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雲笑擁江山,盛世傾雲(大結局!)

352.雲笑擁江山,盛世傾雲(大結局!)

哥舒翰坐在馬背上望着對面遠遠地同樣望着自己的黑衣青年,數年不見,容九公子依然是英姿煥發,顯然這幾個月的連續戰亂並沒有讓容九公子感到疲憊勞累,反倒是那雙原本的陰鬱的眼眸變得雪亮,盈盈的殺氣似乎令他更見的神采奕奕。這個年輕的帝王,彷彿天生就是為這些陰謀算計和沙場殺戮而生的。這樣的人,本當是個禍害,但是哥舒翰卻見過這個青年在那個白衣女子面前笑得單純溫暖的彷彿一個無害的孩子一般純粹。這一刻,縱橫天下的烈王殿下心底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慶幸。或許,他們都應該慶幸還有一個沐清漪在,否則,誰也不敢想像這個年輕帝王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容瑾笑容可掬地望着跟前的戰場和對面的哥舒翰。這些日子兩軍交戰不下七八次,但是真正在戰場上看到哥舒翰卻還是第一回。看上去氣色居然還算不錯,容九公子挑眉,漫不經心地想着。

「烈王殿下,別來無恙?」容瑾悠悠然道。

哥舒翰沉聲道:「多謝掛記,不及陛下。」

容瑾挑眉笑道:「自然是不及本公子,對了…北漢皇還好吧?」哥舒翰眼眸一沉,「果然是你。」容瑾朗聲笑道:「朕只是想要給北漢皇一個教訓罷了,讓他知道一下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戰場上也不是許久的地方,不如…讓朕見識一下北漢戰神的蓋世神功如何?」

如果這時候有知情人士在場,必定要朝着容九公子唾一口口水,罵一聲無恥!如果此時趙子玉和夏修竹在場,必定要後悔他們當初的決定,還不如讓哥舒翰死在他們手裏呢。但是此時卻沒有人知道,西越的將士們只會覺得自家陛下英勇無匹,親臨戰場挑戰北漢成名已久的戰神,一時間士氣大盛,嗷嗷叫着朝北漢將士撲了過去。

哥舒翰自然不能拒絕,他若是拒絕就等於畏戰,北漢烈王怎麼能畏戰?

哥舒翰神色端凝,微微點頭道:「西越帝請。」

容瑾挑眉,「烈王請。」

「還是由老夫來領教西越帝高招吧。」哥舒翰身後一個聲音傳出,容瑾凝眉望去卻是一身布衣的凌霄堡堡主凌如狂,其後跟着的正是少主凌天霄。容九公子微微眯眼,道:「凌堡主,還有…凌少主,原來烈王殿下也需要找幫手么?」凌天霄郎笑道:「西越帝的幫手也不在少數啊?」從這一點來說,容瑾實在是沒有立場嘲笑哥舒翰。如果沒有夏修竹,哥舒翰怎麼會受傷?如果當初沒有魏無忌和夏修竹,沐清漪還能安穩的跟容瑾相聚?如果沒有莫問情,容瑾能夠這麼快解決掉霄城的疫病?

容瑾揚眉,修羅刀從袖中滑落入掌中,笑道:「既然如此,就讓朕先領教凌霄堡主的武功。」

凌如狂也不對話,直接從馬背上一躍而起朝着容瑾的方向撲了過去,容瑾也跟着終身而起,江湖中人終究都是不習慣在馬背上交鋒的。兩人一人持劍,一人握刀,就在混亂的戰場上交起手來。凌天霄策馬上前,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哥舒翰,問道:「哥舒,你沒事吧?」哥舒翰搖搖頭道:「沒事,你們怎麼來了?」凌天霄道:「營中又沒有什麼大事,倒是你這裏……」抬起下巴指了指交戰中的兩人,道:「你就打算這麼上陣跟容瑾交手?」

哥舒翰有些無奈,「有別的辦法嗎?若是換了其他將領跟容瑾交手,上去一個就死一個。」幸好容九公子很挑對手,並不是很喜歡上陣單挑將領。否則的話,北漢只怕還真的跟他玩不起。凌天霄道:「你親自上效果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哥舒翰重傷在身,也不會比那些武功差點的將領好到哪兒去。

看着戰場上時分時合的兩個人,哥舒翰劍眉微蹙,沉聲嘆道:「容瑾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

「妖孽。」凌天霄沒好氣地道:「他才不到二十五歲吧?」

哥舒翰也不得不點頭贊同。如果幾年前交手的時候他跟容瑾同歲的話,只怕是絕對打不過他的。

「我老爹……」凌天霄有些擔心地皺眉道。哥舒翰沉聲道:「凌堡主不是容瑾的對手,不過…容瑾不會跟他硬拼的。」雖然不是容瑾的對手,但是容瑾想要殺凌如狂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真的硬拼的話,只會是一死一傷。凌如狂死了對大局沒有什麼影響,但是如果容瑾受了重傷那局勢就會完全不一樣。

果然如哥舒翰所言,兩人越大越烈之際,凌如狂在挨了容瑾一掌的同時也奮力一劍刺了過去,可惜只傷了容瑾一點皮毛,容瑾微微皺眉,立刻飛身退回了自家陣前。凌如狂倒退了十幾步,也跟着跌了回來被凌天霄接了個正著,「爹!?爹……」

「沒事。」凌如狂站起身來,朗聲道:「西越帝果真是少年英才,老夫佩服。」

容九公子一臉戰意,一雙眼眸精芒閃閃,笑道:「凌堡主也是名不虛傳,可惜…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等朕破了北漢,再到凌霄堡領教凌堡主的高招。」凌如狂冷笑一聲,淡淡道:「恭候大駕。」

一戰下來,雙方依然是各有勝負,見占不到什麼便宜容瑾也就乾脆利落的收兵了。回到大帳中,跟着容瑾一起出征的將領和剛剛趕到的孫澤陵等人都忍不住紛紛抹汗。皇帝陛下,如今大戰在即你老人家跑到戰場上去跟江湖高手玩比武,這不是腦子有問題么?對方要是拼着折損一個高手也要傷了你,到時候咱們哭都來不及。果然,沐相一不再,皇帝陛下的行事就會變得讓人膽戰心驚。

再三思量,孫澤陵還是忍不住勸道:「陛下…您不是說烈王已經重傷了么?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邀他比武?」

容瑾輕哼一聲道:「能殺了哥舒翰自然是最好。」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直接讓夏公子和安西郡王殺了他?眾人抹汗,皇帝的心思你別想猜明白。

容九公子抬眼,笑眯眯地道:「這個啊…因為朕打算親自殺了他。」

殺一個身負重傷的人,很光榮很值得炫耀么?

欣賞夠了眾人一臉扭曲的神色,容瑾這才抬起手來,一個摺疊的小小的紙片從他袖間落了下來。眾人又是一愣,容瑾拿起紙片展開看了一眼,頓時笑容燦爛,「看來玉衡果然是成了。天權,傳信給玉衡,他該撤了。」之前在戰場上問哥舒翰的話純屬試探,哪怕是哥舒翰承認了他也不會絕對相信的。因為現在北漢大營被圍成了鐵桶一般,西越的探子進不去裏面的也傳不出消息來。容九公子雖然狂傲,但是卻絕不會真正的衝動自大,沒有完全的把握他不會動手的。

「是,陛下。」天權沉聲道。

孫澤陵又是一愣,道:「陛下…這是……」

容瑾挑眉道:「你當真以為朕吃飽了沒事去跟人動手?」他就算再想大家也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好么?

「這…難道凌霄堡也是……」這是當真沒想到,凌霄堡雖然是江湖中人,卻地處北漢。而且其少主還跟北漢烈王交好卻沒想到凌霄堡居然會投靠西越。容瑾淡淡道:「因為凌如狂和凌天霄都是聰明人,當然…也因為哥舒竣太笨了。」如果不是哥舒竣當初非要逼着凌霄堡跟西越過不去,以凌如狂的聰明凌霄堡始終都只會是個江湖門派,根本就不會參與國家之間的爭鬥。但是哥舒竣既然以權壓人,凌霄堡自然也要為自己找一條活路了。凌如狂看似狂放不羈,實際上卻是江湖中稍有的聰明人。所以,明明他跟雲浮生齊名江湖,但是雲浮生身處西越卻被哥舒竣利用死的連骨頭都不剩。凌如狂身處北漢,卻依然能夠為凌霄堡找到一個長存的辦法。

「陛下神機妙算,末將佩服。」孫澤陵折服。

容瑾揮揮手,繼續看手中的紙條。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張紙箋,上面寫着的東西卻着實不少。看完之後方才心滿意足地一揚手將紙片化為了粉末,沉聲吩咐道:「既然哥舒竣已經快要死了,朕也不用客氣了。立刻傳信給南宮大將軍,全力進攻!就算不能勸諫北漢大軍,至少也要留下一半的兵馬!另外…幫北漢人將哥舒竣命不久矣的消息一併傳出去吧。」

「是,陛下!」天權和孫澤陵齊聲道。

哥舒竣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反倒是越見沉重。整個北漢大營里的士氣也開始漸漸地低沉起來,不知從何時何處流傳出了皇帝陛下重病的消息。因為連續數日沒有看到哥舒竣露面,原本還抱有懷疑的北漢士兵也漸漸地受到了影響,開始惶恐不安起來。

大帳里,哥舒翰坐在床邊神色有些的望着病床上的哥舒竣,俊挺的容顏上滿是疲憊和憔悴。因為連續幾日沒有好好休息,就連雙眸也耗得通紅。哥舒竣喘息著,低聲道:「十一弟,辛苦你了…。」哥舒翰搖搖頭,道:「皇兄,你要儘快好起來。」

哥舒竣笑容有些苦澀,「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好得起來么?只是,朕不甘心…朕居然會死在病床上…如今大敵當前,還要你一個人帶着傷硬撐著。」哥舒翰搖頭道:「這是臣弟該做的。」扶著哥舒竣坐起來,哥舒竣往日俊雅斯文的容顏消瘦蠟黃,可謂是形銷骨立。咳嗽了幾聲,哥舒竣問道:「朕讓你去查的事情,有消息了么?」

