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淚(二)

西陵淚(二)

第六章易容

突然,一隻頭從青瓦上垂下來,把小小唬得差點暈過去。

幸好這隻頭笑眯眯的,一派驕縱之態。

「喂,蘇小小,還記得我嗎?」頭問。

小小當然記得她。不就是那個在唐家大船上作弄了自己的唐家大小姐唐小翩嗎?

她發着愣。唐小翩卻輕輕巧巧地翻身下來,繼續笑眯眯地盯着她。

小小被她看得很尷尬,低聲問:「唐姑娘深夜此來何事?」

唐小翩大模廝樣地朝竹簾裏面探了探,笑起來:「原來這裏還有別人,哼,待本小姐宰了!」

這女孩的性格跟燕赤俠一樣,殺人完全不用皺眉。

江湖人物,是不是都是這樣的?

小小忙阻止:「且慢……小小這裏……要是發生了殺人的事,可擔當不起啊……」

唐小翩取笑般打量了她幾眼,點了點頭,「不殺也罷。」她隨手一甩,一束青芒越過幔帳刺入羅豐的十二處大穴。

羅豐便成了一具只會呼吸的軀體。

唐小翩在欄桿上隨意地跳上跳下,完全不畏懼那種高度。她踩着青瓦的時候,就像飛鳥翔空,輕靈美妙。小小看得目眩,嘆息不已。

「唐……唐姑娘,你真厲害……」

唐小翩得意得在青瓦上連續幾個躍起迴旋,才心滿意足地拉了小小坐下。小小不敢看她的臉,手足無措。

「我想找你,就來了。」她嘻嘻笑道,「本來還想假扮男裝來嫖你,不過怕你尷尬,還是算了。」

好像這麼一說,人家就不會尷尬似的。

小小臉上一紅,「此乃煙花之地,會辱沒了姑娘的清譽……」

唐小翩毫不在乎地揮手:「我們唐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假名假利,江湖上,別人還說我們是使用暗器陰險小人呢~」

說罷,她忽然問:「燕赤俠是我什麼人你知道嗎?」

小小心頭一涼,無論從哪個方向去想,他們的關係似乎都很登對。

「小小不知。」

唐小翩快語連珠:「告訴你,他是我九千九百九十九輩子的仇人!哼,老娘絕對不會放過這混蛋!」

蘇小小拚命眨眼,也沒明白過來。

唐小翩罵完,竟幽幽地嘆了口氣,「你身價多少?我買你一段日子。」

蘇小小皺眉,怎麼又來了一個?

「上次那混蛋買你,花了多少錢?老娘翻倍。」唐小翩從懷裏甩出一疊銀票,大方得很。

蘇小小搖搖頭,「小小不願再接這種生意了。上次,怕了。」

「你怕什麼?」唐小翩像是吃了一驚,「我又不會吃了你。我只是想帶你回一趟四川而已。」

「什麼?」蘇小小愕然不解。

唐小翩大罵:「還不是那混蛋的破事!嗯,還有我們唐家的事。」

蘇小小正想相問,卻見唐小翩突然閉了嘴,如燕子般飛了出去,過了一會,才從欄桿上跳下來,「沒人偷聽,可以說了。」

小小覺得她未免小題大做了,含笑問:「不知燕大俠有什麼事?」

唐小翩皺眉答:「他么……躺在床上動不了。」

小小的心往下一沉。深千尺,不見底。燕赤俠何等身手,她是親眼目睹的。要他動不了,必定受了重傷。

「他受了傷,很重?」

「嗯。」

「為什麼會傷?」

「被唐隼用毒器打傷的。」

「唐隼是誰?」小小費力地問。

「我二表叔。」唐小翩老實回答。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小激動得站了起來。

唐小翩臉都白了,忙不迭地擺手,「不是『我們』,是二表叔他做了郭天北的間諜,被我發現,他想殺我滅口,燕赤俠就救了我……」

「郭天北又是誰?」小小覺得頭都大了。

「燕赤俠的仇人,也是我們唐家的仇人。我大伯……就是上次你在船上見到的那個,他們曾談過聯手對付郭天北。」

「燕大俠既然中的是你……二表叔的毒,你們就沒有法子救他嗎?」

唐小翩沒精打采地答:「我二表叔處心積慮,他自己的調製的毒,我們也無葯可解。蘇小小,無論如何我也要你跟我回去。」

蘇小小黯然道:「我無能無識,跟你回去又有何用?更何況,我與燕大俠不過萍水相逢,燕大俠……未必還記得……」

「怎麼不記得?他在昏迷中一直叫着蘇姑娘蘇姑娘的!」唐小翩眼裏有些模糊。

蘇小小舉袖遮住臉頰,細聲細語道:「世上姓蘇的女子何止千千萬?賤妾不過一青樓浮萍罷了。燕大俠說的,未必就是小小……」

唐小翩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恍然:「那倒是。如果他醒來見到旁邊的不是他念念不忘一見鍾情的蘇姑娘,而是你這個風塵蘇姑娘,不一劍殺了我才怪呢!」

