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常山(一)

第一百十一章 常山(一)

既然雙方都各有目標,便不必多做耽擱。這一日早晨,陸遙告別了烏桓諸部渠帥,拔營離開了廣昌縣西南角的這處山間草甸,沿着山路逶迤向北。

這支從代郡烏桓中招募的新軍排成縱隊前行,就像是一條飛蛇穿行在深山大壑之間,忽而從蒼茫的林海中掠過,忽而沿着萬丈懸崖盤旋而下。此刻正值夏季的豐水期,山溪澗水奔騰起伏,當溪流靠近的時候,可以聽到河灘上的大小石塊被水流衝擊著,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而當溪流往遠處去的時候,此起彼伏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就壓倒了水聲。

山路曲折難行,前隊往往會把土路踩踏得泥濘不堪,所以行軍的速度並不很快。大約兩個時辰后,約『摸』走了二十里路的樣子,人馬已進入一處峽谷。這道峽谷大約兩里寬,峽谷以外不遠,就進入地勢比較平坦的地域。於是陸遙排出斥候警戒,讓隊伍在靠近谷口的一處開闊地停下來飲馬休憩。因為很快就要繼續行軍,所以大家都只食用乾糧,並不起灶生火。

近千名『精』壯漢子沿着溪水一字排開,有人飲食、有人喂馬、有人躍入溪水沐浴、有人彼此角力爭競。烏桓人或許是優秀的戰士,但畢竟未經軍法部勒,人數一朵,便難免顯得喧鬧而雜『亂』。

昨日凌晨,陸遙帶着數十人秘密潛入烏桓大營時,也曾行經此處。當時眾人無不小心翼翼,唯恐被烏桓人的游騎發現。此刻卻已經一舉懾服烏桓二十五氏族,大張旗鼓地挾卷千軍而去,沒有半點顧忌。

這場景落在烏桓人以外的將士眼裏,未免生出些感慨;而一些軍官們聯想到了更多。自入代郡以來,這支小小的晉軍戰必克捷,數日之內就已牢牢掌控了以代王城為中心的大片地域,並向祁夷水上下游拓展勢力。鐵蹄所至之處,胡兒無不降服。這是在數十年來胡人滋蔓如草的代郡取的戰績,是在鮮卑強族的眼皮底下取得的戰績!大晉自永熙以後,何嘗有過如此軍威?

陸遙找了個片背『陰』的河灣坐下,取出乾糧食用。烏桓人除了游牧以外,也有以耕種為業的,通常作物以青穄和沙蓬為主。所謂青穄,也就是五穀當中的稷米。以之蒸熟壓製成的糕餅,可以長期保存。身在此世,能吃飽就已是福氣了,因而原不該嫌棄此物口感粗劣,可是啃了幾口之後,居然在餅里吃出『混』雜的大塊砂礫來。陸遙哪提防得了這個,一嘴下去,幾乎被崩掉半顆牙。

正捂著嘴『抽』冷氣,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裝水的皮囊。

「請用。」劉飛在陸遙面前盤膝坐下。

劉飛原是成都王麾下驍將。成都王的勢力滅亡之前,他恰好根據盧志授意投入汲桑軍中,從而逃過一劫。由於他確有過人才武,又驍勇善戰,很快便凶名遠揚,短短几年裏就成為汲桑的得力膀臂……然後他便在鄴城建『春』『門』外暴起反戈,送了汲桑的『性』命。陸遙整編汲桑降眾時,將他與同為成都王死士出身的白勖納入麾下。很快他又將盧志的謀划向陸遙全盤托出,更親自帶領部下斬殺了白勖的親信十餘人。

這樣一個人,對形勢的判斷從來沒有錯誤。他總是站在勝利者一邊。

近日的連場戰鬥中,劉飛立下不少戰功。曾經大河兩岸的的河北巨寇,收拾起代郡的小『毛』賊來簡直是無往而不利。陸遙這才令他與自己一同深入烏桓大營,而劉飛果然不負所望。

陸遙扯開扎著皮囊的繩索,仰脖猛灌幾口,冰涼的山泉立刻使牙齒的疼痛緩解了許多。

「多謝。」陸遙向劉飛頷首示意。

劉飛微笑道:「我記得前日夜裏,將軍接到胡寨主傳訊時,曾詢問長史的意見。長史對曰,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此刻回想此番壓服烏桓的經歷,果然如此,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將軍果然好手段,邵公也是好眼光。」