哥舒翰點點頭道:「皇兄病重的消息並非從大營內傳出的,而是從外面傳進來的,現在…只怕是皇城裏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了。另外,皇兄生病的原因…還是沒有任何消息。皇兄平常用的,吃的,喝的全部都查過,沒有任何問題。」

哥舒竣靠着床頭閉着眼沉思,哥舒翰也不去打擾他,安靜的坐在一邊,他也需要暫時休息一下。

好半晌,哥舒竣終於睜開了眼睛,沉聲道:「去將默言帶過來。」

哥舒翰一怔,「皇兄…是想要寧先生幫忙查?」

哥舒竣道:「快去!如果他不肯來…綁也要綁來,如果綁不來…就殺了吧。」

「皇兄……」哥舒翰臉色一變,道:「你是懷疑他……」

哥舒竣道:「我沒有證據,但是…如果所有的可能都不對的話,那麼…就只有不可能的那一個了。快去!」哥舒翰心中也是一沉,沉聲道:「是,皇兄。」

「寧先生,我們該走了。」大營的邊緣處,凌天霄站在寧談身後,低聲道。寧談並不驚訝,回頭看了一眼凌天霄道:「這些日子,勞煩凌少主了。」凌天霄笑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寧先生…在下也沒有想到,西越帝要在下救得竟然會是您。」

寧談淡笑不語,凌天霄道:「咱們走吧。」

寧談點點頭,「是該走了,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走也是一個技巧,走得太早了會讓哥舒竣察覺到他們的計劃,走得太晚了…就走不掉了。不過現在,是該走了。

兩人一前一後朝着大營外面而去,凌天霄和寧談都是軍中極為特殊的存在,進出並不受限制。兩個人空着手慢悠悠地往外走,守門的將士也只會以為兩人是出去散步,根本不會在意。

「寧先生,留步。」以後到了門口,身後傳來哥舒翰凝重的聲音。寧談人的情緒可謂是了如指掌,即便是哥舒翰的聲音里並沒有什麼敵意,他卻依然能夠聽出其中的緊繃和沉鬱。既然要走了,就不必再多留。低聲道:「凌少主,快走。」

凌天霄也不耽誤,一把抓起寧談便往轅門外竄了出去。門外不遠處就藏着兩匹千里馬還有凌如狂接應。

「攔下他們!」哥舒翰厲聲道。

北漢的士兵反應極快,但是兩人卻已經出了大營。凌天霄抓着寧談飛快地朝預定的地方掠了過去。凌如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兩人身後,輕而易舉地攔下了追擊的士兵。等到哥舒翰感到,兩人對了一掌將哥舒翰擋了回去,凌如狂這才飛身追上凌天霄和寧談。

「唔…」被凌如狂重擊一記,哥舒翰只覺得喉嚨上湧上一股腥甜,腰間的傷處明顯的又感到撕裂的痛楚。甚至頓時頓了一下,沒能夠直接追上去。

「烈王殿下!」

哥舒翰勉力將涌到口中的血咽了回去,沉聲道:「請突兀赤將軍主持大營,帶兩隊人,跟我追!」

「是,殿下!」

兩匹馬在草原上逛奔,凌天霄帶着寧談一匹馬,從後面追上來的凌如狂一匹馬。跟人同期,寧談並沒有感到有什麼不自在,同樣的明知道被後面的北漢大軍追捕,寧談也沒有感到驚惶。凌天霄朗聲道:「沒想到,哥舒竣這麼快就發現了。早知道應該早點走。」

寧談搖頭,淡淡道:「他並不是發現了,應該只是…不得不懷疑了。」

「什麼意思?」

寧談淡笑道:「當所有能懷疑的都查過了,自然就要懷疑原本不該被懷疑的。」簡而言之就是,哥舒竣根本不需要證據,當他自己開始懷疑你的時候,有沒有證據其實是無所謂的,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就跟蕭家一樣。

「我沒想到,西越帝的王牌居然會是寧先生。」凌天霄道。雖然寧談是華國人,但是既然能夠讓哥舒竣信任,那麼可想而知他到底為哥舒竣做了多少事情。這樣的人,需要多少時間,付出多少才能換得哥舒竣這樣的人的信任?同樣的,既然他已經得到了哥舒竣的信任,又有什麼理由背叛哥舒竣投向容瑾?凌天霄絕不相信一開始寧談就是容瑾的人,「難道寧先生是西越前任皇帝的人?」這個倒是有點可能。

寧談淡笑不語,只是道:「如果烈王追上來了,凌少主直接將我扔下就可以了。」

「那怎麼行?凌霄堡答應了要護你周全的。」凌天霄道。

北漢騎兵果真是名不虛傳,不一會兒功夫哥舒翰便帶着人追了上來。上百人很快便將三人圍了起來。哥舒翰臉色也不太好看,只是不知道是傷的還是氣得。望着眼前的三個人,哥舒翰良久也沒有出聲。好半晌方才道:「寧先生,果然…是你。」

寧談微微嘆了口氣道:「烈王殿下,抱歉得很。」言下之意,竟是承認了下來。

哥舒翰看向凌天霄,問道:「你們,又是為了什麼?」凌天霄聳聳肩,倒是沒有太多的歉意,道:「受人之託。」

「容瑾。」

凌天霄點點頭,哥舒翰笑道:「西越帝好手段,連凌霄堡都可以悄無聲息的拉攏。」凌天霄嘆氣道:「要怪就怪北漢皇行事太過霸道。凌霄堡不想參與西越和北漢之間的爭鬥,但是…北漢皇卻強要凌霄堡與西越帝為敵。只可惜…在下和家父都不太看好北漢皇。哥舒,只能對不住你了。」

事到如今,哥舒翰也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了,只是道:「寧先生,皇兄有請,請跟本王回去吧。」

寧談也不在意,淡淡道:「凌少主,放我下去。你們自己走吧。」只要哥舒翰不出手,以凌天霄和凌如狂的武功想要離開並不太難。不,哥舒翰根本不會出手。

凌天霄不為所動,朗聲道:「在下既然答應了西越帝,自然要將寧先生平安帶回去。」

「不錯。」凌如狂也道,「若是寧先生出了什麼意外,老夫可沒法和西越帝交代。」

哥舒翰沉聲道:「既然如此,三位就一起留下吧。」

一揮手,北漢士兵立刻圍了上來。凌天霄護著寧談,還有凌如狂在旁邊,即使是這麼多人一時半刻也奈何不了他們三人。哥舒翰也並未出手,只是坐在馬背上平靜地望着他們,深邃的眼眸中無喜無怒。

凌天霄和凌如狂都是當世一流的高手,在哥舒翰想要活捉寧談的情況下這些普通的北漢士兵想要從他們手中搶到寧談並不容易。但是北漢人數上的優勢卻在時間逐漸往後推移之後慢慢的展現出來,再厲害的高手也經不起如此劇烈的車輪戰。當凌天霄受了第一次傷的時候,寧談再一次開口,「凌少主,放開我吧。」

凌天霄不以為意,笑道:「寧先生別說話了,你以為烈王還會放過我們嗎?」停了一下,又道:「剛剛叛了北漢,又棄下寧先生而逃,傳了出去還當真讓人以為我凌霄堡背信棄義,貪生怕死呢。」凌如狂縱身大笑,道:「霄兒說得不錯,老夫既然答應了西越帝將寧先生帶回去,無論如何也不會空手而歸的。」

哥舒翰站在不遠處,神色凝重沉默不語。

身後遠處,一陣馬蹄聲飛快地響起,凌如狂劍眉一挑,朝哥舒翰笑道:「看來西越帝當真是高看老夫了,竟然不放心烈王出馬還派了援兵?」不一會兒功夫,援兵就已經趕到了。大隊的北漢皇宮侍衛策馬而來,後面卻還跟着一輛馬車。哥舒翰微微皺眉,抬手示意眾人暫停。

馬車裏,哥舒竣坐在寬大的椅子裏被人慢慢抬了出來。看着哥舒竣神色灰敗彷彿氣若遊絲的模樣,凌如狂和凌天霄都不由得挑了挑眉,暗嘆容瑾和寧談下手之恨。自從哥舒竣病了以後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乍然一看,原本雍容貴氣的北漢皇帝居然病成這副模樣,當真是有些心驚。

哥舒竣翻身下馬,沉聲道:「皇兄,你怎麼來了?」

哥舒竣沒有看弟弟,轉頭看向被包圍在人群里的寧談。眼中的情緒複雜難辨,好一會方才道:「朕一直不願懷疑你,卻沒想到…真的是你。」

寧談垂眸,淡然笑道:「陛下…是不願懷疑寧談,還是無處可懷疑?」哥舒竣一哽,好一會兒才慢慢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朕懷疑過所有人。但是…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你跟容瑾勾結的證據。難道…就憑三年前的一次相見,容瑾和沐清漪就能令你背叛朕?」

寧談淡淡一笑,顯然並不打算回答哥舒竣這個問題。哥舒竣目光掃向他旁邊的凌如狂和凌天霄,眼底閃過一絲厲色,道:「容瑾果真是好手段。」凌天霄從容笑道:「陛下言重了,凌霄堡重要為手下的千百人找一條活路。但是跟着陛下…顯然不是什麼活路。因此,還請陛下見諒則個。」

哥舒竣冷笑一聲道:「現在,凌少主覺得你們還能活么?」

凌天霄看看四周,苦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是今日喪命於此,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是,至少…凌霄堡只會死我們父子兩個,也算是一樁划算的買賣。若是當真聽從陛下的,只怕凌霄堡如今早已經步了雲浮生的後塵了吧?」

哥舒竣點點頭道:「原來,你們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歸順西越了。」

凌天霄笑道:「談不上歸順,合作而已。凌霄堡只想身處江湖,不關心國事。」

哥舒竣輕哼一聲,再一次看向寧談,道:「默言,跟朕回去吧。」

寧談笑道:「陛下現在就可以讓人放箭。」

「但是,朕還有許多疑問想要知道答案。」哥舒竣道。

寧談偏著頭含笑望着他,一身白衣翩然彷彿隨時都會隨風而去,「這個么…告訴你也無妨。從一開始…我就在耍你。」

「寧默言!」哥舒竣臉色一變,厲聲叫道。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猛烈的咳嗽,抬起手,指著寧談道:「為…為什麼?」寧談笑若春風道:「我無聊,就想找個皇帝皇帝耍弄一番證明我才智卓絕。可惜西越帝看似昏庸實則精明,華皇疑心太重,又有顧牧言輔佐,當時的北漢皇又年老重病命不久矣,沒辦法,我只得找個皇子來輔佐。」

「撲哧!」雖然面對數百兵馬的包圍,凌天霄還是忍不住噴笑出來,就連凌如狂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樣的理由,實在是…傻子都能氣死。

「你說謊!」哥舒竣咬牙道。

寧談微笑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面對寧談,哥舒竣似乎有着難得的耐性。即使氣得臉色鐵青,依然深吸了一口氣,道:「十一弟,讓他們都退下,朕要單獨跟他說話。」哥舒翰皺眉,完全不能贊同皇兄的行為,「皇兄,不可。」既然已經確定了寧談就是西越的細作,皇兄如今這樣的情形是絕對不能再單獨接近寧談的。甚至,哥舒翰在心中暗暗的捏了一把汗,十多年相處,寧談有多少機會能夠殺死皇兄?

