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烈烈悲風起 第一百章 胡笳(四)

第一卷 烈烈悲風起 第一百章 胡笳(四)

次日凌晨。

天『色』依舊黑沉沉的,但東方的天空已經稍許顯出一抹魚肚白。

這是一夜未眠的人最疲勞的時候,無論『精』神和體力,都陷入了低谷。

在晉陽城北的一條街道上,往來巡視了整夜的伍長霍軼只覺得疲倦『欲』死。他一邊拍打着面頰給自己提神,一邊往街角的避風處走去。

那裏是兩堵高牆夾成的一個凹角,高牆之後原是高官貴人的園林府邸,卻因為戰爭而荒廢了。前些日子,他的部下們從廢園中搬出了幾塊木板,在高牆間搭起一個簡易的屋棚,用於夜晚巡邏時偶爾偷個懶小憩片刻。

這當然不合規矩,可是對於那些從軍十年以上的老兵油子來說,腦袋都已經拴在『褲』腰帶上了,這能算得什麼。

身為伍長的霍軼平日裏對此就很是頭痛。此刻強敵壓境,城裏的軍民無不人心惶惶,那幾個老兵油子反到是格外猖狂起來,整夜都躲在屋棚里休息。原本半刻之前就該來替換他,卻遲到了。

霍軼不滿地嘟囔了幾句,邁進屋棚里。屋棚里的油燈不知何時已滅了,伸手不見五指。霍軼一腳踩在某種軟軟的東西上,被絆了個趔趄。他正待喝罵,忽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霍軼昏昏沉沉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三分,轉身就跑。可沒跑幾步,只覺身後疾風大作,一股極大的力量箍住了他的脖頸,隨即頸骨被「喀」地扭斷,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距離街角五六丈遠處的一條小巷口,全身勁裝的田盛正貼著牆根的『陰』影站着,只『露』出半張臉窺視長街上的動靜。

待到屋棚里傳來一長兩短三聲鳥叫,他揮了揮手,隨即竄出巷外。百餘名剽悍的灰衣漢子緊隨在他身後急奔向前。這些人無不身手矯健,動作並不整齊劃一卻有種獨特的韻律,彷彿一條灰龍在夜『色』中疾飛。

前方半里處,就是并州刺史府的后『門』。

越石公雖已領兵南下,但署理護匈奴中郎將、并州刺史職務的護軍將軍令狐盛仍在這裏辦公。此時面臨緊急的局勢,別駕、治中、諸曹從事等官員都在府中商議對策,刺史府中通明的燈火一夜未熄。

相較於偏僻的后『門』,刺史府的前『門』正對着晉陽城中的校場,地勢十分開闊。二十餘名甲士手持松明火把,在『門』前徹夜往來巡邏,整夜鐵甲鏗鏘,毫無倦『色』。

這些甲士都是追隨越石公多年的舊部,極其『精』銳。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雄武,乃是越石公親將之一的柳淵。柳淵是越石公的中山魏昌同鄉人,十分忠誠可靠;另外『性』格也非常謹慎,故而越石公令他留守刺史府。

柳淵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注意到校場南側的大路上有隱隱綽綽的人影閃動,還有沉悶的腳步聲有節奏地響起。

他大聲喝問道:「什麼人?」

「柳隊主,是老夫!是池某啊!」

一個沙啞的嗓音高聲回答道。一名寬袍博帶的老者拄杖而行,從校場的另一頭緩緩走來。

柳淵認得這人乃中都大姓池氏之族長池早。池姓原本在中都縣經營了兩座塢堡,頗有幾分地方勢力。越石公出鎮并州之後,將池氏遷移至晉陽居住,又徵辟池早為并州刺史府的從事,以示懷柔。

像這樣的從事職位一共授予二十餘人,通常都由各家大族族長擔任。這些人並無實權,說是備員以供咨議之用,其實只用來表示各家大族與朝廷同心同德。因此都無須點卯辦公,各家大族族長自恃身份,一般也不會到刺史府來。

池早卻是個異類,平時有事沒事經常往刺史府跑跑,一來二去,與諸多將佐都『混』了個臉熟。刺史府的幕僚們猜測,池姓雖然人丁興旺,近代以來卻未曾出過官宦人物,這位池族主顯然是想自越石公的手底下謀個一官半職,也好光耀『門』楣。

雖然是熟人,但柳淵並不放鬆警惕。他作了個手勢,數十名部下立刻在他身後列成一排,橫持長戟,形成防禦的姿態:「池族主,你深夜帶人來此,所為何事?」

池早的身後有大約百餘名壯丁,他們距離柳淵很遠就停止了腳步,聚集在校場的一角。池早單獨前行,邊走邊解釋道:「柳隊主,昨日令狐將軍不是令城中各家大族點選壯丁,配合守城之用么?老夫連夜招集部曲,共得了百餘人。想到軍情緊急,不敢耽擱,於是早早便帶他們來校場等候。」