蘇小小突然感到頸上一涼,一柄寒光閃亮的小匕首抵在她的頸上。

「你當我是傻瓜呀,那混蛋從不戀女色,苦巴巴練他那把臭劍。除了你,他還有哪個蘇姑娘皮姑娘?你的身子不跟我回四川,我就把你的人頭割走帶回去!」唐小翩的心情說變就變,不說變也變了。

蘇小小眼眶瑩然,淚水滑落在匕首上。

唐小翩老大不耐煩地嚷起來,「喂喂,你哭個屁啊,我又沒怎麼了你。啊,你真煩~再哭我把你姨媽、婢女還有你那什麼恩客都宰了。」

蘇小小還能說什麼。她寫好信,囑咐姨媽看好家,唐小翩已變戲法得取來一個大包袱。

「你的樣子太招搖了,得改裝一下才能帶你上路。」唐小翩問,「你想變成個道士,還是道姑?嗯,書生也合適。」

蘇小小見識過她的人皮面具,屈膝行了個禮,「單憑姑娘安排。」

唐小翩堅持要扮作書生。換上衣裳后,她拿出一塊薄薄的東西,先在小小臉上塗上一層薄脂,再用小刀細心刻畫。

小小覺得臉上有點癢,當小刀的刀尖溜過她滑潤的面孔,有一絲冰涼。

唐小翩忽然停下了手,用很奇怪的聲音問:「如果我手一滑,在你臉上留下長長的疤子,你說那混蛋醒來後會不會很討厭你呢?」

小小無法回答。

唐小翩深深地嘆了口氣。自語道:「我也知道自己長得不怎麼樣,總之是投錯了胎,不然還可以跟混蛋當個兄弟……」

小小心裏一陣疼痛,比針刺跟痛。很快,她就從鏡中看到了一個文縐縐的書生。

「這是我?」她想摸摸自己的臉,卻被唐小翩扯開了,「不能摸,一摸就變形了!」

唐小翩自己沒帶面具,抱起小小就乾淨利索地從窗外掠走。

第七章笛誘

兩個俊俏的書生雇了方舟,沿江西行。

一個夜晚,航船進入武昌境內。

月明星稀,夜色涼如水。

舟子泊在岸邊,入城購買必需之物。

唐小翩閑得無聊,纏着蘇小小講故事。她很奇怪蘇小小從未出過遠門,卻知道那麼多風情掌故。那麼小的腦袋瓜,居然能裝得下那麼多東西。

「是……以前的客人告訴我的……」小小十分羞赧。

唐小翩聽得入迷,忽然道:「我從小沒了娘,爹爹只教我武功,唐家的女人都討人厭,誰也沒跟我講那麼多故事。」

「可小小見唐先生也是慈父模樣啊。」

「唐分金?他又不是我爹,我爹早被郭天北殺了。」

小小大愕,「令尊已經故世了?」

「唉,江湖上的事你不懂。」唐小翩甩了甩頭,故作老成地道。

果然蘇小小中計了,追問:「我想知道多一點江湖上的事,你能給我說說么?」

唐小翩立時驕傲起來,「你曉得黃山派的郭天北是什麼人嗎?哼,他原本是『逐天劍』郭天南的弟弟,只不過郭家劍法一向只傳嫡系,後來郭天南病死了,郭天北才趁機把劍法和門派都奪去了!我看哪,郭天南的死因很有可疑呢……」

小小聽得心寒,腳底都覺寒意。

「郭天北用盡手段擴大地盤,十年間門下愈萬人。足以傲視少林武當了。我們蜀中唐門與他黃山派相距千里,本來河水不犯井水。只是後來我爹結識一個少年,被郭天北知道了,於是不斷派人暗殺我爹。」

小小心頭一動,嘴唇卻抿得緊緊的,不敢多說一句。

唐小翩苦笑着說下去:「你道那人是誰?哈,你猜不著,就是那混蛋!他自稱什麼燕赤俠,鬼啊,他真名姓郭,就是郭天南的兒子!」

小小目瞪口呆,「那他……他……」

唐小翩目光投向天邊:「他啊,也是被郭天北一路追殺,才被我爹救起……」

蘇小小總算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不禁心頭酸澀。那晚他神情苦澀,欲說還休,原來心中有更多的苦難。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說出來,反而無味。

唐小翩咬牙道:「我唐家與郭天北誓不兩立!等我親手抓到郭天北,一定要把他雙手砍斷,抹上特質的葯,再扔到豬圈裏去……」

蘇小小慌得把耳朵捂住,告饒道:「別說了,別說了……」

唐小翩見她這等嬌弱,不由納悶:那混蛋竟然喜歡這樣的女子?

