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戰鄴城(六)

第六十章 戰鄴城(六)

汲桑之勇悍,實在是叫人瞠目結舌。兔起鶻落之間,最先撲到他身邊的數名將士均已倒地。建春門上看到這一幕的人們同時發出倒抽冷氣的聲音,就像是一股怪風颼颼地從城樓卷過。而當陸遙、丁渺等大將親自圍殺上去時,吶喊助威的聲音又猛地爆發。

「殺呀!殺呀!」楚鯤臉色通紅,額頭青筋暴起,他的大嗓門在這時候得到了盡情發揮。

站在楚鯤身邊的盧志頓時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感覺似乎地面在微微顫動,有些暈眩,於是趕緊伸手扶住雉堞。

稍許眯了眯眼,只覺得頭暈腦脹越發嚴重。盧志顧不上關注戰局,他稍許後退了兩步,從人堆里擠了出來,背靠着一處旗墩慢慢坐下。

何雲適時地出現在他身邊,關懷備至地問道:「盧公可有什麼不適?」

「無妨,只是疲累而已。」盧志勉強笑了笑。

盧志原是養尊處優的文人,在魏郡牢城中暗無天日地囚禁的一年裏,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以致身體極其虛弱。昨日傍晚脫逃以後,又隨着陸遙等人沿途連番惡戰。到建春門時,他被安置在城樓里的一處耳房裏,原以為可以小憩片刻,結果又與陸遙勾心鬥角……整整六個時辰沒有闔眼,盧志起初還亢奮,到這時,真是支撐不住了。

他右手握拳,有規律跌輕輕敲擊額頭,感覺稍好些了,他抬頭看了看何雲,指指自己乾裂的嘴唇:「能否請何隊主幫忙尋些清水?老朽實在口舌生煙,難以支持啊。」

何雲怔了怔,露出為難的神色搖頭道:「這建春門左近一個水井也無,哪裏有水來飲?將士們都忍飢挨餓地堅持作戰……還請盧公多多擔待才是。」

盧志頷首道:「何隊主所言有理,倒是我失言了。」

他閉上眼,不再理會何雲。

何雲、楚鯤二人,帶着幾名士卒寸步不離身邊。名為保護,其實必然是奉了陸遙的指令,嚴密監視自己。如果自己膽敢亂說亂動,盧志毫不懷疑何雲立刻就會拔刀相向。

盧志不禁冷笑一聲。現下的局勢如此混亂,我盧子道一名文弱書生,哪裏會鋌而走險。陸遙那小兒輩,未免太謹慎了點。

他收攏雙足,將坐姿端正,隨即用舌尖輕點上顎,竭力調勻呼吸、觀想內景。這是河北士族中頗有流傳的道家秘術,盧志藉以平復心中龐雜起伏的種種念頭,以儘快恢復一些精神、體力。

列子曰:靜神滅想,生之道也。

盧志有博才,頗通雜學,往日裏常以此法來收攝心神,極有奇效。但此刻,他卻怎也無法凝神定氣。強烈的情緒和無數思緒反覆衝撞在胸臆之中,令他氣血涌動如沸。

年余以後得以脫離囹圄,盧志放眼四望,天下形勢已經變化得叫人有些看不懂了。但盧志所懷有的雄心壯志,並不因此而稍減。面對着眼下的局面,他絞盡腦汁、再三思忖,在初時的慌亂之後,漸漸有所決斷。

東海王信賴的得力臂助新蔡王司馬騰如此昏庸無能,竟然硬生生地將局勢敗壞如此。使得原本應當固若金湯的河北重鎮再度陷入爭奪之中。這對於忠誠於成都王的盧志而言,不能不說是件喜事。

那東海王乃高密王司馬泰之子,其祖司馬馗為宣王之弟,在晉室宗族諸王中地位原屬低下,彼輩不甘於做個地方諸侯,偏要染指朝廷大政,本就罪大惡極。更不消說他藉著陰謀叛賣長沙王司馬乂才乘勢而起,其行徑為天下人所不齒。在考慮到時至如今,東海王用人失察,以致賊寇橫行、河北動蕩不安……

盧志很有信心:較之於東海王、新蔡王這些朋比為奸的國蠹,成都王的恩惠至今為魏郡百姓所懷,故而此等亂局,恰可為盧某所用。陸遙猜測的沒錯。昔日,成都王世子司馬懋正是由盧志親自安排逃離。而盧志一旦脫困而出,想到的便是擁戴成都王世子二度起兵,與東海王司馬越再決雌雄!

