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四眼熊貓

在丁姨感嘆的時候，永芳也在感嘆。

她在家裏上網。她幾乎沒有什麼朋友，偶爾李梅英會找她出去在街邊燒烤檔吃下宵夜，也很少像別的女孩一樣東遊西逛，不在攤位就在家裏，要麼就在水果批發市場那邊，除非家裏要買什麼東西她才出去逛逛商場。丁姨曾經笑她比老人還老人，一天到晚除了攤位就窩家裏。

不過，她也不寂寞，她有自己網上的朋友。三年前，她自作主張，買了電腦拉了寬頻。丁姨沒有反對，年輕人看看電影看看花花綠綠的新聞也是好事，不要胡思亂想就好，女孩子嘛，不經想，越想越亂，越想越老。

有空在家休息時，她也會上上網聊聊天，漸漸的交了幾個固定的好朋友：會飛的蜘蛛、四眼熊貓、大老虎，而她的QQ昵稱剛好是小蝶。她常笑，幾個人可以組一個動物園了。都是一年半前玩天龍八部認得的，後來慢慢不玩了，還經常在QQ上聯繫。在生活中，她怕男人，在網上，她與男人談笑風生，反正又不是真人，難道他們會從屏幕里伸頭出來咬她？繁忙而單調的生活中，小蝶實現着她豐富的想像，他們是心頭閃亮的那一點顏色。

會飛的蜘蛛與四眼熊貓都是在校大學生，大老虎是中年人，她？她自稱是中專生，今年十八歲。在網上沒有人知道，你是一條狗，同樣，也沒有人知道她只是街邊賣水果的。遊戲里，大老虎是她師父，會飛的蜘蛛是她師兄，四眼熊貓是她老公，她花枝招展心安理得做着她活潑潑的小妹妹，深得其他三人的寵愛，帶她練級、打裝備、盡副本，不玩遊戲了還經常逗她。

與另外兩人不同，四眼熊貓逗了好多次，要看她的相片。她笑：「長得丑不是我的過錯，大白天出來嚇人就是我的不對了。我沒有錢送你去精神病院。」

四眼熊貓不死心，時不時又提這個要求，都給她東拉西扯敷衍過去了。最近，他突然起了疑心：「你不是人妖吧？」「你才人妖呢，本姑娘雖然丑，還不至於去泰國。」永芳扔了塊磚頭給他。

「多醜也沒有關係，反正我也丑，我們都相識一年多了，好歹給張相片紀念下吧？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可憐可憐你老公吧。」

「這樣就叫可憐？我們今天做了一大堆作業才叫可憐呢，午飯都沒有吃好，那個變態老師專門欺負我們，唉，真恨不得天上掉一塊磚頭下來砸暈他。」女人，再好再安靜的女人說起謊話來也是面不改色，隨口而出的。

「每次一說要看相片你就轉移話題，嗚嗚。」

「別嗚嗚了，你以為你是大老虎呢。其實，我真的不敢讓你看，我不是十八歲的小姑娘，而是五十八歲的老奶奶，哈哈。」

「騙誰呢。五十八歲的老奶奶，小蝶你要是老奶奶，我就是老公公，陪着你天荒地老。」

四眼熊貓央求了好一陣子，永芳始終不答應。她心裏有些後悔自己當初說才十七歲了，要是當時直接說二十七，也就沒有今天的為難了。一時貪玩，落得今日左右為難。

「你不是怕自己嚇死人，是怕我嚇死人吧。為了表示我的誠意，先給你看看我的照片。你注意接受啊。」

永芳真的差點嚇死了：她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四眼熊貓，居然是街頭開二輪摩托的搭客仔四眼，張姨的兒子鵬飛！但是眼前的相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四眼的全身照、半身照、大頭照，背景就是東門公園，不是最近照的，應該是前幾年照的，四眼當時還稚氣未脫呢。玩遊戲不久，她就知道四眼熊貓、會飛的蜘蛛與大灰狼恰好都與自己同城，有時候她也會好奇，他們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來買水果的人之中，說不定就有他們，只是他們不知道她是小蝶，那個活潑開朗的十八歲女生，她也不知道他們是誰而已。好奇歸好奇，網絡是網絡，現實是現實，她從來沒有打算將兩者混為一談。

她從來沒有將四眼熊貓與四眼聯繫起來，這個世界上戴眼鏡的人那麼多，偏偏世事這樣巧！她一時慌亂，匆匆忙忙向四眼熊貓道了聲88，也不顧他的反應如何，匆匆忙忙下線了。四眼熊貓是四眼，她只有驚訝，卻無傷心。或者，她內心深處也知道，網上的感情與文字一樣虛假。

這幾天，她一直沒有上QQ，她怕遇上他，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一年半來，他們之間不知道開了多少玩笑說了多少情話，原來對方是四眼！要是他知道，還不笑死？萬一他跟陳陽嚷嚷起來，還不讓陳陽看低了她？自從和陳陽一道出去喝了茶，她已經打算遠離四眼他們了。陳陽陸陸續續有發手機短訊給她，說些平淡的事情，可她已經暗地裏很開心了。

這幾天，她出攤都有些偷偷摸摸的，生怕遇上四眼，到時候還真的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她已經知道了他就是四眼熊貓，還能若無其事嗎？他在網上不知道多幽默風趣，時時逗人大笑，又細心又溫柔，與平時的迷糊完全不同。

還好，這幾天四眼都沒有來，她一直沒有遇上。開始她挺高興的，後來細一想不對，他是不是一直守着電腦等她上線？以前玩遊戲，他也經常等她上線，與她一起做夫妻任務拿經驗升級的。上次他興沖沖發相片給她，她突然下線音訊全無，他肯定會起疑心的，不會疑心她就是小蝶吧？也不對，要是疑心自己是小蝶，早該殺來攤位了。

永芳對着電腦，胡思亂想，越想越亂，最後還是一狠心，上了QQ。四眼給她留了一大堆信息，都是問為什麼、道歉這類話語，最後基本就是哀求她上線：「老婆，我承認我騙了你，我不是在校大學生，但是我真的上過大學，只是已經大學畢業了。就算你嫌我丑，也不用一聲不吭不理我吧？你不要不理我，我等你都等到心碎了……」

他洋洋洒洒寫了一大堆，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永芳看了又心疼又好笑。四眼那樣蔫蔫的人，居然寫出這麼熱烈的話語。想必他一時心熱發了相片，事後自己也後悔了，懷疑自己認得他，知道他是搭客仔吧？自己那樣騙他，也是自己不對。可是，事到如今，她還怎麼對他說？難道直接說：「四眼，你不要傷心，其實我就是永芳？」就算她有臉見他，怕四眼也沒臉見人了。

「小蝶，你終於出現了！」QQ滴滴叫起來，四眼扔過來一大堆信息。

「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這幾天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不是認得我吧？」

「你不是病了吧？身體怎麼樣？」

……

永芳想了又想，最後發了信息：「不好意思，最近家裏有事情回老家一趟，沒有上過網。」

四眼高興地又回了一堆信息。

永芳嘆口氣：這下子怎麼收場？明天四眼肯定出來搭客，萬一知道自己就是小蝶，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