忽然,遠處傳來陣陣笛子聲。

歡快如黃鸝啼鳴,輕悠如高山流水。

兩人覺得好奇,忙極目遠眺。只見暮色中緩緩靠來一艘大船。船上立着一個文士,風度宦雅,衣飾考究,正持玉笛吹奏。

「喂,你吹什麼曲子,吵得人家沒法好好說話了~」唐小翩毫不客氣地喊。

文士微微躬身道:「鄙人技藝粗糙,干擾兩位,還望恕罪、恕罪。」

唐小翩雖然口裏兇猛,可是見別人敬她一尺,倒也知道還人一丈,「算了,你這種人閑着也是閑着,只要別太吵就好了……」

蘇小小馬上還禮:「舍弟年幼,衝撞先生雅興,請先生萬勿介懷!先生音韻高雅,曲風悠揚,只是……」

文士不由問:「如何?」

蘇小小舉手行了個禮,這才道:「似乎略有隱憂……」

文士喜形於色,稽首道:「公子高才,某雖無伯牙之弦,公子卻有子期之才!」

兩人你一句「足下」,我一句「先生」地攀談起來。原來這人姓郭,因為官宦之途不順,心情抑鬱,便攜親眷出外遊玩。

唐小翩嘟嚷着:「姓郭的都不是好人!」

文士輕輕一笑,算是過耳春風。

蘇小小忙為她掩飾。唐小翩厭煩他們這種文縐縐的事,乾脆躲入艙中去了。

文士與小小隔舟而談,大有相見恨晚的殷勤。

等待掌燈時刻,兩船的舟子都回來了。炊煙裊裊。從文士的船艙中走出一個美貌婦人,嬌聲喚道:「先生,此處風大,姐姐說我們的酒快涼了……」

文士招手讓她過來,「玉娘,這位蘇公子是我新交的朋友,快見過了。」

玉娘盈盈下拜,端正的姿勢,絕對出身大家。小小笨拙得回了個男子的禮。他們便相互攙扶著走入艙內。

兩船相隔不過一丈,那邊的話語隱約可聞。玉娘殷勤地敬酒,文士興緻一來,吟了一首詩。那詩甚是旖旎,小小聽得耳朵都紅了。另一個女子隨即也吟了一首相和,意境也頗羞色。三人皆笑。

唐小翩咀嚼著菜,一邊摸著酒杯,忽然低聲問:「你瞧他們多奇怪,姐姐跟妹妹、妹夫一起出遊。」

蘇小小莞然,「他們是一夫一妻一妾,哪裏是什麼姐姐妹夫……」

唐小翩恍然點頭,伸手一扯,就把蘇小小扯到了艙外。她盯着小小,好久不說話。

蘇小小不知拿她怎麼好,「唐姑娘,你怎麼了?」

唐小翩垂著頭,猶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問:「那個蘇……我做你姐姐,或是,你做我姐姐,行不?」

蘇小小渾身一顫,她看到唐小翩為了鼓起勇氣說這句話,眼裏晶瑩有淚,那種求懇的眼神,比兔子還純凈。

「不……不……」蘇小小簌簌搖頭,「不行……」

唐小翩勃然大怒,一張臉如燒火般顏色,怒目而視:「你什麼意思,難道還敢嫌我?我唐小翩使毒手段頂呱呱,雖然不會吟詩作對,可是打起架來也不含糊!」

小小隻是搖頭:「不是這個意思……不……」

「那為什麼?」唐小翩的匕首又抵在小小的頸上,兇巴巴地道:「你不答應我,我現在就宰了你!」

手段是簡單粗暴的,可蘇小小卻決然閉起雙眼。

「為什麼?」唐小翩真的拿她沒辦法,哀哀問。

蘇小小就是不吭聲。

唐小翩生氣了,收回匕首,乾脆縱身到岸上,一夜不歸。估計跑到哪裏喝酒了。

蘇小小苦笑着寬衣入睡。

夜色幽靜,流水聲渡越千山。

蘇小小做了一個旖旎的夢。她對夢裏之事並不陌生,然而她對夢裏的人,卻一陣陣的顫慄。

熱烈而羞澀的觸感,在第二天起身後,那種嬌媚的慵懶感,把她嚇了一跳。

唐小翩滿身酒味得躺在她旁邊,直到中午時分才轉醒。

小小問她,昨晚可有聽見什麼聲音?