哥舒翰不同意,凌天霄同樣也不同意。他倒是不擔心寧談刺殺哥舒竣,寧談要刺殺哥舒竣早就殺了,他擔心哥舒竣會殺了寧談。

寧談微微思索了片刻,方才點頭道:「好。」

「寧先生?!」凌天霄皺眉。寧談彷彿不聞,繼續道:「先放他們走,我留下。」

「寧先生……」

「凌堡主,凌少主。」寧談轉身,一把明晃晃地匕首擱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寧談笑道:「請回去轉告西越帝,多謝他特意請人來救我。不過,寧談與他各取所需,他的要求我做完了,我相信我的要求他也能辦完,所以,寧談回不回去並不重要。兩位請吧。」

「寧先……」凌天霄上前一步。

「兩位請。」寧談聲音一沉,手中的匕首也朝着自己的脖子送了一分,一滴血珠劃破皮膚流了出來。

凌如狂嘆了口氣,一把攔住凌天霄,道:「我們退後兩百步,既然答應了西越帝,無論寧先生是死是活,老夫都要帶回去。」

哥舒竣冷笑一聲道:「你們先找事,朕也會成全你們。」一揮手,北漢侍衛的包圍圈讓出了一道缺口,凌如狂和凌天霄牽着馬走了出去。

「放箭!」

「住手!」寧談沉聲道。冷冷盯着哥舒竣道:「看來,陛下並不想要解藥了?」哥舒竣握著扶手的手一緊,冷哼一聲擺擺手示意弓箭手放下。

「都退開吧。」哥舒竣道。

「皇兄。」哥舒翰皺眉。寧談淡笑道:「烈王放心,我不會對他動手的。我若要殺他,哥舒竣已經死了千百次了。」哥舒翰默然,卻是,寧談若是想要殺皇兄,不愁找不到機會,更加用不着跟容瑾合作。搖搖頭,哥舒翰道:「我不知道先生跟北漢有何恩怨……」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哥舒翰轉身帶着人往遠處而去。

「烈王宅心仁厚,可惜…寧談卻是個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人。若有人害我,我滅其族,皇室中人害我,我滅其國。」身後,寧談平靜地說着無比血腥的話,眼眸微垂,白衣勝雪宛若世外仙人。

哥舒翰帶人退到了十幾步外,空曠的草地上只剩下站着的寧談和坐着的哥舒竣。哥舒竣望着寧談許久,方才開口道:「默言,到底…為什麼。朕不記得什麼時候害過你。或許朕確實不夠信任你,但是,朕從未想過你會背叛朕。」

寧談幽幽嘆了口氣,道:「陛下,現在說這個有什麼意義么?」

哥舒竣啞然,良久才笑道:「確實是沒有意義。北漢要輸了…朕要死了,默言你高興么?」

寧談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道:「說不上高不高興。」太久了,從他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到如今已經年過而立。他用了這輩子最好的年華做一年事情——扶持哥舒竣登基,再深宮裏靜靜地等待看北漢滅亡,或者在哥舒竣最成功的那一刻要了他的命。時間太久,即便達成了目的他也已經忘記了高興和興奮的心情。

「你是怎麼和容瑾搭上關係的?朕絕不相信容瑾能在還是個稚齡孩童的時候就讓你聽命於他。」哥舒竣咬牙道。

寧談倒也爽快,道:「我之前說是天命,並非糊弄陛下。要怪就怪陛下遇到了一個敢想人所不敢想,為人所不敢為的對手。早在陛下還不知道容瑾是誰的時候,甚至在天下人都還不知道容瑾是誰的時候,他就已經將你視為最終的對手了。所以,當我看到一個奇怪的俊美少年突然跑到皇宮裏來探望我的時候,我突然就決定賭一把了。反正…就算他輸了,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損失。」

「什麼時候?」

寧談仔細回憶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道:「八年前?似乎是烈王出征柔然的時候。」

「好!好得很!」八年前,容瑾還不到十六歲!確實是沒有人會注意西越一個體弱多病的皇子。

「你告訴了容瑾什麼消息?」哥舒竣盯着寧談道。

寧談道:「大概就是佈防圖,還有陛下想要出兵華國,在比如…陛下想要明年出兵西越之類吧?不重要的消息,我自然不會告訴他。」

「你怎麼會得到佈防圖,你從來沒有接觸過佈防圖。」這才是哥舒竣最大的疑惑,他可以確定絕對沒有給寧談接觸過佈防圖。否則,無論有沒有證據,最開始知道佈防圖泄漏的時候他都絕對不會放過寧談的。

寧談笑道:「我十七歲幫陛下奪位,西越沐相十六歲將華國皇室弄得天翻地覆。陛下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大都有一個優點么?」

「什麼?聰明?」寧談和沐清漪,確實是他見過最難纏的人。所以他想要殺了沐清漪,所以他防備着寧談,可惜,防不勝防。

「不,是過目不忘。才學也不是天生的,因為我們過目不忘,所以我們天生就比別人學得快,知道的多。」北漢人並不好讀書,即使是皇族學識也大都平平,自然也少有人聽過能夠過目不忘的人。

哥舒竣皺眉,很快又猛然抬起頭來目光凌厲地射向寧談。寧談淡定地道:「看來陛下記起來了。我雖然沒有接觸過佈防圖,但是…我確實是見過佈防圖。雖然時間非常的短。雖然現在我已經既不太清楚了,但是當時回去畫下來卻沒有任何問題。偶爾聽陛下和烈王議事的時候,也可以再補充一些。我用了三年的時間才做好一張完整的佈防圖呢。可能比陛下御書房裏收著的那張更加細緻。」

哥舒竣無話可說,雙手死死地抓着椅子,狠狠地瞪向眼前悠然自若的男子,「默言,你當真不怕死么?」

寧談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抬眼道:「怕死你就不會見到我了。」

「朕想知道,朕跟你到底有什麼仇怨?」

寧談望着他,道:「從頭到尾,你都沒有覺得我眼熟過么?」哥舒竣一怔,定定地望着寧談許久,還是搖了搖頭,道:「朕從來沒有見過跟你長相相似的人。」

「那你就當我當真是無聊了想要玩弄北漢的江山吧。」寧談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平靜地道,「你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陛下將你的人叫回來吧,否則,在下可就走了。」

「寧談!」哥舒竣勃然大怒,「告訴朕!到底是為什麼?」

寧談沉默不語,顯然是真的不打算再跟他說些什麼了,直接轉過身就往前方走去。

哥舒翰立刻就帶人沖了過去,哥舒竣神色陰鬱,「先見他帶回去!」他必須知道是為什麼!

看着遠處凌天霄父子也要衝過來,寧談淡然一笑舉起手中匕首朝着自己心口刺了過去。

「嗖!」一支暗器破空而至,不偏不倚地打到了寧談手中的匕首上。只見平地上一道黑影飛掠而去,容九公子傲然地聲音當空響起,「玉衡,你打算給哥舒竣陪葬么?」

「容瑾!」

哥舒竣和哥舒翰神色都是一變,齊刷刷地盯着翩然落地的黑衣男子。俊美無儔的容顏上帶着寫意的笑容和輕鬆,一臉愉悅地笑容讓對面的人看了更是覺得想要狠狠地在他的臉上揍上一拳。容瑾並沒有再去管寧談,反倒是饒有興緻地打量起哥舒竣來,笑眯眯道:「北漢皇,別來無恙否?」

哥舒竣氣得險些嘔出了一口血,他現在這模樣可稱不上是無恙。

「容瑾,你好大的膽子。」

容瑾心情很不錯,所以也不在意和哥舒竣多聊幾句。摸著下巴含笑看着哥舒竣道:「是北漢皇好大的膽子才對。這天下…敢惹本公子生氣的人當真不多。但是毫無疑問,北漢皇肯定是最會惹本公子生氣的人。當然,本公子相信…等到北漢皇駕崩了之後,這世上不會再有這種人存在了。你說,是不是?」

「其實,你該感謝本公子才對。你知道玉衡原本打算怎麼對付你么?」容瑾想了想,決定好人做到底。壞事做多了,偶爾也要做點好事積點陰德。笑容可掬地看着哥舒竣道:「他原本打算幫你一統天下來着。然後在你登基之前殺了你,讓你死在君臨天下的前一刻。你覺得,哪一種方法結局更好一些?可惜…後來你不太聽話了,而他又覺得更本公子合作顯然要更有趣一些。所以,北漢皇,你當真是很會得罪人。」無論有沒有他容瑾,得罪了寧談哥舒竣最後的結局只怕都不會十分美好。

哥舒竣望向寧談,寧談垂首而立,並沒有反駁的意思。

「容瑾,你現在出現在這裏是什麼意思?」哥舒竣眼帶殺意,陰惻惻地道。容瑾拋給他一個你真笨的眼神,「當然是來跟你告別,順便接人咯。」

「你覺得你走得了么?」

「你確定你要跟我在這裏糾纏么?」容瑾毫不在意,嘻嘻笑道。遠處一陣馬蹄聲狂奔而至,過來的是一群身着黑衣的騎士,雖然只有一百來人,兵器各異,但是看上去各個身手不凡。哥舒翰沉聲道:「寒雪樓。」

