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起兵(完)

第三十九章 起兵(完)

幽州刺史府的位置在平北將軍府的東南。祖逖在府邸中新建了一處高樓,既用來避暑乘涼,也可用以瞭望薊城內外的情況。此刻,祖逖便與祖約、祁弘等人在樓台的最高處,恰好可以俯瞰那道鋼鐵洪流從將軍府中洶湧而出。

「果然是『精』銳!」祖逖情不自禁地拍打着闌干,大聲感嘆著。他轉過頭,又向祁弘微微頷首:「這其中,怕是有祁兄的許多舊部在吧?」

祁弘雙手抱肩,默然注視着那支昂揚前進的隊伍,許久才應道:「的確有許多幽州軍的袍澤弟兄在內……」他伸手指畫,為祖逖一一解說:「正經過歸仁坊的那名姿容雄偉的百人督,乃是常江常伯濤。此人猿臂善『射』、騎術『精』絕,又通曉《『春』秋》和孫子、司馬法一類兵書,是昔日幽州軍中少有的文武雙全之人。我聽說陸道明的扈從鐵騎是從麾下六軍中『精』選而來,往往以百人督為普通兵卒。而這常江能在扈從騎兵中擔任百人督,想必很得陸道明看中,前途似錦。」

「常江身後二十步,那名手持長槊、腰懸重刀的騎士,名喚劉逸。記得他本是麥澤明麾下驍將,以驍勇善戰著稱,自從軍以來,身經大小百餘戰,每戰必領跳『盪』之士陷陣,雖渺一目、斷四指、身負重傷無數次而敢斗之風絲毫不減。可惜後來因為得罪了王彭祖幕府中的權貴,被貶為守把城『門』的小卒,未曾隨我進入中原作戰。看他此刻的裝束,再看有從騎攜帶甲胄跟隨在樣子,似乎是被選入了甲騎具裝的重騎隊伍……也好,也好,此等勇士,正當用來突陣催鋒!」

「再看那位身披錦袍、耳掛金環的青年騎士。此人正是遼西公段務勿塵之子、如今的幽州軍右司馬段文鴦。段文鴦豪邁果敢,有力敵萬夫之勇,昔日幽州軍橫掃成都王數十萬眾時,多虧他橫絕戰場的武力。若在戰場上領兵正面對決,就連我也只能暫且退避三舍,不敢直攖其鋒。士稚公請看,段文鴦的身後騎隊以編髮左衽的鮮卑人為主,這些人都是段部鮮卑中的勇士……段部本是王彭祖的堅定支持者。然而,陸道明入主幽州以來,先以恩義籠絡段文鴦,再授以高官厚祿,逐步化解雙方在濡源戰事中的怨仇,同時憑藉代郡軍的兵力加以威懾,又用壩上草原的無主草場利『誘』,引導他們投向平北軍府。到如今,段部已經與平北軍府結為緊密整體,外人再難動搖了。」

祁弘不愧為昔日幽州軍首屈一指的大將,對幽州軍上至將帥、下至小校小卒,都了如指掌。雖然幽州軍幾經整編之後已與昔日大為不同,但他指點解說依舊熟極而流,不僅向祖逖陳述這些人的姓名、才能,也根據觀察到的情況分析他們當前的地位官職。

聽了半晌,祖約在旁嘆了口氣:「我幽州軍馬強悍甲於天下,部屬中雄壯之士何其多也,可惜都便宜了陸道明。這廝既然聚集幽州『精』銳於帳下,想來確有與胡兒一戰之力。」他本人也曾有些軍伍的經驗,適才眼看這些熊羆之士行經,只覺彷彿為其軍威所懾,簡直渾身燥熱。

祁弘搖了搖頭:「昔日王彭祖帳下的幽州軍,固然強悍善戰,但卻也有難以忽略的『毛』病。將士們素少軍紀約束,個個兇殘狡詐、放『盪』肆意慣了,其中的胡族戰士又仗着本族勢力橫行妄為,縱然以王大將軍的手段,也僅能勉強壓制,不能做到徹底收服。這樣的軍隊,打順風仗尚可,一旦局勢不利,就很容易……唉,濡源之戰便是如此了。而陸道明治軍則與王彭祖大不相同。」

祁弘瞥了祖約一眼,緩緩道:「如今的幽州軍,編練軍馬完全根據作戰需求,不以宗族、地方為限,因此將校指揮時別無掣肘,能夠如臂使指;治理部伍以嚴刑厚賞為原則,雖名將大酋,有過必罰,雖偏裨小卒,有功必賞。這樣的軍隊,本身就足以發揮出超群絕倫的戰鬥力,實在比仰賴個人的勇武的昔日那支幽州軍高出一籌。」

「原來如此……」祖約大力『揉』了『揉』鬍鬚拉茬的下巴,若有所思:「其實這也沒什麼難的。陸遙可以做到,我們也可以做到。他整頓王彭祖舊部的時候,我們不也趁機收攏有數千兵力么?若是效法他們用心整訓了,怎也不會遜『色』於陸遙的部下!祁將軍你說是么?」