唐小翩抓抓頭頂蓬亂的頭髮,想了一陣,才呢喃著道:「你別看隔壁那官兒人模人樣的,昨晚他磨牙可磨得厲害了!」

小小欲言又止,終於不敢再問。

第八章驚夕

臨船的夫妻三人起得比他們都要早,動身離開的時候,文士竟然把玉笛託付給他們的舟子,轉贈給小小。

小小摩挲著玉笛,感覺徹手生溫,是個貴重之物。

船行至四川境內,碧空中飛下一隻信鴿,馴順地停在唐小翩的肩頭。

唐小翩取下信鴿腳上的紙卷,驚喜地叫了一聲,一拍小小的肩膀:「大好!大好!」

「怎麼了?」

「跟我走就是。」唐小翩擠眉弄眼,卻什麼都不肯說。

唐家堡佇立在山腰間,面向長江,外面有萬頃耕田,百重村落。中心就跟一個城鎮沒什麼兩樣。

只是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唐小翩拉着一個俊俏的書生回來了。

「這裏是你家?」蘇小小有些奇怪。

「真正的家還在更深的山裏呢,可是我們不到那邊去。」唐小翩拉着她穿過一個鬱鬱蔥蔥的樹林,又來到了江邊。

江邊升起一堆火,火上烤著香碰碰的鮮魚,樹下泊著一艘熟悉的烏篷船。

一個漁夫正在火邊專心致志地補著網。

蘇小小忍不住淚落,「他……他好好的?」

唐小翩叉手道:「厲害吧,是我大伯逮住了唐隼的弟子,拷問之下,才得了解藥。」

小小忽然覺得有點窘迫,進退為難。在那魁梧的背影后默默站了很久,猛地扭頭就走。唐小翩傻了眼,一縱身,攔在她前面,「你來了又跑什麼?」

「我……既然燕大俠已經痊癒了,我……就沒有必要留下了……以後,還請唐姑娘多多擔待……」

唐小翩呸了一口,「他就喜歡你這樣的,叫我有什麼辦法?」

蘇小小覺得自己的衣領被她蠻橫地拎起,什麼話都沒來得及狡辯,就騰雲駕霧地被扔到了一個地方。

唐小翩扔人是惡習。唐小翩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是惡習。唐小翩得不到就倔強地轉身,也是惡習。

小小的心跳得很快,快要跳出來了。頭垂得低低的,不敢稍動。

燕赤俠的大掌撫弄着她的頭髮,「來了,就走?」

小小嚶嚀一聲,只是哭,不再說話。

兩人就在這個江邊相擁著,直到斜陽落下。

「我帶你四處看看。」燕赤俠把她抱上烏篷船,搖櫓到江心。

蘇小小仰首看着餘暉漫天,吟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燕赤俠卻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詞句不吉,蘇小小慌忙問:「燕郎何出此言?」

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燕赤俠安慰道:「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蘇小小連忙合什向落日祈禱,願蒼天保佑燕郎大仇得報,願蒼天保佑唐姑娘也……如願得償。

燕赤俠見她虔誠肅穆,微微一笑。

晚上,他們在臨江的木屋內繾綣情深。

兩人的心中都有種平和恬靜的感覺,很幸福。

小小在燕赤俠脖子底下摸到一條很深的疤痕。

「是郭天北送的。淺了一點,我還死不了。」燕赤俠語調平和,帶着狂風驟雨的怒意。

小小憐道:「當時,一定很痛……郭天北,果然是個大壞蛋。」

燕赤俠心裏發笑,把她抱得更緊。

小小柔聲道:「燕郎,我跟着唐姑娘過來時,有一夜,竟然夢見和你……」

燕赤俠攬住她的纖腰,漫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小小臉上羞紅,呸道:「人家才不……這麼胡思亂想呢。」

第二天早上,唐小翩來到江邊的小屋前,見到蘇小小一身粗布衣裳,正在拈針縫補。

寶玉即使在砂礫中,仍能放出美麗的光芒。

燕赤俠在修葺屋頂,身手敏捷,看來傷勢痊癒。

「有客到。」燕赤俠道。

蘇小小抬頭就見到唐小翩,馬上迎了上去,臉上卻帶着幸福的羞澀。

唐小翩放聲大笑,「哈哈,恭喜恭喜。昨天你走得急了,竟把這東西忘在船上,我給你送來……」

說罷,把那支玉笛遞了過去。

小小看着燕赤俠,問:「夜泊武昌,遇到一個文士,斗膽與他談了一會兒音律,他竟贈了此物。燕郎,這……」

「留下。」燕赤俠看也不看。

玉笛還垂著一條精緻的瓔珞,由於晃動,瓔珞的一端露出一行小字來。「奇怪了,寫了什麼呀?」唐小翩眯着眼看,「溶溶?」

小小笑着接過,也看了一遍。

臉色瞬間大變!

玎地一聲。玉笛掉在地上。小小也摔在地上。

「這不是真的……」她拚命搖頭,眼淚簌簌地流。

「什麼?」燕赤俠俯身摟起她。

小小掩面奔出小屋。

燕赤俠撿起玉笛,只見瓔珞里刻着毫髮般大小的字,「春光溶溶,一舟三美。**奪魄,小小我憐。」

後面刻了署名「郭天北。」

燕赤俠青筋暴起,一手抓起唐小票的衣襟,怒喝:「那文士什麼模樣,帶了什麼人?」

唐小翩嚇得結巴起來,「姓郭……高高瘦瘦,文縐縐,帶了兩個老婆,我……出去喝酒了,早上才回……」

燕赤俠心頭像被猛捶了一拳,萬箭穿心。

唐小翩也看到了那行字,臉色瞬間煞白。

蘇小小當然不能跟兩個輕功高強的人較量腳力,剛跑到江邊就被抱住了。

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燕赤俠的雙臂把她揉到他自己的心窩裏。

唐小翩停住腳步,痛苦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帶她過來!」她返身跑到村裏,來到酒家,一拍案上,「所有最烈的酒統統拿來!最好把毒的也拿來,我不想活了!」

