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疊浪(三)

第四十六章 疊浪(三)

代郡弓弩手們使用的弓都是難得的『精』良長梢角弓,而『射』出的箭矢卻多有不同。

畢竟陸遙在代郡不過經營了一個月,其間千頭萬緒的多少事務要『操』心,把總理庶務的邵續折騰到『欲』仙『欲』死。在箭矢這方面,除了緊急召集工匠打造部分以外,便只能仰賴將士們自己想辦法補足數量……這直接導致了箭矢的五『花』八『門』、形形『色』『色』。有箭頭尖銳的破甲箭,有中空且發出厲嘯的鳴鏑,還有胡兒們慣用的、箭頭寬大的重箭,甚至還有形狀更加古怪的,利用廢棄的武器碎片自行打磨成的箭矢。

這其中,數量最多的是重箭,給鮮卑人造成最大損失的也是這種箭矢。

北疆胡族生產水平低下,在日常狩獵和部族間的戰鬥中,甚至有使用骨箭作為武器的。骨箭的做法源於上古時期,只需將獸類骨骼從中砸斷,再把寬大的兩頭磨得尖銳,就成了兩枚箭頭。在通過與內地『交』易獲得生鐵之後,大部分胡族仍然喜歡將鐵箭頭製造成箭頭粗而重、兩翼有寬大鋒刃的形狀,一如原始骨箭的形式。這種箭矢比晉人的破甲箭沉重許多,雖然穿透力不足,但對付不著甲的軀體時,卻能造成巨大的創面,輕而易舉地截斷肌腱的骨骼,立即剝奪中箭者的戰鬥力。

鮮卑輕騎從代郡車陣前掠過的片刻工夫,已經足夠弓弩手們發動三次齊『射』,數以百計的重型箭矢乘着五顏六『色』的尾羽,如同水畔密集的鳥群那樣飛向鮮卑人的騎隊。最接近弓弩手的若干騎士立即倒地,後面的騎士不得不勒馬避讓。這樣一來,他們的速度就更加慢了。一排排的箭矢像是冰雹一樣,將他們一一砸落地面。

普通的晉人軍隊在承受了這樣慘烈的損失之後早就崩潰了,但鮮卑人的兇悍『性』格越是?

??逆境,越是得到發揮。他們冒着如雨的箭矢撥馬轉身,取出弓矢還『射』。憑藉着自幼鍛鍊出的『精』良箭術,他們還『射』的箭矢幾乎直直地沖着代郡弓弩手的面『門』飛去,其中甚至還夾雜有特製的毒箭。這種毒箭是將糞便、『尿』液『混』合攪拌后形成的膠狀物塗抹在箭矢上製成的,不僅氣味噁心難聞,而且極易造成傷者潰膿而死。

這種箭矢根本無法長期攜帶,因此數量少得可憐,其殺傷力更只有在戰後才會發揮。但在作戰過程中,這樣的箭矢只要三五支,就足以『逼』使敵人面對所有箭矢時都生出閃避的衝動,從而使得嚴整的隊列逐漸解體、有序的齊『射』變得零散。便如此刻,哪怕代郡軍的軍官連聲呼喝,也無法阻止弓弩手們產生畏懼情緒。

鮮卑人在匈奴之後崛起於草原,不知經歷過多少次你死我活的戰爭,殘酷的競爭將每一名鮮卑男子都是錘鍊成了優秀的騎士和『射』手。任憑形勢多麼惡劣,他們在弓矢一途上絕不落後於人,甚至能夠硬生生地扳回局面。

但代郡弓弩手們並不打算和他們對『射』。車陣中一聲鼓響,所有的弓弩手猛地伏倒,重新回到盾牌和車陣木牆之後。這樣的防禦,不是眼前小規模的鮮卑『射』手所能奈何得了。代郡軍的弓弩手在掩護下悠然自得地休整,甚至有人好整以暇地從木牆邊上探出手,將一支釘在木牆上散發惡臭的毒箭扔下地面。

瞬間失去對手的鮮卑輕騎向層層疊疊的木牆『射』了一輪,便只能悻悻地收起箭矢,剛一回頭,卻見揚起的沙塵遮天蔽日,數百騎洶湧而來。

那些正是跟隨劉遐殺出的代郡『精』騎。鮮卑騎兵分成了兩股左右襲來,他們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接近己方陣線的那一股衝殺過去,恰好在鮮卑人受箭雨襲擊而失去平治速度的這一刻趕到!