「烈王好眼力。」

「西越帝肯定不止這一點準備。」哥舒翰凝眉,眼神一沉道:「皇兄,我們撤!」

哥舒竣皺眉,顯然是並不願意就這麼放過了容瑾。哥舒翰道:「西越大軍在準備襲擊大營!」

「不愧是烈王。」容瑾悠閑地道。

哥舒竣臉色再變,唇邊終於忍不住溢出了一縷鮮血,「皇兄!」

「殺了寧談!我們走!」北漢侍衛很快分成兩路,一路護著哥舒竣和哥舒翰轉身離開,一路朝着寧談地方向撲了過去。容九公子輕哼一聲,修羅刀化作一道緋色的虹影劃過,剛要接觸到寧談的北漢士兵便跟着飛了出去。隨即凌天霄父子和寒雪樓眾人也跟着殺到跟前,雙方戰成了一團。

亂軍之中,寧談突然取出一塊玉佩朝着離去的哥舒竣的方向拋了過去,「北漢皇,物歸原主。」

哥舒翰沒有回頭,直接抬手接在了手中。看到手中的玉佩也不由得一怔,轉手遞給了哥舒竣。哥舒竣握着手中的玉佩頓時愣住了。北漢人並不喜好玉器,但是這塊玉卻不同。哥舒翰和哥舒竣的生母有華國血統,這塊玉佩就是她留下的。哥舒翰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只是哥舒竣的那一塊上面刻着一個竣字,早在十六年前去華國遊歷的時候丟失了。

定定地盯着玉佩看了許久,哥舒竣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只是那笑聲卻充滿了痛苦和嘲弄,更像是絕望的哭泣,讓聽的人忍不住心中難受不已,「哈哈哈!果然是…報應!哈…罪有應得…他是…他是墨、靜、淵。」

——我還有一個弟弟,他叫子湮,字靜淵。可惜他外出遊學,你能與你相見。

哥舒翰策馬走在哥舒竣身邊,沒有去問墨靜淵是誰,他們之間又有什麼樣的恩怨。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寒雪樓眾人很快解決了戰事。千軍萬馬中他們的作用不大,但是少數人的較量江湖高手還是比尋常的將士要有用的多的。容瑾懶洋洋地走過來,朝着凌天霄和凌如狂道:「凌堡主,多謝援手。」凌天霄拱手道:「西越帝客氣了,我們也沒幫上什麼忙,還要有勞陛下前來營救。」

容瑾笑道:「兩位已經幫上大忙了。天璣來報,凌霄堡的人已經全部撤到霄城,兩位隨時可以去跟他們會合。朕說話算數,只要江湖中人不觸犯朝廷律法,朝廷絕不過問江湖事。」

凌天霄點頭道:「多謝,在下自然相信陛下和沐相的承諾。」

容瑾懶洋洋地斜了他一眼,相信他就不會特意帶上清清了。不過結果滿意就行了,容九公子也不是十分斤斤計較的人。再看向寧談,容瑾道:「玉衡?你有什麼打算?」寧談淡然道:「陛下叫我墨子湮就可以了。事情已了,在下告辭。」言下之意,顯然是不打算再提容瑾賣命了。容瑾也不太在意,從一開始他就沒覺得寧談這種人是會真正效忠於他的。就如寧談所說的各取所需罷了。雖然寧談這樣的人在外面晃着,實在是很難讓人覺得放心,但是…容瑾並不覺得他會給自己造成太多的麻煩。

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隨意吧。不過,北漢草原上如今可不太安全。找幾個人保護你吧,如果沒地方去,可以去天闕城。」隨手拋過一塊令牌道:「你依然還是天闕城玉衡,當然,什麼時候想通了也可以來西越皇城,本公子一向求賢若渴。」能奴役的人當然是越多越好。

寧談接過令牌,隨手收進袖袋裏,道:「多謝,護送就不必了。」

「咱們正巧要去霄城,寧先生若是不介意,可以結伴而行。」

寧談沉默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容瑾也不在意,揮揮手大了個呵欠,朝着眾人揮揮手道:「那就這麼着,回去了,孫澤陵那裏還打仗呢。」

回到北漢大營中,西越大軍果然派兵襲擊襲擊了大營。幸好還有突兀赤坐鎮方才化險為夷,卻也損傷不小。剛剛從戰場上回來的突兀赤老將軍對於皇帝陛下和烈王同時離開大營的行為很有些不滿,卻也沒有多少什麼。他很清楚,許多事情皇帝都是不會告訴他的,既然陛下和烈王同時離開,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了。再看看哥舒竣灰敗的臉色和陰鬱的眼神,突兀赤也只能帶着一身的征塵告退了。

出了大帳,突兀赤頓了一下腳步側首問身邊的副將,「怎麼沒有看到寧談?」往日裏皇帝陛下總是喜歡將寧談帶在身邊出謀劃策。今天這麼重要的事情卻沒有見到寧談,難怪突兀赤感到奇怪了。副將看了看周圍,低聲道:「將軍不知道么?聽說已經查出來了…寧談,就是西越安插在北漢的探子。方才烈王殿下就是帶兵去追寧談和凌霄堡主去了。看樣子,只怕是沒追回來。」

突兀赤嘿嘿一笑道:「這是好得很,親自請進來全是西越的人。難怪……」

「將軍慎言。」

突兀赤冷哼一聲,卻也知道有些話說不得,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帳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皇兄。」大帳內,哥舒翰望着眼前明顯有些失神的皇帝,沉聲道。寧談的背叛別說是對哥舒竣就是哥舒翰也覺得有些不能接受。雖然這些年他跟寧談接觸並不算多,但是在皇兄登基之前他們卻也是有過一段時間的並肩作戰的。當時還是少年將軍的哥舒翰對寧談的佩服可謂是無人能及,如今走到這個地步……誰能想到,會有人寧願用十幾年的時間將一個人推上高位,只為了最後親手將他拉下來?

哥舒竣低頭望着手中的玉佩,聲音干啞地道:「十一弟,是我…害了北漢么?」

哥舒翰皺眉道:「皇兄,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西越大軍下一次的進攻絕不會如現在這般小打小鬧了,請皇兄立刻移駕回皇城吧。」哥舒竣握著扶手,沉聲道:「不,朕不會回去的,朕也沒臉再回去了。」哥舒翰皺眉道:「但是,之後的大戰肯定不會如現在這般安穩,皇兄的身體經不起長途奔波。」哥舒竣垂眸,淡淡道:「十一弟,你回去。朕留下來斷後。」

「皇兄?」哥舒翰皺眉。

哥舒竣道:「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回去也沒什麼用了。你回去,重新集合北漢剩餘的兵馬。皇城能守就守,守不住就往北方撤退吧。」

哥舒翰沉默了許久,笑容有幾分無奈,道:「皇兄,臣弟只怕是無法奉命。」哥舒竣抬頭看向他,哥舒翰抬手,一直壓在腹部傷處的手上沾滿了血跡。剛剛跟凌如狂一番交手,被凌如狂的內力一震傷口又裂開了。哥舒翰就算是鐵打的也經不起傷口這麼再三再四的撕裂癒合再撕裂再癒合。兄弟二人兩兩相望,皆是默然。

哥舒竣靠在椅子裏,閉上眼睛長嘆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就聽天由命吧。幸好,朕還為容瑾準備了最後一份禮物。」蒼白的唇邊露出一絲冷冽的微笑,讓他本就晦暗的臉色顯得更加詭異。哥舒翰有些驚訝,「皇兄,你還做了什麼?」哥舒竣擺擺手道:「十一弟,你下去休息吧。大戰在即,還需養精蓄銳。」

哥舒翰也知道,皇兄不願說的他也問不出來,只得點點頭轉身告退。剛剛轉身,哥舒翰突然愣住,回頭看向哥舒竣道:「皇兄,你的暗衛去哪裏了?」哥舒竣依然閉着眼睛,彷彿沒有聽見哥舒翰的話一般。哥舒翰皺了皺眉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不出哥舒翰的所料,從第二天開始,西越和北漢兩軍便正式進入了決戰期。不再是之前的試探和侵擾,而是真正的血戰。草原上的戰爭並不若別的地方精彩,但是卻更加的慘烈。茫茫草原一馬平川,兩軍相遇,與敵皆亡。沒有高山河流,沒有雄關天塹,兩軍相遇,便是死戰。但是西越大軍的士氣卻明顯的要勝於北漢,這些日子北漢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而西越卻始終都保持着一往無前的氣勢。當南宮絕和容瑾分別率領的兩路大軍東西合圍的時候,北漢大軍已經無處可退,只能拚死抵抗。

一座並不起眼的小城上,突兀赤雙眸通紅盯着地下源源不斷湧來的西越大軍沉聲道:「出城!迎戰!」

北漢將士齊聲長嘯,北漢騎兵從打開的城門口沖了出去,接上了撲上來的西越大軍。北漢大軍不善守城,他們卻不得不守,西越人奪去了附近的城池,然後對北漢大軍形成了合圍之勢,如果這座城再丟了,幾十萬北漢大軍就真的要被困死在裏面了。既然守不住,那就,同歸已經吧。

突兀赤拔出腰間的長刀,高呼一聲直接從城樓上一躍而下。

北漢領兵的是南宮絕,突兀赤是北漢名將並非虛名。這座小城西越大軍已經連續打了四天,折損了四五名將領依然沒能夠拿下,南宮絕只得親自前來了。坐在馬背上,一頭白髮的南宮絕依然是神采奕奕。看到眼前廝殺成一團的兩軍戰事,這位西越老將眼底也閃過一絲欽佩,「不愧是北漢鐵騎。」在兵力明顯不對稱的情況下,依然能夠如此驍勇,除了北漢鐵騎也沒有別家了。