唐家的人見到大小姐這副模樣,連忙給掌門報信。

又是夕陽。果然不吉。

小屋內沒有點燭,小小極度怕光,怕見到燕赤俠的眼睛。

黑暗是最好的遮羞布。

黑暗中兩人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感受到細微的變化。

「從前我在江湖裏流落的時候,武功低微,常被欺侮。」燕赤俠忽然道。

「嗯。」蘇小小腦中一片空白。

「有時候也會被惡狗追逐。」燕赤俠道,「雖然痛,可是死不了。沒有把仇人殺死之前,就得咬牙活着。」

蘇小小垂淚,心中的主意愈發堅定。

與此同時,唐小翩終於在爛醉中被帶回唐家堡。

唐小翩少時就沒了爹,大伯是她最親近的長者。

「蘇小小雖然艷絕天下,可不是燕赤俠的佳侶。」唐分金開解道。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就算不要她,也不會要我。」唐小翩乾脆利落回答。

唐分金無奈地道:「他的劍法之所以厲害,完全由強烈的仇恨、瘋狂的意念和有進無退的悍勇所支配。但是自從見到蘇小小,他眼中戾氣漸減,這是自取滅亡的先兆。」

第九章入局

幾天後,唐小翩沒想到蘇小小會主動來找她。

小小的髮髻綰成婦人狀,一路上,從村夫到唐門高手,個個都呆在路旁看她。

唐小翩滿臉窘態,說不出一句話來。很久才蹦出一句:「我對不起你們……」

小小反倒看開地笑了,「只當被狗咬了一口。對了,唐姑娘,我想置辦些衣物,不知你能不能陪我到處走走……」

唐小翩高興地跳了起來,「當然可以!來來來……」

小鎮里民生興旺,商品應有盡有。

小小不得不以袖遮臉,免得被過多的目光看到。「唐姑娘……我……有點兒害怕。」

「怕什麼?這裏是唐家堡,誰敢對你不敬?」唐小翩大大咧咧地朝四周瞪眼。

「可是,我怕再見到……惡人。」

唐小翩打了個寒戰,一想起那件事,恨得只想掌自己兩耳光。於是,她把小小拉到僻靜之處,拿出一根通體發黑的針來。

「這寶貝給你。好好拿着,只要插入人體,就能使人動不了。」

小小小心捻起,好奇地問:「會死嗎?」

唐小翩嘻嘻笑道,「我就怕你扎著自,所以沒給你有毒的。這針只會令人動彈不得,沒有毒。」

小小拉起她的手,感動地道:「唐姑娘,你待賤妾大恩,賤妾……畢生不忘。」

唐小翩奇怪地問:「什麼大恩,我……」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那根針就扎在她的手背上。

很淺,像蚊子叮了一下。不過唐家的毒器天下聞名,那麼一點,也令她自己渾身動彈不得。

小小跪下來磕了一個頭,從懷裏取出一封信,放在唐小翩的腰間,泣道:「賤妾自知配不上燕郎,姑娘對他何嘗不是情深一往?賤妾此生本已落入泥污,上天憐憫,得遇燕郎,又得姑娘相助,再見他一面。賤妾已心滿意足。請姑娘憐賤妾一片苦心,不要再到煙花之地尋覓……」