這句話說到後來,竟似乎有些質疑祁弘治軍無能的意思。

「士少!」祁弘尚未答話,祖逖先斷然叱喝起來:「若排除宗族限制,重新編練士卒,那等若是將世家所擁的部曲剝奪拆散。整個幽州上下大小宗族,哪個容你如此胡來?再所謂嚴刑厚賞云云……嚴刑倒也罷了,厚賞實在萬難。陸道明坐擁代地三郡田畝千頃,所以能夠給大批立功士卒發放田地,你要效法其舉措,所需的資財從何獲取?」

祖逖越說越是惱怒,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羽扇揮得啪啪作響:「士少,你年紀不小,也該有些見識了,能不能少說些荒唐言辭?」

「是。」祖約不敢與祖逖爭辯,只得退後一步,長揖以謝。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興高采烈道:「平北幕府之軍雖強,但要去與胡兒作戰,則必然在相當時期內無法兼顧幽州。兄長,藉著他們大軍在外的機會,我們正可以動用各種手段,將幽州軍政權力盡數攫取在手……」

「唉……」祖逖連連搖頭,望着自家這個急於進取卻太過『毛』躁的幼弟,一時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他勉強壓住心底的怒氣,也懶得與祖約多解釋了,直接以命令的口『吻』道:「士少,你立即去府中點出得力的『侍』衛騎兵五十人,領他們去平北將軍的大軍之中覲見。就說奉我的命令,由你代表幽州刺史,隨軍一同殺敵!」

「什麼?」祖約頓時愕然:「兄長,這是為何?這是為何?我……」

「就這麼辦,不必多言。」祖逖轉身下樓。

當祖氏兄弟二人鬧得有些尷尬的時候,卻另有兩名不速之客『混』雜在觀看大軍出動的薊城居民行列中『唇』槍舌劍,討價還價。兩人俱都身披斗篷、頭戴兜帽,顯得風塵僕僕,但站立的姿勢筆『挺』如山,在人群中自然透出一股鶴立『雞』群之感。

「如何?」兩人中身量略矮的一個微笑道:「正如我先前所說,道明『胸』懷天下,絕非只顧一己之『私』、圖謀割據山河的軍閥人物。當此大局危殆的時候,他一定不會行差踏錯的。」

另一名高大男子沉默著,看着幽州大軍的陣列在他眼前經過。無論是軍容、裝備、還是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整齊劃一。越看,越可以確定無疑地說,這是一支真正的『精』兵。他的瞳孔微微縮小,彷彿有些戒備,旋即又『露』出滿意的神『色』:「陸道明確實擅於治軍。很好,很好。既然他出動大軍,則大晉與匈奴的力量對比未必不能扭轉。」

「幽州畢竟偏遠,僅靠道明的力量還不足以抗衡匈奴,若得龍城兄麾下的鮮卑鐵騎相助,我們才敢說有幾分勝利的把握。」

「拓跋部出輕騎兩萬,我出兵五千,再配以你家主公在太原、新興、樂平等郡國糾合起的兩萬人馬,就有四萬五千人了。匈奴漢國若果然傾師南下,則離石以南一線必然空虛,徒然依靠雀鼠谷天險防禦罷了。想必你們是打算強攻上黨南部各城,再突入天井關,未必河內匈奴大軍的側后吧?」高大男子皺眉道:「可是,我慕容部一旦南下,常山南北的安危誰來保證?猗盧年初時與惟氏成婚,順利統合拓跋鮮卑的西部、中部,如今勢力漸熾,已經幾乎恢復了當初控弦四十萬眾的聲勢。若是他們趁機打常山的主意,我可沒有還手之力。」

「拓跋部要常山作甚?龍城兄多心了……」身量略矮的男子哈哈一笑:「實不相瞞,匈奴漢國為了籌集起足以攻陷洛陽的大軍,已將大河以南的白部鮮卑和羌胡部族壯丁『抽』調一空。拓跋部與白部鮮卑乃是世仇,早就摩拳擦掌要渡河重奪這片水草豐美之地。」

「哦?越石公的謀划原來如此。」高大男子撩起兜帽,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對方的神『色』,許久才應道:「可是,拓跋鮮卑取河南地以後,我縱得朝廷授予雁『門』郡的樓煩、馬邑、『陰』館、繁畤、崞縣五縣,也難免成為大晉與拓跋部之間的隔離地帶。太真兄,到那時,我慕容部豈不愈加難以進退周旋?」

「依然如你我上次見面時所說,天圓如張蓋、地方似棋局。天地間人,都在棋盤上掙扎奔命。即便如龍城兄這樣的人物,有時候也難免成為棋子的。」身量略矮的男子似笑非笑:「龍城兄,軍情如火,我急着回晉陽復命。你願不願襄助朝廷,願不願接手雁『門』五縣,在此一言可決;千萬不要如前番那般猶疑不定,最終反落不著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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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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