鮮卑輕騎的數量較之於代郡軍要多,但他們兵分兩路兩路包抄,眼前這一支又被代郡軍的箭矢伏擊,損失十分慘重,能夠對代郡騎兵的衝擊做出及時反應的,不過百數十騎罷了。

代郡騎兵依然以劉遐為前鋒。這名勇猛過人的將軍奮力衝擊,遠則用長槊刺擊揮打,近則用繯首刀砍殺,就像割草一樣把猝不及防的鮮卑騎兵從馬上砍下來,四處噴濺的鮮血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染成了紅『色』。相對於隊形鬆散不堪的鮮卑人,代郡騎兵依託著戰馬狂奔的速度,將長槊、大刀等重兵器的威力發揮到極致。這一次衝擊勢如摧枯拉朽,數十名鮮卑人幾乎在瞬間就成了長槊下的遊魂,而緊隨而至的長刀斬斷勉力揮舞著的短弓,擄走了剩餘的『性』命。

代郡軍在過去一個月里反覆演練的,以車陣、弓弩和騎兵短距衝擊相結合的戰術首戰告捷。但勝利絕非毫無代價,在適才的惡戰中,這些騎兵們的數量縮減了三成以上,餘下的許多人也帶着輕重不等的傷勢。為了避免被另一隊鮮卑人追擊,他們絲毫都不敢不戀戰。「快退!快退回去!」在劉遐的高聲指揮下,他們連聲呼喝打馬,縱騎狂奔,迅速擺脫鮮卑人殘部的糾纏。由於是順着這次衝擊的勢頭繼續前進,他們很快就沿着車陣讓出的幾條通路返回,退回陣中的速度居然比來時還快了不少。

當較遠處的另一撥鮮卑輕騎驚怒『交』加地兜轉過來試圖支援時,車陣前方已經只剩下橫七豎八的鮮卑人屍體。幾匹失去主人的戰馬憂慮地來回小跑着,偶爾拱一拱血泊中的某具軀幹,發出陣陣哀鳴。

這時候,薛彤已帶領本部士卒迅速填充到前軍之中,並接管了整座車陣和各隊弓弩手、騎兵的指揮。而劉遐則直接返回到中軍。

適才的戰鬥中,他終於還是難免受創,右側胯骨處挨了一刀。傷口不大,卻深達筋骨,淌下的血水把馬鞍都染紅了。他縱身下馬,往馬鞍上灑了幾把土,免得一會兒濕滑難以騎乘,隨即把長槊用力『插』在地上,撕下一片戰袍簡單包紮了兩圈。將傷處處理完畢之後,他又取回長槊,熟練地舞了幾個『花』招。似乎動作稍微大了點,傷處又滲出血來,但劉遐卻滿意地點點頭,彷彿絲毫不覺痛楚似的。

完成了這整套動作,他才顧得上詢問一句:「將軍,接着怎麼辦?」

陸遙沉聲道:「莫要心急。等一等。」

兩軍抵近廝殺的時間畢竟短促,幽州軍的損失其實不算特別沉重;他們憑藉數量優勢殺死的代郡將士更並非少數。然而,屢試不爽的輕騎奔『射』之術畢竟遭到了挫敗,這一場無疑是代郡軍佔了上風。

這一撥擔任襲擾任務的鮮卑輕騎此刻還剩下超過一千五百人,以兵力而論仍堪一戰。但他們無論勇氣還是體力都消耗到了相當的程度,在代郡軍強弓硬弩的『射』程之外撥馬兜轉着,進退兩難。如果繼續前進,似乎並不能取得原先預料的戰果。而如果後退……鮮卑騎士們甚至不敢扭頭去觀望本陣所在。想想段部對失敗者的殘酷刑罰,似乎鼓勇向前戰死當場才是適當的選擇。

段部鮮卑賴以橫行北疆的戰法第一步就遭到了挫敗,接下去應當如何是好?這樣的戰局顯然出乎幽州軍上下的預料。

綿延數里、排列成巨大弧形的敵方陣列里,牛角聲和鳴鏑聲此起彼伏,傳令兵們平治來去。由於晨霧已經完全褪去了,從陸遙等將校所在的位置看,能夠隱約地觀察到正對面的幽州軍本陣。那些幽州諸將細小如蟻的身影似乎比劃着動作,『激』烈地討論着什麼,卻遲遲未發出下一步的號令。

代郡軍上下任誰都清楚,這個勝利根本不足以影響大局。鮮卑人的龐大軍隊遠遠沒有發揮其威力,意圖一舉傾覆代郡軍的他們更不會因為小小的挫敗而退卻。彼等不動則已,動則必如決積水於千仞之溪,將有雷霆萬鈞之勢。寂靜的戰場上瀰漫着肅殺之氣,代郡軍的陣列里,一些經驗比較豐富的中層軍官搶在戰端重開前的短暫時機來回奔走着,為部下的士卒們打氣鼓勁。

果然如代郡軍將士所預料,約莫過了半晌,鮮卑人的大軍再度行動了。這一次,他們動用了主力,黑壓壓看不到邊的人馬如同遮掩天際的濃雲翻翻滾滾,數以萬計的馬蹄飛奔踏地所引起的震顫,使得河流都因此興起『波』瀾!

「左右兩側依然是輕騎,大概是要試探有沒有通過河灘來攻擊我軍側翼的可能。而中央的位置……」陸遙喃喃地道。正對代郡軍的前方,鮮卑人翻翻湧涌而前,無數面旌旗招展來去,一時看不清細節。但這等聲勢的調動,絕不會是普通的襲擾。

敵軍越來越迫近了,陸遙和衛『操』兩人卻同時鬆了口氣,甚至『露』出幾分喜悅的神『色』。

衛『操』揮鞭向著那個方向一指,適時延續了之前的話題:「這便是我們的取勝機會所在!陸將軍以為如何?」

陸遙微微頷首,簡短地答道:「還需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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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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