她說完,又決然道:「請姑娘轉告燕郎,小小已無顏再見,他若來尋我,小小唯有……一死!」

唐小翩的衣襟已濕。

江柳如煙,碧流如帶。

一葉扁舟,哀然東去。舟上一名俊俏書生,憔悴如殘荷。

舟子是個念過半百的老翁,見客人抑鬱如此,不免勸道:「公子,功名之事得靠天定,凡人不過聽天由命而已……」

書生抿著嘴,搖搖頭,「小子自傷身世,謝謝老丈關懷。」

舟子自言自語:「明明是錦繡身世,竟然還在長吁短嘆……」

一路無話,路上風平浪靜。杭州水道近了。

又是夜泊江邊。

燈光如豆。蘇小小捧著腮,什麼都想,又什麼都想不出來。

漆黑的江面上傳來了悠悠的笛子聲。

她臉色大變,正想縱身跳到江中,卻被老舟子一手扯住。「蘇姑娘,有貴客相邀呢……」

小小沒想到這幾天的行藏全被察覺,羞赧得無地自容,知道江湖的陰謀后,更是心急如焚。

「鄙人水蛇幫鄧龍,奉郭盟主之命,送姑娘到此一會……」

小小僵直不動。

那條噩夢般的大船緩緩駛近。儒雅的文士彬彬有禮地站在船頭,就像他們初遇時一樣。只是少了兩位夫人。

鄧龍立即跳下船去,自覺游上岸去。

郭天北微微稽首,「蘇公子別來無恙?」

小小羞憤地轉過頭去,不理他。

反而郭天北一副坦蕩蕩的神情,」公子緣何緘默?」

蘇小小淡淡回應:「賤妾不與禽獸談話。」

「哈哈……哈哈,」郭天北仰天長嘯,狂態盡露,「世間禽獸憑的不過尖牙利爪,郭某才智、武藝無不傲視武林,豈是猛虎巨蛟可比?」

他還真會騰挪。

蘇小小冷笑,「你勝於禽獸的,不止是才智武藝,還有品行,連豬狗都自愧不如!」

郭天北眼中暴現怒意,輕身躍來,伸手就要捏住她的咽喉。可是月色清瑩,照得她的容貌比月色更動人。

他的手在她頸上一滑而過,嗤嗤一聲,把她的肩膀的衣物撕碎,露出雪白的肩來。小小本想尋死,見狀大驚,慌忙往江中投去。郭天北何等人物,電光火石間,已摟過了她,把她抱到大船上,落地時船身絲毫不動,像片秋天的葉子。

他把她放在船板上,俯身,低低地凝望着她。

果然是無一不美的絕世佳人呢。無論哪一處,都充滿了誘惑。

蘇小小咬唇:「你以為羞辱我,就可以羞辱燕郎?你錯了,我本來就是一個婊|子,跟你……不過是一場蝕本的交易罷了!你……枉你還是什麼盟主,上次嫖的時候,居然沒付嫖資……」

郭天北的手停了下來。

蘇小小眼神突變:「燕赤俠給了我三千兩,我就陪他去喝一趟花酒。唐小翩給我五千兩,讓我去四川陪他睡一覺,我就去了。至於你,你給多少?」

郭天北眼中充滿了鄙夷之色,忽然一陣大笑,順手推下她的書生頭巾,那一頭柔黑的長發披散下來,有一半垂到水面,如綢緞般搖曳,美不勝收。

「看來,你再下賤,我那侄兒還是在乎的。」

三枚喂毒的暗器激射到郭天北身前。他一拂袖,暗器被打落到江上。

燕赤俠和唐小翩從兩側向郭天北攻來。

小小看不清他們的身影。這不是她能夠懂得的世界。

忽然聽到唐小翩一聲嘶叫:「小小,快走!」

小小一斂神,郭天北的長劍已指向她胸口。

其實郭天北無心殺她。

小小閃避不及了。

灰影一閃,鮮血濺到小小的白衣上。

燕赤俠眉頭都沒皺,左手已搭在郭天北的劍上。

郭天北高聲笑道:「一個婊|子,也值得賢侄掛心?」劍鋒一抖,逼開了燕赤俠的束縛。

「宰了你!」唐小翩甩出幾片毒器。

燕赤俠的劍被郭天北擋住。郭天北的左掌卻蓋到了蘇小小的腦袋上。

唐小翩縱身一擋

蘇小小的心跳停了。

她親眼見到唐小翩的右手掉了下來!

燕赤俠憤怒急攻,郭天北卻不敢戀戰,踏波而去,留下一句狂言:「玩物喪志,賢侄終究還是要敗在老夫手上!」

燕赤俠卻不能追,因為唐小翩和蘇小小都已暈了過去。

林內傳來清嘯聲,唐分金到了。

第十章淚盡

「唐姑娘!唐姑娘!」小小從噩夢中醒來,死死抓緊了燕赤俠的手,額上浸透冷汗,「唐姑娘呢?」

燕赤俠扶住她,沉沉道:「右手,廢了。」

小小嘶聲問:「廢了?廢了?她……她以後該怎麼辦?」她無法想像那個女俠沒了右手的悲慘。「她不該救我!她為什麼要救我這種人!她……」

燕赤俠緩緩道:「一手還一手。她的恩,只有等我報完仇,再還。」

小小惶恐地抱住他的右臂,她喜歡他有力的懷抱,可是唐小翩的慘狀讓她無法平息。

「不,應該償還的是我,是我連累她受苦,我……死不足惜……」

屋外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又有磕頭聲,「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

唐小翩沙啞的聲音傳來,「帶出去宰了!沒用的廢物!」

「唐姑娘?」小小呆望着燕赤俠。他點了點頭。她全身都在發抖,「燕郎,帶我去見她。」

燕赤俠默然扶她起來,領着她到了另外一間屋子。

裏面一片狼藉,衣裳、瓷器、瓜果撒得滿地都是,而且,似乎也不容別人收拾。

榻上半躺着一個面如死灰的女孩子,正在流淚。

小小記得她欺花賽月的美貌,記得她說一不二的驕縱,記得她爽快淋漓的笑聲。

可是她現在只能躲在沒有鏡子的屋裏,默默流淚。

「唐姑娘……」小小低聲道。

唐小翩睜開眼,見到滿臉羞愧、淚水漣漣的小小,一時說不出話來。

「唐姑娘,小小對不起你!像我這種人……即使能賠你一隻手,甚至賠你的一條命,也行……」

唐小翩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哭什麼哭,你真是個哭包,江湖兒女嘛,少只胳膊斷條腿,都是尋常不過的事。刀劍哪有長眼睛的?嗯嗯,不知多少英雄豪傑都是單手打遍天下的,好像,漠北的拐子李,江南的瞎子泉,多得是!再說,唐家有的是錢,我就算一輩子賴著也有吃有喝……」