只是,相比於執政以來倒行逆施、終於自亂陣腳的東海王,成都王的勢力衰敗的更加厲害。昨夜至今,盧志跟着陸遙等人一路行來,他沿途仔細察訪,竟不曾見到半個昔日同僚。在建春門內外鬧哄哄集結的,都是些官場新貴。

可恨!盧志喃喃地道。為今之計,便不得不籠絡那陸遙陸道明了。此人乃并州名將,廣有威名,又與羊恆、李惲等鄴城文武結有善緣,確可一用。雖說他與自家有仇,但在盧志看來也並不難制。適才,自己先以卑躬屈膝驕之、再以高官顯爵誘之,若果能斬殺汲桑,擊退賊軍,還可招攬汲桑部下的潛伏死士為己用,從而鉗制之……區區一名武夫,盧子道難道還會懼怕他么?

想到這裏,盧志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

可正在他盤算得高興之時,強烈的疼痛突然襲來,令得盧志嘶聲慘呼!

「小心!」何雲飛撲向前,一把按倒盧志,將他壓在旗墩的後面。與此同時,上百支箭矢彷彿冰雹般橫掃過建春門頂,密集的箭矢打在磚石上、鎧甲上、肚腹上、胸膛上,發出「噼噼啪啪」的撞擊聲和「噗哧噗哧」的入肉之聲。聚集在建春門上觀戰的鄴城文武官員、乞活軍將士就像被冰雹掃過的莊稼地那樣,頓時就七零八落了,至少有數十人被這波猝然襲來的箭雨射翻在地。

何雲也是以射術出名的,他對箭矢在空中的破風之響格外敏感,因此反應不可謂不及時、動作不可謂不快。但事發倉促,盧志的左肩還是中了一箭。

這是胡人慣常在射獵時使用的重頭大箭。它應該不是有意射向盧志,而是被拋射到城樓上來的。這種箭矢速度不快,但比尖銳的破甲箭要沉重許多。依靠着重量,它輕易撕裂了盧志左側肌肉,又將肩胛骨完全打斷,三寸許寬的銳利鋒刃割開附着在骨骼上的各種筋腱,一直穿透出盧志的前胸!

「他媽的……」何雲咬牙罵了句。他覷准了一個機會,彎著腰猛衝到向著鄴城內部的女牆后。

從女牆的牆垛望去,只見一支約摸數十人的羯人騎兵利用乞活軍都是步卒、調動不力的弱點,突然繞行到陣列側面的薄弱處,猛衝向建春門。其速度之快,彷彿利刃切入油脂,毫無阻礙!

他們中,有的人揮舞着手中的長槊、彎刀,策馬撞破了一層層拒馬和木柵,將每一名企圖阻止他們的將士殺死;有的人捻弓發箭,四面亂射,把乞活軍的軍陣攪得越發混亂,適才橫掃城頭的箭雨,便是他們所發。

而平治在這支騎隊最前方的,是一名身披兩層重鎧的壯漢。

論身軀之雄壯,這廝幾乎比薛彤、丁瑜這樣的巨人還要龐大三分。騎在馬上,兩隻腳簡直可以夠着地面。這壯漢雙手各持長刀,彷彿割草一般卷地而來,每策馬前進一步,都要斬殺一名乞活軍將士。眨眼工夫,他渾身上下都已經浸透了血水,鎧甲上還零碎掛着些殘缺的肢體內臟,遠遠看去,其可畏可怖之處竟不下於建春門外的那個煞星汲桑!

這壯漢殺得興起,突然反手將兜鍪除下,縱情高呼。只見他滿頭亂髮披散如狂,獰笑連連,血污遮掩下的面容卻顯得極其年輕。那種少年人本有的稚氣和兇殘殺意揉合在一處,不知為何,總叫人覺得心驚膽戰。頃刻間,他們就直抵建春門下,當者無不血肉橫飛!

形勢的敗壞總比預想中更嚴重。何雲儘力眺望,可以看到廣場以北的戰局也不樂觀。而南面的牆台上,朱聲正帶領着姜離等人與燮安所部對抗,雖然死守不退,但兵力明顯地越發稀薄了。

何雲冷笑一聲,從背後取下長弓和特製的鵰翎箭。

就在此時,適才觀戰的位置在城樓飛檐下、所以避過了箭雨的楚鯤,突然狂熱地大吼起來。他確實是個大嗓門,這一吼,整個建春門上下,甚至包括廣場上鏖戰的將士們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汲桑死了!汲桑被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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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周一的更新,周二能否考慮兩更?螃蟹躑躅抉擇中。

感謝無恥之、sandai、浮生遺夢等朋友長期以來的支持、鼓勵和指點。我想,我會在堅持風格和從善如流之間,取得良好的平衡:)

另外還要感謝我為楚狐狸朋友的捧場。

最後,根據編輯老爺的群郵件,在文後為縱橫中文網最新的月票政策作個廣告……我的話完了,說實在的,不太明白這些政策都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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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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