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大權(六)

第七十二章 大權(六)

?「冀將軍的想法,我很明白。在我軍連戰連捷之際,冀將軍並未生出驕矜之意;不僅沒有忽略我們的弱點,更能正視敵人的強大,此乃名將風範也。有冀將軍這樣的柱石之臣,是我軍之幸。」張賓向冀保躬身示意,先捧了他幾句。這些言辭在別人口中說起,那是明擺着的套話,但張賓如此說來,其風度自然而語意真摯,立刻就令冀保的怒氣消散。

待到氣氛緩和,張賓又話風一轉:「我與冀將軍的不同,其實在於考慮的角度。東海王、陸道明、大晉中樞、匈奴漢國,固然各有其倚仗,可在我看來,確都是些土雞瓦犬,可一戰而盡數摧破之。」說話間,張賓在眾將環伺之下安然踱步,陽光自林蔭間灑入,恰落在他的面龐上,愈發顯得他自信十足:「何以如此?請待我慢慢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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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起自寒微,數載之間縱橫中原河北,所向披靡,遂能有如今撬動天下之強盛;然而其中所遭逢的艱難危險,實在也罄竹難書。諸位隨從大將軍被堅執銳,想必對此深有體會。可惜我張賓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曾當真上過戰場,所以有時候會疑惑,當兩軍決戰、生死決於一發之際,諸位將軍心裏在想些什麼?」

眾將正在思索的時候,有人大聲道:「不想什麼,就想着把敵人都殺了。殺了他們,我們才能活。」

說話的,是剛從另一處營地策馬趕到的支雄。由於道路泥濘,他的臉上帶着一層灰塵泥土。泥土下面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傷口翻開着,顯然是近日裏某次親自參與肉搏格鬥的結果。紫紅色的血痂和拉茬的鬍鬚混在一起,把大半張臉都遮擋住了,但支雄本人似乎全不以為意。

在石勒的親信大將中,支雄絕對是嗜戰如狂的一個,以至於很多人認為他的頭腦過於簡單。沒想到,張賓連連點頭,甚至為了支雄的意見鼓掌大讚:「好!果然如此!正該如此!」

「諸位都是身經百戰的大將,當知兵者為死生大事,一旦兩軍交戰,就必須全心全意地求勝,除此以外容不得他念。大將軍興兵以來,正是因為諸位將軍一心求勝、全無私心雜念,方能屢戰屢勝。至於如今我軍足以撬動天下局勢的威風,實乃大勢所趨、天意所向,更非諸位在指揮作戰時考慮的了。誠如古人所言,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也……而東海王、陸道明、大晉中樞、匈奴漢國之類,恰恰做不到這一點。這,就是我們此番謀划的重點,是我們獲勝的關鍵所在。」

眾將彼此對視,俱都有高深莫測之感。張越進前一步問道:「孟孫先生的意思是?」

「大晉朝廷起自於篡逆,整個皇朝上下,都流淌了卑劣而貪婪的血液。從立國之初,那些世族高官們的腦子裏就充斥着勾心鬥角、彼此傾軋;慣於為一己私利而叛賣。到如今,這些人依然本性難移,便如……嘿嘿……狗改不了吃屎。」張賓之父張瑤,原為大晉中山太守,張氏也是冀州的大族。說起來,張賓本人也是士人出身,但他提到大晉士族,忽然就有幾分惱怒,難得地斥罵了幾句。

他又冷笑幾聲,才繼續道:「甚至可以說,這些人,比狗還要卑賤。狗至少不會自相殘殺,也不會去啃噬死去的同伴,而這些人呢?他們慣於吞食同伴的屍體以自肥,哪怕是在大晉朝廷風雨飄搖的生死關頭,他們首先想到的也不是如何挽救局面,而是如何在這樣的局面中侵奪同伴的利益、為自己謀取好處。東海王、陸道明、大晉中樞、匈奴漢國都是如此,我們若能看清彼輩所求,理順其中的脈絡,只需要輕輕一腳,就可以把他們盡數碾作齏粉。」

「先說東海王司馬越。此人自來瞻前顧後,擅於算計得失而無戰鬥的勇氣。這一點,諸位想必都很清楚。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將數十萬大軍丟得七七八八,淪落到困據空城的份上。前些日子,我軍與幽冀聯軍在瓦亭鏖戰的時候,這廝卻在鄄城坐觀成敗,足見他只會期盼著利用幽冀聯軍的兵力來挽救幕府,本身仍無誓死奮戰的決心。然而,我軍這幾天偏偏又偃旗息鼓,停止了與幽冀聯軍的大規模作戰……司馬越與他的幕臣們會發現:原本寄予厚望的幽冀聯軍並不能解救他們,而我軍的作戰方向或許會再度轉向鄄城。那他們會怎麼樣?」

「絕境中最後的希望一旦失去,他們會失望、會惱怒、會驚恐萬狀。呼延莫與郭黑略兩位將軍的兵鋒直向鄄城,將會給他們又一次巨大威嚇。以鄄城守軍士氣之低靡,我可以斷言,我軍出現在鄄城附近的時刻,東海王幕府自上而下的大崩潰就將開始。之後,東海王的舉動也就不問可知了。對於司馬氏宗王來說,十萬鄄城軍民的性命算得什麼?他的個人安危和未來的權勢地位,才是需要竭盡全力去保障的。所以,司馬越會立即棄城逃亡,而且他必定會選擇正確的道路逃亡……也就是這裏。」張賓請一名侍從鋪開輿圖,隨手指點圖上的山水地形:「出鄄城向西,沿着大河直抵咸城,然後越過瓠子河,過濮陽,最後到達白馬。這是自鄄城至白馬的兩條大道之一,又是距離我軍活動區域較遠的一條。對於司馬越而言,這條道路最安全,也最快捷。」

眾將默然揣摩張賓的言語,也有人向前觀圖沉思。張越提出個疑問:「或者,他也可以向東,去投青州苟晞。」

「年初時,司馬越從潘韜之計,遷苟晞為青州刺史,自領兗州,雙方因此交惡。若他逃到了苟晞手下,莫說權勢地位,只怕性命難保。」

半晌之後,諸將俱都道:「有理。」

「當司馬越踏上奔逃之路時,他的女婿陸道明會如何呢?」張賓再作設問,隨即自問自答:「陸道明以區區敗軍身份起身,兩載之內便坐到了擁兵數萬的強大方鎮,非尋常之流可比。此人沉鷙果敢,善撫士卒;摧鋒陷陣,更有萬夫莫敵之勇。其原領幽州之眾,便兼得胡漢之長、兵強將勇,如今聯合冀州士馬,聲威倍於前番。如此,真乃我軍罕見的大敵。說一句冒犯的話,縱以大將軍之英明、諸位之勇武,若與那陸道明兩軍對圓、堂堂而戰,勝負實難預料也。」

石勒坦然頷首:「不錯。」

「然而,仔細分析陸道明這數年來的所作所為便可發現,他早已將致命的問題暴露在了我們眼前。問題何在?便在於他也脫離不了大晉士人高官的習氣,雖然地位漸高、實力漸強,卻越來越缺乏戰勝攻取的單純態度。如今的陸道明,正是以一己之私為其行動的目的,以是否有利於政治上的傾軋博弈為其判斷的準則!」

這陣子一直很忙,但又答應編輯老爺多更點,有時候不得不做個2k黨了。諸位讀者莫怪。

好在故事的**終於要到了,寫得還是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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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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