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雲從(五)

第九十四章 雲從(五)

?蘿川賊的地盤和勢力,得自於無數次激戰,絕非僥倖而來;其部眾數百人,俱都是兇猛善戰的漢子。當他們決心依託代王城的複雜地形死守時,就像是遍佈在代郡每個河灘的堅硬卵石那樣,打不碎、嚼不爛、咽不下。每個人都堅信,在過去的數十年裏,他們用同樣的辦法迫退了一批又一批來勢洶洶的敵人,這一次也會如此。

但包括馬服在內的幾名核心人物對這支來歷神秘的敵人,卻不敢稍有輕忽。他們深知來者不善,故而調動了一切能夠調動的力量,準備苦戰。

在蘿川賊塢堡西南角上。胡休從高聳的望樓上腳步咚咚地攀下來,絲毫不介意粗製的梯子嘎吱吱地響着,似乎隨時會被壓斷。他的身軀高大而體格瘦削,行動間看似一座晃晃蕩盪的衣服架子。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可以見到剛硬密實的肌肉,毫無疑問地蘊含着巨大的力量。

望樓下聚著幾名形貌兇惡的漢子。眼看胡休下來,他們便呼啦啦地圍攏。胡休在衣襟上擦擦手,面無表情地道:「手頭沒有合適的木料,只能額外打進一個榫頭湊合。會結實一點,不過最多能上五個人,否則會塌。」

「你他媽的就不能再用點心……」一條漢子張嘴喝了半句,被另一人猛地扯了回來。那人向著胡休連連點頭:「娘的,這些木柵塔樓什麼的,早就該收拾收拾了。萬一打仗的時候突然垮下來,豈不要命?好在有你胡大匠在,哈哈!手藝很不錯啊!」他腆著臉靠近胡休:「等到把敵人打退了,大首領一定會好好賞你!說不定賜你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喲!」

胡休露出了嫌惡的表情,退後一步。

之前那漢子眼看胡休如此不知趣,不禁發怒。可他待要再度喝罵的時候,忽然又猶豫起來。他看得清清楚楚,適才胡休往原木所制的支架中敲打榫頭,用的不是鐵鎚,而是他自己的手掌!這樣的怪力可畏可怖,若是惹毛了他,別的不說,眼前虧是吃定了……大漢心中暗暗發怵,遲疑了一下,終於往胡休懷裏扔了樣東西,悻悻地走開。

胡休漠然看着他走遠,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

塢堡的面積不算很大,可賊人們不會建設,搞的亂鬨哄的,而且骯髒不堪。胡休慢慢走過幾棟房子,便來到一處半地下的建筑前。門前幾個守衛模樣的見了胡休,便推開厚重的大門放他進去,待他踏入門裏,又從外面重新上了門杠子。

門裏光線昏暗,空氣也狠狠渾濁,東西兩邊牆頭上各開了一個小窗,權作透氣之用。此處是蘿川賊用來關押劫持來人質的地方。很顯然,綁票勒索乃是蘿川賊寇們重要的經營手段,不然定不會專門備有如此嚴密的囚牢。

但此刻這囚牢裏的人未免太多了些。將近三十名老弱婦孺被關押在這裏,一根粗長的繩子將他們每個人的手臂都捆了起來連在一處。囚牢裏有人抱怨、有人哭泣,有人互相攀談打聽局勢,鬧哄哄地聲音叫人耳膜嗡嗡作響。

胡休穿過紛亂的人群,毫不遲疑地疾步向監牢右側走去。囚人們紛紛向他打着招呼,為他讓開道路。監牢的右側正對着氣窗下方,有片稍許乾淨的地面,地上鋪着成捆的乾草,算是監牢裏條件最好的一處所在。乾草上,蜷縮著一名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的老婦。黯淡的光線映照着她緊閉的雙眼和毫無光澤的蠟黃面容,一副衰老疲敝的模樣。

胡休噗通一聲跪倒叩首,哽咽著喚道:「母親……」

那老婦聽到胡休的聲音,稍許睜眼看看,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她似乎想抬手去摸胡休的臉,手腕上卻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原來這老婦的雙手雙腳,都被極沉重的鐐銬鎖住了,那鐐銬足有常人拇指粗細,怕不有數十斤重!