「南宮絕!」突兀赤一眼便看到了大軍之中的白髮老將,眼底閃過一絲狠意。既然贏不了西越大軍,那麼就殺了南宮絕吧。

「來得好。」南宮絕贊道,手中長劍一抽,一道寒光劃過朝着突兀赤沖了過去。兩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雖然突兀赤武功不及南宮絕,但是戰場上武功的用處也大大的降低了。何況,南宮絕已經七十高齡,這些日子的征戰對他來說其實並不輕鬆。兩人交手之下一時間竟然不分勝負。

但是隨着時間的拉長,隨着北漢大軍漸漸地開始顯出敗跡,突兀赤也漸漸的有些乏力了。南宮絕手中長劍一會,朗聲道:「突兀將軍,你敗了。」突兀赤吐出一口鮮血,嘿嘿一笑道:「能夠死在南宮大將軍的手下,也是本將軍的幸事。」

南宮絕毫不猶豫地揮劍,「好走。」

蹭地一聲,南宮絕的劍並沒有揮下,而是被另一把突如其來的長劍架住了。原本閉目待死的突兀赤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驚訝地看向來人,「烈王殿下,你怎麼……」本該護著陛下和大軍的烈王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不只是哥舒翰,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多的北漢大軍,原本已經快要接近尾聲的戰事再一次打響,只是這一次,輸家卻是西越。哥舒翰神色冷峻,身披戰袍手握長劍宛如戰神降世。沉聲道:「突兀將軍,這裏交給本王,你撤吧。」

「烈王殿下?」突兀赤有些茫然不解。

哥舒翰微微側首,望了他一眼,道:「本王已經開出一條路開,將軍帶領大軍退回皇城。以後的事情…就擺脫大將軍了。」

「烈王?」

哥舒翰苦笑,一縷鮮血從唇邊慢慢滑落,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一揮手一道袖風將突兀赤拋了出去,「走!」突兀赤哪裏還能不明白,烈王殿下只怕是受了極重的傷,快要撐不住了。年過五旬的將領回頭望着烈王戰場中卓然而立的背影,不由得眼眶通紅,高聲道:「烈王保重!」

哥舒翰並不回頭,而是看向南宮絕,沉聲道:「北漢哥舒翰,領教南宮大將軍高招。」

南宮絕微微點頭,同樣一拱手道:「西越南宮絕,領教烈王高招。」

戰場上的事情已經無需他們操心,事已至此因為烈王的突然駕臨,原本穩操勝算的西越輸了一籌。現在,是南宮絕和哥舒翰兩人的對決。

城樓前,瀰漫着濃濃地血腥味。兩軍將士的廝殺依舊沒有停歇,只是南宮絕和哥舒翰兩人卻彷彿只看得到對方一般。哥舒翰手中長劍一顫,毫不留情地一劍揮向對面的白髮老將,南宮絕跟着一笑,手中長劍也跟着揮出一道凜冽的劍氣。兩個身影飛快糾纏着時分時合,雙劍相擊是迸射出絢麗的火光。周圍有着無數的士兵,卻沒有人看着一場高手的對決,此時,每一個人都正在經歷著自己人生中最艱險的決戰。

南宮絕內力深厚絕非哥舒翰的年紀能比,但是哥舒翰畢竟年輕得多,身手也要更加利落得多。兩人一個重傷在身,一個年事已高重病初愈,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哥舒翰面色沉穩,望向南宮絕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決然。突然招式一變,竟然不管不顧地朝着南宮絕正面飛撲過去,南宮絕自然不會讓他輕易得逞,毫不猶豫的一劍揮出。卻見哥舒翰凌空一個翻身避開了長劍依然一往無前的朝着南宮絕衝去。南宮絕朗聲一笑,「既然烈王有此決心,老夫只當奉陪!」

當下也不再閃避,跟哥舒翰一樣面對面正面刺了過去。兩人心裏都很清楚,既然遇到了除非一個人死了否則另一個是絕對不可能安然活下來的。面對迎面而來的長劍,哥舒翰突然伸手抓住了南宮絕的劍鋒,另一隻手一劍刺入了南宮絕的身體。一縷鮮血從南宮絕的口中溢出,南宮絕定定地盯着哥舒翰道:「烈王好功夫。」抬手棄劍,一掌朝着哥舒翰的胸口拍了下去,另一隻手卻抓住了哥舒翰握劍的手。哥舒翰想要撤退卻也來不及了,當下被南宮絕一掌拍飛了出去。同時刺入南宮絕腹部的長劍也跟着抽了出來帶出了絢麗的血花。

哥舒翰凌空一番,單膝跪倒在地上,一手支撐著長劍。一陣猛烈的咳嗽,更是牽動了傷口不用去觸摸也能感覺到鎧甲下的傷口已經濕漉漉的一片。南宮絕依然站在,腹部的劍傷源源不斷的溢出鮮血,哥舒翰這一劍着實霸道,竟然透過鎧甲直接刺穿了南宮絕的腰腹。

「大將軍!」

「烈王!」

見此情形,周圍的將士也跟着嚇了一跳,卻誰都不敢靠過來。

南宮絕低頭看了看傷口,臉上扯出了一絲笑意道:「烈王,好劍法。好計謀…只可惜,北漢輸了。」

哥舒翰支撐著劍站起身來,有些無奈地笑道:「若註定天要滅北漢,本王只求儘力。」

南宮絕點點頭,道:「老夫…也已經儘力了。」

南宮絕身後,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更遙遠的地方,是夕陽西陲,滿地餘暉。哥舒翰突然淡然一笑,我們都已經儘力了。

另一邊的戰場上也同樣的激烈。容瑾策馬佇立在大軍之後,望着殺氣衝天的戰場臉色陰鬱。旁邊的孫澤陵等人正在疑惑之時,容瑾突然道:「立刻傳令東方靖!火速增援南宮絕!」孫澤陵一怔,道:「陛下?南宮大將軍所部對付突兀赤應當是萬無一失。」

容瑾冷笑一聲,咬牙道:「哥舒翰!」

孫澤陵一怔,震驚地道:「哥舒翰不在軍中,他是去支援突兀赤去了?!」容瑾眼眸一沉,道:「北漢大軍要撤了,能截住多少截住多少。」

「是,陛下!」眾將領起身領命。容瑾一提韁繩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

「陛下?」天權連忙也策馬跟了上去。

容瑾追的自然是哥舒竣,護送哥舒竣的不過才萬餘人馬,在西越兵馬的圍攻下容瑾很快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哥舒竣。冷眼看着眼前躺在馬車裏的哥舒竣,容瑾輕哼一聲道:「北漢皇這是要去哪兒?」哥舒竣勉強笑了笑,道:「容瑾你居然在這裏?看來…南宮絕是活不了了。」

容瑾臉色一沉,「朕也沒想到,你倒是真捨得下本錢?這麼做,有什麼用?南宮絕活不了,你以為哥舒翰就能活?」

哥舒竣道:「既然怎麼樣都是死,朕為什麼不選一個讓你不舒服的死法?」

容瑾冷笑,「你覺得南宮絕對朕能有什麼打擊?沒了南宮絕,西越還有東方飛,趙子玉,孫澤陵,南宮羽,你和哥舒翰拚死救出一個突兀赤,有用么?」

哥舒竣臉色一僵,卻不甘就這麼認輸,望着容瑾俊美的容顏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容瑾,除了南宮絕,朕還為你準備了最後一份禮物。你…要不要猜一猜?」容瑾微微皺眉,盯着哥舒竣許久道:「朕不猜。」哥舒竣盯着他,怨毒地道:「你會後悔的。」

「可惜,你看不到了。」容瑾笑道。

哥舒竣也跟着笑了起來,「你想殺朕?容瑾你這麼恨朕,是因為當初朕對付沐清漪么?」

「原來你也知道。」容瑾愉快地笑了起來,眼底流動着殺氣,「從當初在華國邊城,朕就一直在想要怎麼殺了你才會舒服。但是一直都沒有想出來。如今…倒是不用煩惱了。哥舒竣,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可後悔?眾叛親離,國破家亡,呵呵…知道么,玉衡,寧談告訴朕,你的皇后臨死前已經猜出了他就是細作。可惜,皇后卻沒有告訴你,反倒是自己一口攬下了所有的罪名幫寧談隱瞞。你說,你做人是不是很失敗?」

哥舒竣的臉灰敗的臉不同的抽搐著,咬牙道:「容瑾!你夠狠!可惜…想殺朕,你來晚了!」說完,一縷暗色的血跡從哥舒竣的口中溢出,源源不斷。很顯然,哥舒竣在見容瑾之前已經自己服下了毒藥。寧願自盡也絕不會死在容瑾的手中。看着哥舒竣得意的笑臉,容瑾臉上的笑容一沉,眼底閃過一絲怒氣。看到他動怒,哥舒竣便更加高興起來,口中流出的血也更多。漸漸地原本還有些光彩的眼眸也跟着黯淡了下來,哥舒竣慢慢閉上了眼睛,低聲呢喃著:十一弟…默言…墨子湮……

「陛下!」天權趕上來就看到馬車裏已經死去的哥舒竣,心中也是一聲嘆息。想當初北漢皇帝是多麼的氣勢卓然,威風凜凜。而如今,卻只能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草原上的一輛馬車裏。看着容瑾陰沉的臉色,天權低聲問道:「陛下,北漢皇…該如何處理?」

容瑾冷哼一聲道:「葬了吧,難道朕還鞭屍不成?」容九公子確實是心狠手辣,但是這些無聊的惡趣味還是沒有的。最後瞥了一眼死去時臉上尤帶着一絲痛苦和懊悔的哥舒竣,輕哼一聲策馬揚鞭而去。哥舒竣死的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高興。

天權嘆了口氣,吩咐身邊的侍衛道:「找個地方,葬了吧。」

最後這一戰足足打了兩天兩夜。最後西越大軍獲勝卻也傷了元氣,北漢大軍只剩下十餘萬人被突兀赤哈帶着從哥舒翰殺出的血路突圍而出反悔了西越皇城。容瑾也沒有再下令追擊。等到他們找到南宮絕的時候,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將軍已經死去多時,在他不遠處的地方,背靠着一匹死去的戰馬坐着的哥舒翰,手中依然握著染血的長劍。只是,南宮絕蒼老的臉上帶着安然的笑容,而哥舒翰俊挺的臉上依然帶着一絲擔憂和牽掛。

