嘆了一聲，道：「於公，相公任禮部尚書以來始終克已奉公虛懷若谷，百里挑一；於私，丞相大人還是相公的恩師，名師高徒也曾是一段佳話美談。而如今，丞相大人許是因為品善姐姐的事對相公有所誤會，心存了芥蒂。」
話已至此，碧珠的來意已經很明顯了。茗霜笑了笑，委婉的說道：「朝政之事，父親從來不容我們小輩評得半句的。茗霜這次恐怕是幫不上忙了。」
碧珠聞有些急了，一把扯著茗霜的衣袖，哀求道：「好妹妹，你就幫我這次吧。你若不幫我，相公他明日就要去柳府給柳品善負荊請罪，八人大轎將她接回李府。」碧珠急紅了眼眶，聲音都帶着哭腔，聽着楚楚可憐，「她若回來了，我和腹中的骨肉哪裏還有活路啊……」
茗霜覺得這些話無非是碧珠為了讓自己點頭而杜撰的託詞，也沒放在心上，隨口說着一些客套的話，「姐姐重了。茗霜也與品善堂姐打過些交道，堂姐她雖是有些小姐脾氣，卻也不什麼心腸歹毒之……」
「你知道什麼！」碧珠呵了一句，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一直隱忍的緒像是決了堤的洪水一般，因為茗霜的一句有些偏袒意味的話，一瀉千里。
「我寧願死，也不要她再回到李府！」一字一句，像是賭咒一般，光是聽着就令人生寒。
茗霜依舊不為所動，順着她的話說道：「是啊，茗霜什麼也不懂，也不能幫上什麼忙，這就先行告辭了。」說着她微微用力試圖抽回被碧珠纏着的衣袖，真的只是微微用力而已……
「轟——」
茗霜眼睜睜看着碧珠臃腫的身子在一節節樓梯上翻滾著，耳邊充斥着轟隆隆的響聲，不知是碧珠的身體撞擊木板的聲音還是別的什麼東西轟塌崩潰的聲音。
碧珠整個身子伏在地上，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痛的，卻又都不比某處痛苦的萬分之一。她彆扭地用手臂撐起了半個身子，身下漸染開的猩紅讓她的心絞疼到忘記了跳動。
「哈哈哈……」她的笑，凄涼中透著狠絕。她抬眸直直看着呆立在樓道口的茗霜，嘴角溢出的血漬染紅了蒼白的唇色，「幫我……」話音還未落地，碧珠便再也支撐不住暈死了過去。
「……」茗霜半張著嘴，如魚鯁在喉，什麼也說不來。腦海中交織著有兩個聲音，一個聲音急切地催促着：快喊人來，快去救她！現在也許還來得及，孩子也許還能保得住！另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別救她！她如果能這樣死去不是正好？這個世上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不是嗎？
「這個世上守得住秘密的只有死人。」妖孽般魅惑的面孔驀然闖入茗霜的腦海，帶着熟悉的語調，依舊漫不經心又攝人心魄。茗霜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碧珠，狠狠心扭過頭轉身就想逃離此處……卻被一個高大的黑影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