胡休趕緊低頭,用自己的臉龐摩挲著老婦的掌心,眼淚嘩然淌落。

過了半晌,胡休才恍然驚起,從懷裏掏出適才那兇惡匪徒丟給他的東西:原來是一枚尚帶餘溫的細面蒸餅。他小心翼翼地將蒸餅掰成極細碎的小塊,輕輕地投喂到老婦的嘴裏。身邊牆根處盤膝坐着的一名老者見狀,連忙遞來個皮囊。

胡休道了聲謝,將那皮囊打開,將裏面的飲水慢慢地潤在老婦的唇上。花了好久,才將這蒸餅一點點地喂完。

那老婦看着胡休,嘴唇顫動着,像是要說些什麼,胡休連忙俯身,把耳朵湊到她的嘴邊。

還未曾聽到母親的話語,囚牢的大門被轟然推開。馬錯猛衝進來:「胡休,你還耽擱什麼?敵人快要攻過來了,趕緊跟我走吧!」

說話間,他掃視着囚牢內的景象道:「族主說了,只要這次能打退敵軍,就放了你母親!另外,還讓你做咱們馬氏塢堡的總教習……」

這番言語本是示好,可由於適才鼻樑被馬服用如意猛擊受創,馬錯說話時隨手掏出一張絹帕捂著鼻子。這樣一來,便無意中流露出極其輕蔑的神態。胡休勃然發怒,猛抬眼,縱然在昏暗的監牢裏,也覺眼光凌厲如電。

馬錯話說到一半,便吃胡休的凶威所迫,不禁駭然後退半步。無巧不巧地,腳後跟磕在某處石塊上,頓時失去了平衡。他的雙手在空中亂舞,卻最終沒抓住任何能保持平衡之物,「咚」地一聲仰天栽倒。

這廝來勢洶洶,卻在胡休面前吃了老大的癟,盡顯出色厲內荏之態。囚牢裏立時便有幾聲壓抑不住的嘲笑聲輕響。

馬錯狼狽地爬起,耳聽得囚徒們的嘲笑,頓時惱怒之極,連帶着之前被父親羞辱的怒氣也猛地迸發出來。他厲聲喝罵:「笑什麼!爾等都不要命了?」隨着他的喝罵聲,兩名武士從門外急奔進來,將腰刀唰地抽出半截作為威懾。

可是陰暗的監牢身處,不知是哪個嘶啞的聲音愴然答道:「爾等留着我這條賤命,全為挾制孩兒所用。可是……如果我那孩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要這條性命有何用處!」

此地關押的,部分是蘿川賊擄掠來的肉票,還有部分則是人質。比如胡休出自於當城縣有名的匠人世家,被扣押了母親在這裏,才不得不為彼等效力。而當有敵來攻的時候,蘿川賊又以這些家人親屬為質,驅使工匠、僕役等眾上陣作戰。

北疆胡種征戰,往往使附從部落為前驅,縱然死傷慘重亦不以為意。蘿川賊此舉,說來不過是效法胡兒習俗罷了。但一眾人質身處其間,想到就要眼睜睜地看着丈夫、兒子去沙場搏命,怎不悲涼?此言一出,整座囚牢裏的氣氛,頓時壓抑得讓人窒息。

死一般地寂靜中,胡休輕輕地拍拍老婦瘦弱到皮包骨頭的手,緩緩轉身,向牢裏諸人行了伏地大禮:「家母年邁,近日身體不適,還望各位父老、姐妹多多照應。胡休在這裏先謝過了。」

囚人們俱都還禮,許多人吵吵嚷嚷地道:「大郎放心,我們自當儘力……也請大郎在外千萬照顧我們的家人,千萬保他們性命!」

胡休點了點頭,邁步走出牢房以外。馬錯緊跟着胡休出來,兩名護衛立刻將大門又鎖上了。

馬錯叱喝道:「別愣著了,快給他披甲!」

侯在監牢外的幾名僕從立即捧上頭盔、鎧甲和一柄斬馬大刀。北疆物資匱乏,鐵器尤其緊張,尋常的小股勢力能有甲士十餘人,便已很了不得。如這樣的全套盔鎧武器,往往都被當作戰略儲備密密珍藏。此番蘿川賊確實對來敵極度重視,這才將壓箱底的好物件都配發出來。

胡休面無表情地伸開雙臂,讓那幾人為他著盔貫甲。待到結束停當,他輕舒猿臂提刀在手,稍一翻腕,便將沉重的大刀如燈草般舞動,激起銳利的破風之響。

「好好!真是威武!」馬錯撫掌讚歎。

胡休將大刀往地面一柱,轉身對着馬錯。他的身量碩大,比馬錯高出整個頭。這般俯視下來,寬闊的鐵質盔檐遮擋了陽光,也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馬錯乾笑兩聲,側臉抽搐了幾下。

「小心守着我娘。」胡休冷冷地說了一句,便大步離去。

******

謝謝sandai、靖南伯等朋友的捧場,謝謝ononon、荼荼等朋友不間斷的紅票激勵。自從存稿告罄,每天隨寫隨發的內容里錯字、bug很不少,不少朋友都提醒螃蟹修改,在此一併致謝。

買好了後天的火車票去泰山大人家,過完中秋再回。期間能否正常更新,能否正常上網,就得看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成果了,汗。

螃蟹會儘力。記得前年去的時候,鎮子上是有個網吧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扶風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扶風歌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十四章 雲從(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