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

我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因為我瞧見手掌上的續命線又變淡了許多。倒不是我喜歡看手掌上的這線，實在是性子變淡了，除了睡覺，我也只喜歡攤開手掌看看那人為我畫的這續命線。

我還記得，那日他畫完這續命線離去之時，丟下的那句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搬出來一把椅子，我坐在太陽底下，就這麼又沉沉的睡了下去。

「綰綰，我喜歡你……」

「綰綰，答應我，除了我，這輩子不能喜歡上別人。不，是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以……」

「綰綰，我覺得好餓……」

「綰綰，你為我生個寶寶吧。雖說我們如今兩人也挺好的，但我總覺得，有個寶寶會熱鬧些……」

「青綰，你給我聽好。從此以後，你休得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別怪我對你下狠手……」

「青綰，我恨極了你。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怪我識人不清……」

「喝下這碗忘川水，從此以後，我再也不願你想起我……」

「青青，青青，醒醒……」睜開眼，椛術一臉擔憂的望着我。我回了一個笑，搖頭表示沒事。

椛術將我從椅子上扶了起來，欲言又止的模樣。我這人就是這樣，若別人要告知我些事卻不言語的話，我就忍不住要去問，許久以前是這樣，許久以後到了如今這樣的境地，卻仍舊是沒變。

抬頭望着椛術，問道：「阿術你有什麼事就說吧。」

許久，經過我的再三催促，椛術才緩緩道：「青青，白辰明日就要娶親了。」

我不知道從我心裏傳來的這陣陣疼意是怎麼回事，明明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決心從心裏將那個人拂去。穩了穩身子，我笑着回道：「如此，甚好。」

隨便找了個理由我想要將椛術打發走了，這樣的黃昏，這樣的心情的確是只適合我一個人的。我假裝看不見椛術眼裏的擔憂，關上了房門。

走了兩步，胸口一悶，就這樣又吐出了一口鮮血。無奈的搖了搖頭，我拿出絲絹，擦了擦嘴角。

白辰，我們兩到底是誰欠了誰？

躺倒榻上，就這麼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依稀是感覺到有人撫上了我的眼角，可是我睜不開眼，因為我知道，這雙手的主人，不是那個人。

半夜的打鬥聲驚醒了我，我起了身，走到房門邊打開了門。白辰身穿墨衣，站在一旁，手裏還幻著金色的光，在這黑夜，倒是醒目。

傳來一陣咳嗽聲，我忙扭頭看向了這聲音的出處，這才發現椛術倒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沖了過去，扶起了椛術，看着他嘴角邊的鮮血，我忙伸手替他擦了起來。我知道，椛術定是為了不打擾到我，所以才一邊為我加結界一邊應對着白辰。

「你們兩，倒果真是伉儷情深。」白辰的語氣，充滿了不屑，充滿了譏諷。

我懶得理他，是他自己說的，從此以後再也不願見到我，如此我在椛術這裏，應是與他無關的。

他的住處在天界的東邊，而椛術的在這天界的西邊。

「椛術，我們進屋吧。」

也不待椛術回答，我便扶着他啟步往屋裏走去了。一陣風拂過，白辰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努了努力，我擠出了一個笑，「白辰神君，你擋住了路，還請您，讓開。」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了力氣的不足，一股熱氣襲上心頭，一口鮮血又到了嘴裏。

忍住內心的反感，我將鮮血咽了回去。

我與白辰就這樣對視着，許久之後，他丟下一句話，便離去了。他說：「青綰，我要成親了。」

他剛剛離去，我便眼前一黑，倒下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屋子裏只剩下了我一人。閉上眼，我又準備進入夢鄉。

『吱呀』一聲，房屋門被打開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慢慢朝我靠攏，我知道，來人是椛術。

椛術握住了我的手，緊接着我便感覺到一陣氣流進入了我的體內。抽回自己的手，我睜開了眼，不開心的望着椛術，「阿術，我早對你說過，生死這種事情，我早已看開了。以後，你不要再輸仙氣給我。」

望了我許久，椛術才回道：「可是我看不開，青青，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呢？你這樣，是苦了你自己啊。」

我沒有回答椛術的話，直直的望着房頂。

什麼時候遇到的椛術呢？那又該是好幾百年的事情了吧，那時他才剛剛升為仙童，在白辰門下學習仙法。

一次我去尋白辰的時候，正轉身進門，他便撞在我的身上。我當時也算是天界數一數二的上仙了，所以椛術沒有撞倒我，反而自己跌倒在了地上。

我伸出手將他拉了起來，看着他白皙的臉漸漸的變得紅潤。我呵呵一笑，轉身進了屋。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再見到他時，已經過了兩百年，他也從仙童飛升成了上仙。那樣的速度，據說是天界的第一人。

我沒想過後來我與白辰鬧開了之後，他會收留我，我想着我與他籠統也不過是見了幾次面，哪來的情分足以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況且，他曾還是白辰門下的弟子。

我自是十分感激他的，那些因由，我也沒有仔細去過問。能偷來一些糊塗，與我來說，是多麼的幸運。只是，這份幸運沒有在白辰身上得到。

「阿術，我覺得我這一生，是累極了的。好在，我還遇到了一個單純的你。只是你的情分，我怕是還不了了。」

椛術沒有回答我，我扭頭看他時，卻見到他的眼裏是一片洪波。我拍了拍他的頭，安慰他道：「你不用這麼傷感，我去了以後，會更快樂的。而且，你也可以去過你自己的生活。」

這次我的笑里，是充滿了祝福的，亦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如今，我已算不得是上仙了。也許，連個凡人都不如。

我猶記得那日，白辰的一把火，燒光了我的整個竹林。直到現在我都是慶幸的，慶幸自己喜歡安靜，是自己一個人居住的。如若不然，我對白辰的感情，應是會多增添一絲恨的。

我知道，我早就錯過了白辰。清清楚楚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