小小更覺凄涼,心臟直打顫。

唐小翩笑容凝固,突然把頭扭到另一邊,好久,才哽咽道:「要是你再想賠我什麼,就趕緊滾得遠遠的。我……我可不要再見到你。」

蘇小小含淚沖了出去。遇上了唐分金。

「蘇姑娘,有幾句話,不知能夠移步?」

「小小連累唐姑娘至此,死不足惜,先生若有差遣,小小絕無怨言。」

唐分金帶她來到一個樓閣,道:「小翩性格雖然暴躁,卻不是不明是非之人。當初是她心甘情願為你擋那一掌,她就把性命也捨出去了。後果如何她自然料到,姑娘不必過於自責。」

蘇小小更是羞愧到無地自容。「願粉身骨碎,報答唐姑娘大恩。」

「只是,鄙人反而擔心燕兄的安危。」

小小大驚,「燕郎有性命之虞?」

唐分金神情肅穆,「蘇姑娘已知燕兄與郭天北的恩怨?」

小小點了點頭。

唐分金背着手,道:「他們叔侄間的恩怨,早晚會有個了當。但是,鄙人擔心燕兄的劍法,會出現阻礙……」

小小完全不懂,怔怔地聽他說下去。

唐分金嘆了口氣,解釋道:「自古無情不似多情苦。練劍須經歷三重境界,無情、有情、忘情。練劍開始,人的心裏便變得只有劍。所謂心劍合一。再後來,人的心漸漸融匯天地萬物於劍中。此乃有情。到最後,天下萬物都是他的劍,謂之忘情。」

蘇小小懵懂地聽着。

「燕兄遇見鄙弟時,只有十七歲,劍法已達無情之巔峰。後來他到唐家堡隱居修鍊,鄙弟試圖以有情之境導他,大有所成。今年我見到燕兄時,已覺他窺到了忘情之境,不過後來,似乎停滯不前,毫無進境……似乎,與姑娘有關。」

蘇小小何等聰明伶俐,她拚命咬着下唇,不讓眼淚再掉下來。

「賤妾乃污垢之身,豈能與燕郎相配?如今令唐姑娘受苦,又令燕郎如此,賤妾乃千古罪人,求唐先生給賤妾一點時間,一定能令燕郎永棄前事,得償所願……」

唐分金嘆道:「唐家在關外亦有地產,望姑娘到關外暫住數年,也許……此間事一了,就可回來與燕兄相聚……」

小小決然搖頭,「永不相見,才是真心。」

唐分金望着這個嬌弱的女子,眼中第一次充滿了尊敬。

血色殘陽,凄鴉悲啼。

小小忽然說,要在江邊走走。燕赤俠只得相隨。

「燕郎,你瞧那落日,上次我們在江上泛舟,壯麗無比。如今,卻這般凄涼。」

「是心不同而已。」燕赤俠道。

小小又道:「如果賤妾讓燕郎放棄武學,改念詩書,每日於閨房中閑話陪伴,燕郎可能做到?」

燕赤俠苦笑:「恐難從命。」

小小面向斜陽,背對着他,慢慢地道:「是呀,若要日從西起,月從東升,也是不可能的事。燕郎,賤妾從小便在煙花堆里長大,從未想過江湖那麼多腥風血雨,殺人報仇之事,這些,對賤妾這根小小蒲草而言,都太可怕了!」

燕赤俠苦澀地笑了一下,執起她的手,柔聲道:「不出三年,我便與你歸隱江湖,不問江湖中事。好么?」

小小心如刀割,卻強力撐道:「只怕到時賤妾已化作塵土了。」

燕赤俠愕然。

小小垂首:「燕郎難耐詩書,賤妾亦不慣風浪。兩者若日月懸殊。賤妾自認識燕郎以來,受驚受累。燕郎可曾想過,賤妾早就習慣了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日子,怎麼過得慣江湖飄零、腥風血雨?燕郎若要賤妾適應,只能叫日從西出,月從東升!」

燕赤俠沉默了一陣,啞聲問:「小小,你是後悔了?」

小小重重地道:「承蒙燕郎錯愛,賤妾無以為報。賤妾本來就是水性楊花的風流女子,跟燕郎這番,也不過露水姻緣,若燕郎能憐賤妾愚笨,放賤妾回杭州,定是……功德無量之事!」