南宮絕知道,他身後西越必定如日中天,國泰民安。哥舒翰也知道,他身後的北漢將會風雨飄搖,前途未卜。但是現在,這些卻都與他們沒有關係了。

「父親!」南宮羽摟着南宮絕的身體放聲大哭。只是一次被父親派出去單獨領兵,沒有跟在父親的身邊,再回來時他卻已經永遠失去了父親。孫澤陵和東方飛站在一邊,看着眼前的情形眼底也是一片沉重,雙雙嘆了口氣。

容瑾沉默的站在一邊,望着眼前的戰場負手而立默然不語。

「陛下。」東方飛上前,沉聲道:「後面的事情,還請陛下下旨。」

容瑾沉聲道:「南宮羽,護送南宮將軍的靈柩反悔西越。南宮大將軍戰功卓著,為國盡忠,追封護國武恆王。」

南宮羽低頭,「多謝陛下。」

容瑾繼續道:「孫澤陵,東方飛,立刻整頓大軍,安排駐軍。受傷的將士全部退回霄城修養。」

孫澤陵道:「陛下,咱們不乘勝追擊?」

容瑾搖頭道:「嚴冬將至,不宜再戰。西越大軍也需要修養。」雖然說西越勝了,其實也算是慘勝。殺敵一千自損六百,到了冬天,草原上冰天雪地,西越士兵根本無法再作戰了。

孫澤陵和東方飛對視一眼,起身道:「多謝陛下體恤。」陛下一往無前想要一統天下自然是好,但是身為臣子他們同樣更希望君主體恤下情,不要輕率冒進。陛下在大勝之時還能夠清楚的考慮不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是西越之幸。

容瑾擺擺手,「都去辦事吧。」最後看了一眼哥舒翰,沉聲道:「收斂烈王的遺體,以親王之禮下葬吧。」

吩咐完事情,容瑾劍眉微皺轉身往停在不遠的馬匹處走去。東方飛又是一愣,連忙道:「陛下,你這是……」容瑾沉聲道:「朕先回牧雲城。」不知為何,想起哥舒竣臨死前的話,他心中總是有幾分不安。既然戰場上的事情已了,還是儘快回去的好。

北漢皇城

北漢大軍打敗的消息傳來,整個皇城裏也跟着人心惶惶起來。原本華國和西越行商或遊歷的人紛紛逃離皇城,皇城中的百姓也跟着焦躁不安起來,就怕有一日西越大軍就攻入了皇城,北漢從此步了華國的後塵。永嘉郡主有些茫然的走在大街上,看着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們,美麗的眼眸中一片茫然。

轉眼之間…北漢就敗了么?皇兄和十一哥哥都敗給了西越容瑾,以後…北漢要怎麼辦呢?還有他…寧談他怎麼樣了?

「突兀將軍回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街的盡頭響起了一震馬蹄聲,永嘉郡主回頭望去果然看到突兀赤帶着人策馬狂奔而來,那戰袍上還染著斑斑血跡,顯然是剛剛從戰場上回來連衣裳都沒有來得及換。

「大將軍!」永嘉郡主突然衝上前去,高聲叫道。突兀赤聞聲勒住了韁繩,看了看永嘉郡主沉思了片刻才記起來,「永嘉郡主?你父王何在?」

永嘉郡主連忙道:「父王…我父王病了?大將軍,皇兄和十一哥在哪兒?」突兀赤神色一黯,沉聲道:「老夫先去求見王爺。」哥舒竣還在世的兄弟並不多,而再往上一輩就只有永嘉郡主的父王了。也是如今北漢皇室地位權勢最高的王爺。

「到底出了什麼事了?!」突兀赤也不理會她,一拍馬兒直接走了。永嘉郡主跺跺腳,飛快地往自家王府的方向衝去。

回到王府,還沒進大廳就聽到裏面傳來悲戚的痛哭聲,永嘉郡主心中一沉快步沖了進去,「父王,母妃,出什麼事了?」

老王爺抬起頭來,望着女兒搖搖頭道:「冰兒…你皇兄和十一哥……」永嘉郡主心中寒意頓聲,顫聲問道:「皇兄和十一哥怎麼了?」突兀赤閉眼,咬牙道:「陛下和烈王殿下,都…以身殉國了。」

永嘉郡主眼前一黑,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一把抓住突兀赤,連聲音也不自覺的帶出了哭泣,「突兀將軍?你說笑的是不是?十一哥…十一哥怎麼會死?還有皇兄,皇兄不會的……」永嘉郡主搖著頭,高聲道。突兀赤羞愧地道:「是老夫無能…還要烈王殿下重傷前去支援。烈王殿下…回來之前剛剛得到消息,烈王殿下和西越南宮絕…同歸於盡了。」

「那…那陛下呢?」王妃顫聲問道。

突兀赤虎目通紅,道:「陛下…陛下被西越探子下了毒,病重無治。陛下不願回京,也跟着…殉國了。這是陛下的遺詔,請王爺…主持大局。」突兀赤從懷中掏出已經染血的遺詔,沉聲道。永嘉郡主強忍着一陣陣的頭暈,問道:「十一哥和皇兄,那…寧先生呢?」

突兀赤一愣,頓時怒氣衝天,厲聲道:「陛下就是被寧談那個逆賊害死的!他就是西越的探子!皇後娘娘和蕭家…是冤枉的。」

突兀赤的話彷彿一聲驚雷閃入永嘉郡主的腦海中,整個腦海里頓時一片空白,永嘉郡主晃了晃身子終於再也撐不住倒了下去。

「永嘉?!」最後落入永嘉郡主耳中的是王妃驚恐地聲音。

永嘉郡主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房裏,抬手揉了揉眉心輕吟了一身掙扎着想要坐起身來。

「冰兒,你醒了?」王妃坐在床邊,將女兒扶了起來一臉擔憂地問道。

永嘉郡主有些茫然地笑了笑道:「母妃,孩兒剛剛做了個噩夢。夢到十一哥和皇兄……。」王妃眼睛一紅,含淚道:「冰兒,那不是夢啊。那是真的。」

永嘉郡主臉色一白,道:「這麼說…這麼說……」

王妃無言的點了點頭。

「不會的…不會的…」永嘉郡主低聲呢喃道:「父王,父王在哪兒?」

王妃道:「你父王進宮主持大局去了。陛下駕崩…新皇須得儘快登基,以安民心。」

永嘉郡主咬牙沉默了片刻,終於強撐著下了床。想要往外走去,王妃連忙攔住她,焦急地道:「你去哪兒?」永嘉郡主道:「我去找他問清楚!」

「你要找誰啊?」王妃道。

「寧、談。」永嘉郡主咬牙切齒地道。回頭看了王妃一眼,轉身沖了出去。

「永嘉!永嘉?!」身後,王妃擔憂地叫道。永嘉郡主咬着唇角只當沒聽見飛快的沖了出去。

牧雲城

沐清漪站在城樓上往外眺望,城樓外面是茫茫無邊的遼闊草原。淡淡地夕陽在遠處漸漸西移,只灑落了一片金色的霞光。沐清漪唇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再過一些日子,他們就該回來了吧。

「沐相。」身後一個嬌俏的女聲響起,沐清漪回頭,冷玉將一件厚厚的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笑道:「天氣冷起來了,聽說沐相畏寒,還是多加件衣裳比較好。」沐清漪淡淡一笑道:「這兩年已經好多了,你剛剛回來,怎麼不好好歇著?」

冷玉笑容妖嬈明媚,「在外面呆慣了,突然一下子閑下來反倒是有些不習慣。沐相想念陛下了么?」

沐清漪也不羞怯,莞爾一笑道:「確實是有些想念了。」

冷玉道:「咱們都回來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陛下他們也該凱旋而歸了。」

「這些年,倒是辛苦你了。」沐清漪道。冷玉笑道:「怎麼會?若不是陛下信任,冷玉也只是天闕城裏一個尋常女子罷了。比起中規中矩的過日子,我還是喜歡這樣的生活。雖然比不得沐相,卻也很是不錯。」沐清漪笑道:「冷玉過謙了,各司其職罷了。」

「啟稟沐相,軍中急報。」一個侍衛匆匆上來,送上了一份信函。沐清漪拆開來一看,臉上的笑意更盛,抬頭看冷玉道:「今年的戰事快要結束了。信上說大戰將至,這個時候…只怕是已經快要結尾了吧。」冷玉笑道:「果然是好消息。」

沐清漪點頭道:「確實是個好消息。接下來…就要考慮如何安置傷亡的將士和北漢的百姓了。走吧,回去再做打算。」

「是。」冷玉笑道。

下了城樓,兩人漫步朝着城中將軍府的方向而去。如今牧雲城中多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因為戰亂從北漢逃回來的西越華國甚至又部分北漢人。還有不少從戰場上被送回來的傷員,能走地都往霄城或者更遠的地方去了,留在牧雲城地大都是重病或者重傷或是無處可去的人。沐清漪只得暫時讓人安置了他們,每日發放糧食和藥物。

街邊的屋檐下,不少流落到此處的人無處落腳只得戰事蝸居在屋檐下。一路過去,沐清漪也只得在心中暗暗嘆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朝代更迭,戰禍連年,最受苦的永遠是普通的百姓。沐清漪站住腳,望向街邊的一個角落。冷玉疑惑地跟着望了過去,「沐相?」不遠處的屋檐下,衣衫襤褸的一家三口縮在一個角落裏。男人拖着一直明顯殘廢了的腿,女人臉色蠟黃,瘦如骨柴。懷裏還抱着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過着單薄破舊的衣裳,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那孩子臉色通紅的睡在女人的懷裏,小小的身子還在不停的抽搐著,女人無助地摟着孩子哭泣著。