池早頓了頓,又道:「這些人若是不夠,便是老夫本人和族中老弱,也都願意上陣作戰。明日與匈奴廝殺,定不能少了我們池家的漢子!」他說話時的神情『激』動,五綹長髯飄拂,顯得十分慷慨。

柳淵知道昨日令狐盛確實向城中大族布達了搜檢壯丁的軍令。當次人心惶惶之際,這池早竟這般深明大義、傾家為國,使得他頗有幾分感動。於是他向池早施禮道:「我曾聽說:疾風知勁草,歲寒見后凋。池族主今日的高義,我想令狐將軍定然會轉稟主公。」

他令身後的甲士們散去,自己陪着池早攀談了幾句,眼見晨風寒冷,便提議讓池族的部曲壯丁到刺史府正『門』右側的牆邊避風。

池早連聲道謝,十分客氣,倒令柳淵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這時,忽聽刺史府的后『門』方向百數十人齊聲暴喊。柳淵吃了一驚,返身要去后『門』處查看。沒走幾步,忽覺腰背間難以言喻的劇痛,隨即一截雪亮的刀尖直透前『胸』!

那刀尖一閃即沒,鮮血立刻從前後兩道巨大的傷口中噴濺出來。柳淵想要大聲嘶吼,卻已完全透不過氣,只能在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隨即充斥着血漿的氣泡就充滿了他的口腔。他用最後一絲力氣勉強轉身,最後的一眼,便看到池早原本清矍的面容變得十分扭曲兇殘。

池早更不遲疑,一腳踢在柳淵的『胸』前。他素日裏都是以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形象示人,誰知此刻突然展現的身手,竟是高絕。這一腳力有千鈞,柳淵的身軀被如同被髮式機投出的石彈一般直飛起來,撞上了并州刺史府的大『門』,發出轟然大響。

池早已然拋開了拐杖,左右雙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把寒光四『射』的長刀。他將兩把長刀鏘鏘互擊,爆出耀眼的火『花』。變生肘腋之下,柳淵屬下的甲士們一時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池早揮刀前指,縱聲大吼道:「給我上!」

隨着他的號令,身後的百餘名壯丁紛紛拔刀,往那群甲士殺了過去。而校場遠端的『陰』影里,有更多的人突然現身,向著刺史府衝殺而來。

晉陽城中的兵力原本有三千人,昨日又臨時徵發了民壯兩千餘。但這些兵力大部分都已派駐到城頭守御,其餘的也都部屬在靠近城牆的幾處『交』通要道,以便隨時增援第一線。而專『門』鎮守刺史府的近衛絕大部分都已隨越石公南下,此刻留守府中的約莫百人,分作兩班輪流值哨,立刻能投入戰鬥的不過五十餘人罷了。

而池、田、王、高四家豪族都是人丁興旺的大姓,在本鄉本土數百年以來建立起盤根錯節的勢力,實在不可小覷。他們連夜動員的族中『精』銳部曲,合計足有將近四百人。此刻,這四百人兵分兩路,猝然發難,直殺進刺史府!

在後方,有田盛帶領的一百餘人破『門』而入。他們排列成鬆散的隊列,逐房逐屋地推進,四處放火,見人就殺,哪怕是手無寸鐵的婢『女』、僕役也不放過。

而在刺史府的前『門』,則有池早一馬當先。他狂舞的雙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艷』紅的血線,當者無不披靡。池早熟悉府里的道路,沿途絕不作無意義的逗留,帶着如狼似虎的部下們直撲向刺史府第三進的廳堂。那裏是官署集中的所在,自護軍將軍令狐盛以下,幾乎所有留守官員盡數在此。

前後兩路人馬彷彿巨大的刀刃和砧板,而以晉陽的留守官員正是砧板上垂死掙命的活物。這是凌厲之極的斬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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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之前更一章,攢人品。阿彌陀佛!

螃蟹的更新向來不給力,非不為也,實不能也,但我會盡量調整的,希望能夠逐漸提高寫作速度,以報諸君厚愛。

順便預告一下,《扶風歌》第一卷《烈烈悲風起》將近尾聲,應該下周末會完工。在第二卷里,西晉的政局不可避免地繼續坍塌,身為穿越者的陸遙卻得以迎來力量迅速膨脹的時期,而失敗的危險同樣如影隨形。群胡環伺的北疆是否足以支撐陸遙勃發的雄心壯志?他與劉琨的關係又將何去何從呢?

敬請期待扶風歌第二卷《泠泠澗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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