燕赤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扳過她的肩,逼她看着自己,「你何必瞞我,郭天北的話,唐分金定然聽見了,是他讓你離開我,助我入忘情之境,對不對?」

小小皺眉,奇道:「什麼叫忘情?賤妾不識。賤妾心意本是如此,與唐先生有什麼關係?」

她態度平靜,心意堅定,不由得燕赤俠不信。他臉色青黑,沉聲問:「莫非你也要做負情負義之人?」

小小微微冷笑,反問:「自古煙花女子有幾個不是負情負義?」

燕赤俠雙手發抖,鬆開了她的肩膀。「你當真不願留在我身邊了?」

小小堅定地點頭。

燕赤俠眼神劇變,冷然問:「莫非你忘記了我那天曾說過的話?」

小小望着遠去的一抹斜陽,看那點火紅,猶如在火中作死亡之舞的飛蛾。「記得,燕郎要殺盡天下負情負義之人,見一個,殺一個。」她嘆道,「若燕郎堅守誓言,就請殺了賤妾。若燕郎怕污了手,就請放賤妾走。」

「你!」燕赤俠拳頭暴戾,發出格格的摩擦聲。

他猛地轉過身去,背影冰冷得像他自己的劍。

「戲子無義,婊|子無情。」他冷冷地道。

她面如枯木般看着他的離去。其實這個時候,只要他回一回頭,就能拆穿這個並不高明的謊言。

但是他不僅沒有回頭,還仰首長嘯。

這嘯聲悲憤至極,四周林木撲撲葉落。似一把錐子般刺入小小的心內。

小小頭暈目眩,無力地滑落在地上,臉上淚如泉湧。

最後,她承受不住悲痛,一口鮮血吐在衣襟上。

這種類似佛門獅子吼的嘯聲能制敵於無形,即是郭天北、唐分金也忌諱三分,何況柔弱得像一片羽毛的小小?

嘯聲漸遠,終於再也聽不見了。

小小突然覺得後悔起來。她為什麼要離開他呢?她怎麼能夠失去他呢?

她奮力站起,掙扎著往前走。江風勁吹,入夜,便刺骨。

「燕郎,是小小不好,小小騙你的……小小從來不後悔跟你在一起,小小不要失去你……燕郎,你在哪裏?」她呼嘯著,哀喚著,乞求着,可是只有江風嗚咽著回應。

她越哭越凄厲,吐出的血越濃郁,最後,衣服上全是鮮紅的血跡。

唐家的人找到這裏,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她,把她送回杭州的小小樓。

兜兜轉轉,恩怨纏綿,終究還是回到這裏。

她逃不出去的。

燕赤俠給這負情負義的心上人的懲罰,不僅是深深的內傷,還有凄冷的絕望,後悔和煎熬。

蘇小小養好了傷,忽然對蘇姨媽說,今天起恢復接客。

她名聲在外,命中注定要死在歡場上。

終於完全在她自己的預料之中,她飲酒成狂,吐血之疾加深。

某個夜裏,昏暗得不見月亮。

蘇姨媽和箋子都睡得很死。

閨房內,一燈如豆。微弱的光線,就像她自己的生命,隨時都可以被風吹熄。

小小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旭日了。

「燕郎、燕郎……」她執迷不悟地念著。

難受,難受,什麼時候才是個解脫?

黑夜,黑夜,什麼時候才到盡頭?

恍惚中,出現了一條灰色的身影。並不靠近,冷冷地盯着她。

她呼吸近處,張開雙臂,「燕郎,你終於來了……不恨我么?小小好想、好想你……」

她神光返照地掙紮起來,燕赤俠就在燈下,卻不靠近。

她淚水最後一次流下來。竭力向前一撲

投入了他溫暖寬闊的懷中。

投入了這冰冷世界的一片虛空。

然而她卻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寧靜和幸福。猶如落霞漫天的那時。

當她落在地上的時候,猶如一片倦透的葉子,回歸到溫厚的大地。最後一滴眼淚,留在腮角。

蘇小小,天下第一名妓,貌若天人,才勝文姬卒年十九歲。

她的墓葬在松柏下。在西陵。

有一首文人為她寫的詩:「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春草凄凄的時候,一個素衣女子和一個英俊男子來到她的墓前。

女子是唐小翩,男子卻不是燕赤俠。

他是武林中人,少了一條左臂,卻使得一手很好的刀法。從相識到成親,他們一直恩愛和諧。

唐小翩焚了香,插好。沉默著。

她的丈夫問:「為什麼不說話?你明明有很多話對她說的。」

唐小翩眼眶****,「蘇姐姐,我如今可以這樣叫你了。你看見了么,這個人對我很好。我也很好……燕赤俠報了仇,不過又做了和尚。放下血刃,身披袈裟,周遊列國,說要踏遍千山,尋找救贖。聽說現在已到了喬陽國。不過,他說他不會來杭州了。怕驚擾你。姐姐……你聽到了嗎?

松林傳來波濤之聲。如泣似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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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落青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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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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