沐清漪轉身,快步走了過去。冷玉也連忙跟了過去。

「這孩子怎麼了?」

女人抬起頭來,看到站在面前的的白衣女子不由得怔了怔。有些乾裂的嘴唇張了張,好半天才慌忙地道:「你…你是沐丞相?求求你,救救孩子吧。他…他已經病了三天了。」

冷玉凝眉,道:「城中有藥王谷的大夫專門幫忙看病,你們怎麼沒去?」

女人茫然地道:「藥王谷?我們…今天才來的,不知道啊。」

沐清漪抬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果然有些燙。連忙道:「大夫就在隔兩條街的地方,你們…冷玉,叫人送他們過去吧。」

冷玉點點頭,轉身喚不遠處正在巡視的一隊護衛過來一個人幫忙。這對男女連忙感恩戴德地跟沐清漪道謝。

「沐相,小心!」一個聲音急促地傳來。暗處一道暗影朝着沐清漪的方向撲了過來。冷玉心中一驚連忙回頭,卻見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手中寒光一閃,一道幽藍的寒光射向了沐清漪。來不及多想,冷玉直接撲到了沐清漪身上。后一步撲到的暗衛毫不留情的一掌將那個女人揮倒在地上。

「冷玉?!冷玉!」沐清漪抬起頭來就見到冷玉打在了她身上,背心出盯着一隻精巧的暗器,傷處流出的血跡顏色詭異,很明顯是有劇毒。飛快的取出莫問情給她的清毒丹喂進冷玉口中,沐清漪沉聲道:「快去請莫谷主過來!」

「是,沐相!」暗處,一個暗衛領命飛快地離開。說話間,幾個穿着尋常百姓衣衫的男子已經朝着這邊沖了過來。只是還沒有衝到沐清漪跟前就被現身的暗衛截住了。大街上頓時一片混亂。暗衛們心情十分的不好,沐相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險些就出了意外。如果不是有天璣堂主在的話,那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只要想到此處,每一個暗衛對上敵人都立刻能夠發揮十二分的實力。但是他們的對手也不弱,這些扮成流亡百姓混入牧雲城的刺客,竟然每一個都有着十分高強的武功,而且就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傷亡,只是一味的朝着沐清漪的方向衝過去。很顯然,他們的目標就是沐清漪。

「沐相,這裏很危險,請先離開這裏。」兩個暗衛護在沐清漪身邊,低聲稟告道。

沐清漪小心的扶著冷玉,低聲道:「冷玉,你怎麼樣?」冷玉勉力笑了笑,道:「沒什麼…沐相你沒事就好。」沐清漪點點頭道:「不要說話。好好休息,不會有事的。」抬頭對身邊的暗衛道:「抱上冷玉,我們先走。」

「是。」一個暗衛俯身抱起冷玉,另一個護著沐清漪朝着將軍府的方向而去。雖然刺客想要衝上來,但是很快就有暗衛和聞訊趕來的牧雲城守衛將他們截住了。幾個暗衛護著沐清漪和冷玉飛快地朝將軍府的方向奔去,卻在大街轉彎的地方再一次被人攔住。這一次卻是好幾十個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沐清漪腦海中閃過一絲念頭,「北漢皇的禁衛?」

為首的一個男子冷笑一聲道:「沐相好眼力!動手!」

這些人顯然並不想跟沐清漪說什麼,一照面就直接撲了上來。幾十個北漢大內高手對上幾個暗衛,幾乎片刻間暗衛們就開始落了下方,只得努力的護住沐清漪和冷玉。與前面遇到的刺客一眼,這些人顯然也沒打算活着回去,一招一式狠辣無比,完全是抱着同歸於盡的打發。沐清漪被暗衛護在中間轉來轉去,可謂是頭暈眼花,卻還必須竭力讓自己不要暈過去。

沐清漪都是這樣難受,本身就受傷中毒的冷玉更是不用說了,好幾次都險些受傷,恨不得死過去算了。

「放開我,不用管我。」冷玉氣息微弱地道。暗衛自然不會放開她,只是沉默的一手扶着她,一邊對付身邊的敵人。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牧雲城裏作亂!」就在冷玉真的快要暈過去了的時候,一個冷肅的聲音傳了過來。幾道人影飛快地加入了戰團。眾人的壓力頓時消減了許多,沐清漪也看到了飛身過來的莫問情,連忙道:「子淵,快看看冷玉。」

莫問情一怔,一抬手一道絲線纏住了冷玉將她凌空拉了過去。將冷玉接在手中,莫問情抬手把了把脈,沉聲道:「她中毒了,要立刻回去。」

天樞道:「天璇,你護送沐相和冷玉回去,這裏交給我們。」天璇沉默地點點頭,帶着一群侍衛護著沐清漪等人往將軍府而去。刺客雖然不甘心讓沐清漪等人就此走脫,但是有天樞帶着一眾高手堵在這裏也無可奈何。

回到府中,整個將軍府也已經被重重守衛圍得水泄不通。沐清漪等人直接帶着冷玉回房,天璇有些擔心地道:「莫谷主,冷玉不會有事吧?」

莫問情抬起頭看了看他,皺眉道:「有事。」沐清漪和天璇臉色都是一變,天璇道:「會…會怎麼樣?」

莫問情看了看兩人,凝眉道:「她懷孕了。」

「啊?!」天璇一愣,很快便回過神來臉色變得怪異無比。沐清漪連忙問道:「冷玉會不會有生命危險?」莫問情挑眉,那神色似乎再問「你在說笑么」。沐清漪不由鬆了口氣,笑道:「是我糊塗了,有子淵在她當然不會有事。」天璇終於反應過來了,一反往日地灑脫自在,有些激動地問道:「莫谷主…她,她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莫問情輕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的愚蠢問題。沐清漪看看天璇激動的模樣,再看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冷玉若有所悟,唇邊露出一絲笑容。

等到莫問情為冷玉診治完,兩人移駕到客廳休息,只留下天璇照顧冷玉。沒一會兒功夫天樞也回來了,「冷玉沒事吧?」沐清漪微笑道:「沒事,外面怎麼樣了?」天樞皺眉道:「有不少人混進了城中,城裏好幾處地方都有人騷擾,還有幾個地方起了火。不過將軍府附近戒備森嚴,暫時沒有什麼事情。」自從陛下離開之後,將軍府附近的守衛一直都比皇宮還更加的嚴密。大概也正是因此,那些人找不到機會接近將軍府,才選在了大街上下手。

沐清漪輕輕嘆了口氣道:「幸好滄兒已經跟庄王回皇城去了。」

「屬下辦事不利,請沐相責罰。」天樞沉聲請罪。

沐清漪揮揮手道:「不必自責,每天都有百姓逃亡到這裏,龍蛇混雜,很難保重不混入一些什麼人。不過…這麼多人,來的還是太蹊蹺了。只怕不只是跟着逃亡的百姓混入城中這麼簡單。天樞,讓人去查一查,那些刺客到底是怎麼進來的。查仔細一些。」

「是,沐相。」天樞起身,領命而去。

容瑾帶着天權一行人一路快馬加鞭,不過短短三天就趕回了牧雲城。看到眼前的城池,容九公子陰沉了幾天的俊臉上終於多了幾分暖意。天權皺了皺眉,沉聲道:「陛下,城裏好像失火了。」抬手一指,果然遠處的城池上空有好幾道煙霧寥寥升起,顯然並不是簡單的失火那麼簡單。哪裏那麼巧,同一個時候城裏好幾個地方同時失火?

容瑾臉色一沉,一馬當先朝着城門的方向沖了過去。一進城,果然看到城中亂成一團,容瑾一把抓過一個守衛問道:「這麼回事?」

那守衛雖然沒見過容瑾,但是好歹還認識跟着容瑾身後那一群侍衛的服飾,連忙道:「北漢人刺殺沐相,在城中四處放火。」

容瑾厲聲道:「沐相怎麼樣了?」

「這…屬下不…不知,聽說是中毒了?」守衛有些戰戰兢兢地道。

「混賬!」容瑾怒斥一聲,足下一點一掠而起,朝着將軍府的方向奔去。路過凡是遇到礙路的刺客,手中的馬鞭便直接揮了過去,一路上死傷無數。

「清清!清清!」容瑾一路飛奔無人能擋,直接傳進了沐清漪所住的願意,卻將院子裏空蕩蕩的根本沒人。隨手抓來一個侍衛問道:「沐相在哪裏?」侍衛也被突然出現的皇帝陛下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在…在莫谷主院子裏。」

容瑾隨手將侍衛一扔,轉身又朝着莫問情的院子裏而去。同時在心中暗暗後悔讓哥舒竣死的太容易了。

「清清!清清!」

「容瑾?」沐清漪和莫問情正在花廳里說話,驀然聽到容瑾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也是愣了一下,「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容瑾衝進花廳,看到好好地坐在椅子裏的沐清漪不由愣住了,「清清…你……」

沐清漪起身,問道:「我怎麼了?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容瑾長長地出了口氣,沐清漪看着他發白的臉色有些擔憂地道:「怎麼了?受了什麼傷么臉色這麼難看?快讓子淵看一看。」莫問情挑了挑劍眉,不為所動,淡然道:「不用看,他沒受傷。嚇得。」

嚇得?沐清漪茫然,再看看容瑾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發獃地模樣這才恍然大悟。抬手握住他的手道:「我沒事,不是我受了傷,是冷玉。」

容瑾一把將她摟入懷中,低聲道:「你沒事就好。」剛剛聽到守衛說清漪中毒了那一刻,容瑾真的覺得自己的心都停頓了一下。腦海里只有哥舒竣臨死前的那一句話,「你會後悔的……」只要一想到清清出了事,他就覺得渾身發冷,眼前彷彿被血色覆蓋了一般。直到看到清清好好地坐在大花廳里,眼前才又漸漸的清晰起來,只是一時半刻卻有些回不過神來。

看到容瑾如此沐清漪,沐清漪又是無奈又是心疼。拉着他道一邊坐下來,有親自倒了杯茶送到他的手中,柔聲道:「容瑾,我沒事。別怕。」

容瑾也不看眼前的茶杯,只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那聲音,卻帶着一種讓人覺得顫慄的危險氣息。

莫問情看看眼前這對夫妻,輕哼了一聲起身走了。

容瑾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靠着她的肩膀低聲道:「清清,我嚇了一跳。」沐清漪靠着他,問道:「你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提前趕回來的?」容瑾點點頭道:「哥舒竣死了,他臨死前肯定做了什麼,我擔心……這幾天擔心的都睡不着。」