「能夠制服烏桓,得益於胡大寨主的手段,非我之功也。那烏延也算得烏桓人中的英雄。可惜,志大才疏、時運不濟。」陸遙搖了搖頭。「只是,胡大寨主傳來的消息、邵公所說意料外、情理中之事,卻並非指的烏桓……那件事,遠比小打小鬧的烏桓人更重要。」

劉飛濃眉一挑:「哦?」

陸遙瞥了劉飛一眼,將水囊細細紮緊,遞還給他。雖然劉飛有些刻意地表示親近,可對於這種太擅於審時度勢的人,陸遙內心深處總有幾分疏離感。此等人,重用可也,厚賞可也,但未必適合太早地推心置腹以待。

陸遙深深吸了口氣,又深深吐了口氣,似乎在猶豫,又似乎在組織言辭。過了半晌,他慢慢地道:「回到蘿川之後,我會立即召開軍議。發生了什麼事,到時再細說吧。」

代郡西北,有大山曰常山。

常山原名恆山,漢時因避文帝之諱而改名為常山。此山乃五嶽之中的北嶽,發源於『陰』山山脈,橫跨塞外。東連太行,西跨雁『門』,南障三晉,北瞰雲代,東西綿延五百餘里。上古時帝王巡狩封禪,常及於此。而漢末以後,國政失馭,這片蒼莽群山就被層出不窮的盜匪所盤踞,朝廷百般奈何不得。

近歲以來,北地胡風漸熾,常山賊寇里也漸漸增加了許多胡人,勢力進一步地增長。他們在常山的千峰萬壑中搭建了許多粗劣建築,形成了數十座連綿的山寨。上萬人于山寨之間且耕且牧,儼然形成了北疆絕域、國中之國。

諸多山脈之中規模最大的,便是位於大茂山的總寨。此地建築極多,又有城塞、高樓之屬,頗顯氣派。只是馬賊們的工匠手藝粗糙,許多木料甚至都沒有拋去樹皮,看上去橫七豎八,十分醜陋。

就在陸遙與烏桓各部結盟,率軍自廣昌北返的時候,常山總寨之外馬蹄踏地之聲急如雨點。眨眼的工夫,一騎直奔上來。

午時陽光頗烈,幸有山間清風徐來,可解酷暑,山寨正中的一條大路恰對着風口,便被許多馬賊們佔據了用以乘涼。這些馬賊們『性』格粗野,喧鬧的聲音沸反盈天。飲酒作樂者有之、樗蒲者有之、暴躁揮刀格鬥者有之,『亂』哄哄地堵了一路。可是馬上的騎士竟然絲毫不減速,旋風般一路踏了過去!

轟然衝撞聲中,也不知翻了多少張桌子,倒了多少架胡『床』。群賊四散而逃,許多污言穢語頓時震天價響,而騎士沿途揚鞭催馬,只向山寨的高處急走。不過片刻時間便連過三道哨卡,來到一座獨立於千丈危崖的廳堂前。

「大當家,火急軍情飛報!」

騎士躍下馬來,高聲通稟。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個絹布捲軸雙手捧起,俯首急趨入內。待到堂中一人伸手接了捲軸,他便深深叩首,小步退後出去了。

接過捲軸的是個黑衣青年。這青年大約二十齣頭年紀,膚『色』白皙如雪,鼻樑高『挺』,眉眶深邃略顯柔媚,雙眸卻『精』光閃耀,顯得威勢『逼』人。配上他高『挺』的身材、舉手投足間的勃勃英氣,無疑是世間罕有的美男子。

黑衣青年漫步入座,打開捲軸來看,口中念道:「六月十五日,晉軍橫掃代縣,烏桓震恐。罕山部大酋烏延於靈丘山中草原招聚烏桓二十六氏族渠帥會盟,『欲』以統合諸部,聚眾對抗晉人。晉將陸遙率『精』銳潛入靈丘山,當場斬殺烏延,迫降各部。雙方當夜會盟,自白山部難樓以下各部渠帥,皆獻質子於晉。」

念了幾句,黑衣青年將捲軸往案几上一擲,『露』出譏誚的表情:「烏桓人恐怕是過了太久的安逸日子吧,全都養成了毫無血『性』的廢物。擁眾近萬的大族居然甘心受制於人,着實令人羞恥……太真兄,你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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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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