伸手抬起他的臉,看着那俊美的容顏上帶着暗青陰影的眼,沐清漪輕聲道:「我沒事,真的。」

「我知道。」容瑾低聲笑道:「清清,我們贏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事了。」

「恩,我知道。」沐清漪點頭道。

「屬下天樞求見沐相。」門外,天樞沉聲道。沐清漪坐起身來,道:「進來吧。」天樞走進來,看到容瑾也是一愣,「屬下叩見陛下!」

容瑾輕哼一聲,道:「起身吧。」天樞也明白除了這樣的事情陛下肯定不高興。雖然沐相沒事算是虛驚一場,卻也要算他們失職,「屬下辦事不利,請陛下降罪。」天樞恭敬地低頭請罪。沐清漪抬手抓住容瑾的手,微微搖頭。容瑾神色緩了緩,這才道:「沐相沒事,這次的事情朕不罰你。起來說話。」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哥舒竣臨死之前居然還敢來這麼一手,也就怪不得天樞等人了。

天樞這才謝恩起身。

沐清漪輕聲問道:「天樞,可是有什麼眉目了?」天樞點點頭道:「回沐相,是城中一個守備統領將人暗中放進來的。」一揮手,兩個黑衣侍衛架著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將人往地上一扔便恭敬地退了出去。那中年男子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卻在看到沐清漪身邊坐着的容瑾的時候嚇得又跌了回去,頓時面無人色。

「沐相…沐相饒命啊!」中年男子慘叫着想要爬向沐清漪的方向。他很清楚,這個時候除了沐清漪沒有人能救得了他的命。中年男子也暗暗在心中懊悔不已,自己怎麼救豬油蒙心竟然被財帛所動就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

天樞眼一沉,抬腳輕輕一踢,男子痛吟了一聲再一次摔回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沐清漪臉色微沉,打量着眼前的平平無奇的中年男子沉聲道:「你是什麼人?」中年男子戰戰兢兢地道:「啟稟沐相…屬下,屬下是城中守衛北門的小統領。屬下,屬下名叫袁兆。」沐清漪秀眉微挑,道:「說說吧,那些刺客是怎麼進來的?」

「沐相…屬下知錯了,屬下一時財迷心竅,求沐相饒命啊。」袁兆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哭得眼淚鼻涕橫流。看着一個中年男子哭成這副德行,沐清漪忍不住覺得有幾分噁心,皺了皺眉看向天樞。天樞厭惡地掃了一眼袁兆,沉聲道:「是北漢人買通了他,趁著半夜他值守的時候將人放進來的,藏人的地方也是他幫忙找的。屬下剛剛從他的住處搜出了二十萬兩銀票和兩盒珠寶。」

「二十萬兩?」沐清漪淺笑道:「北漢人倒是捨得出價。不過若是成了,卻也值了。」

「清清。」容瑾不悅地道,他一點兒也不想聽到什麼事情成了的話,哪怕只是如果。冷漠地掃了一眼地上的人,容瑾道:「抬起頭來。」聽到容瑾的聲音,袁兆忍不住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立刻對上了容瑾冷酷無波的眼眸。

「陛下…陛下饒命……」

「饒命?」容瑾冷笑一聲,道:「敢做出這種事情居然還想着活命么?難道你沒有想過…事後你要如何脫身?若是落到朕的手裏,朕又該如何招待你?」袁兆不敢回話,原本他自然是打算的事情一成就立刻帶着銀兩遠走高飛從此隱姓埋名。卻沒有想到事情還沒有成他就已經被抓出來了。聽了容瑾的話,更是嚇得渾身抖得如塞子一般。

容瑾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側首對沐清漪道:「清清,此人交給我處置吧。你不是還有許多事情么么?」

這件事本來就不怎麼複雜,沐清漪也知道沒什麼可盤問的,看了看容瑾終究還是點了點頭道:「也罷。」

容瑾看向天樞,問道:「那一家三口在哪兒?」天樞早有準備,連忙道:「就在外面。」

很快,那衣衫襤褸的一家三口被帶了進來。沐清漪看向天樞,天樞連忙道:「啟稟沐相,這一家三口確實是逃難的百姓。只是在關外就被那些北漢刺客抓住了,抓住了他們的長子做要挾,有打斷了這男人的腿給這個孩子下了葯,才讓他們混入城中伺機刺殺沐相的。」

牧雲城中將軍府禁衛森嚴,刺客根本就不可能強闖府中刺殺沐清漪。即使是平日出門,明處暗處的護衛也多不勝數,想要刺殺成功絕不容易。因此這些人才另闢蹊徑,找了這些不容易引人懷疑的尋常百姓做養護。若不是當時冷玉反應快,只怕真的讓他們得手了也未可知。

容瑾眼中閃現一絲暴戾之色,冷冷道:「以行刺當朝丞相論罪。」

那對夫婦顯然也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經過剛剛街上的騷亂在被容瑾的氣勢一下,就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男人推著一條被打折的腿摟着妻子,女人手裏抱着孩子渾身發抖眼淚刷刷的流。

「屬下領命。」天樞道,雖然這一家三口很可憐,但是其情可憫,其罪難恕。尋常沒什麼大事撞到陛下手裏也要脫掉一層皮,更何況是行刺沐相這樣的大罪。從一開始,在他眼裏這一家三口就是死人了。

「等等。」沐清漪開口道。

「清清?」容瑾不悅地皺眉。沐清漪微微嘆了口氣,輕輕拍拍容瑾的手背,抬眼看天樞,「查清楚了?」天樞點頭,沐清漪望着容瑾道:「他們雖然做錯了事,但是也是因為孩子。為人父母,沒有什麼比孩子更重要了。我和冷玉都沒事,就饒他們一命吧。」

「不行。」容瑾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沐清漪的提議。別的事情他都可以答應,但是對於想要殺清清的人,他決不能容忍他們活在世上。

沐清漪嘆氣,「容瑾……」

容瑾輕哼,偏過頭去不看她祈求的眼神,「就是不行!刺殺丞相罪無可恕,清清身為一國之相,理當秉公執法。」沐清漪朝天樞使了個眼色,道:「先將人帶下去吧。」天樞會意,連忙招人進來將人全部壓下去。袁兆被容九公子充滿了惡意和殘忍的眼神嚇得當場驚叫一聲,一股騷臭的味道傳出,身下立刻便濕了一大片,原來竟是被嚇尿了。

容九公子嫌棄地皺了皺眉,拉着沐清漪起身,「清清,臭死了,咱們走。」毫不猶豫地拉着沐清漪走了。留下天樞對着眼前的幾個人苦笑,「統領,這幾個人怎麼辦?」身邊的侍衛問道。

天樞道:「這幾個先帶下去關起來,這個…扔進黑牢等候陛下處置。」

「容瑾……」小院裏,沐清漪拉着容瑾的衣袖輕聲喚道。容九公子板著一張俊臉,堅定地道:「清清,不許求情。」

沐清漪無奈,輕聲道:「他們也是迫不得已的,打了這麼久的仗,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就饒過他們一命好不好?」

容瑾摟着她的腰,怒氣騰騰地道:「他們想要殺清清。」

「他們不是想要殺我,他們只是想要一家人平安的。容瑾…如果要殺了別人才能讓你和滄兒平安的話,我也會去做的。」抬頭望着他含怒地眼眸,沐清漪輕聲道。容瑾一怔,突然安靜了下來,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溫雅地白衣女子。沐清漪輕輕靠着他,道:「人同此心,只是…我們比他們更強而已。這些日子…我雖然沒有上戰場,但是卻也看到了不少的死人,戰場上…自然更不必多說了。我很擔心你,戰場上刀劍無眼,不過幸好你平安回來了。容瑾,這次就依我,饒了他們好不好?」

好半晌,容九公子才終於有些不甘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沐清漪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了,網開一面就足夠了。他們不值得你費心,交給天樞和天璇處理就是了。你該回去休息了,我陪你,可好?」容瑾眼中的暖意更濃,摟着她輕聲道:「好,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了。」

分離雖然不是許久,兩人卻又無數的話要說。沐清漪說起在牧雲城的擔心和想念,說起未來對百姓和北漢的安置。容瑾也說起戰場上的事情,蕭皇后的死,寧談地離去,還有…南宮絕和哥舒翰的戰死。聽着容瑾慢悠悠地訴說着這些她未曾看到的事情,沐清漪也忍不住心情低沉。南宮絕…西越第一名將,還有哥舒翰…北漢戰神,那個光明磊落,被魏無忌評價為真正的英雄的男子,終究還是葬送在了這場逐鹿天下的戰爭之中。還有哥舒竣…那個野心勃勃的北漢雄主,最後竟然也死的那般蒼涼。

幸好…靠在容瑾胸口,沐清漪輕聲道:「幸好你沒事。」

容九公子頓時笑眯了眼,抬起身子在她唇邊落下一吻,道:「我當然不會有事,我還要陪着清清白頭到老呢。」

沐清漪淺淺一笑,安心的閉上了眼睛閉目養神。這些日子她雖然安居在牧雲城,心中卻沒有一刻不是提着的。如今看到容瑾安然歸來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一股淡淡的疲憊便涌了上來讓人忍不住想要沉入睡眠。

牧雲城中的騷亂很快就平定了下來,那些刺客被殺的被殺,自盡的自盡。如果哥舒竣知道自己留下來的最後一招殺招也只是起到了這麼一點點的作用,只怕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不過,哥舒竣也不該感到失望,因為對上容瑾和沐清漪,他贏的次數實在是不多。

冷玉第二天就清醒了過來。不過醒過來要面對的第一件事情卻是有些讓人手足無措。

睜開眼睛,便看到沐清漪坐在床邊含笑望着她。冷玉眨眨眼睛,看了看沐清漪再看看旁邊一臉古怪神色的望着她的天璇,和面帶笑容的天權以及一臉冷肅卻依然在打量她的天樞,忍不住心中一窘。朝着沐清漪笑了笑,冷玉道:「沐相,你守在這裏做什麼?我沒事啊。」

沐清漪微笑道:「沒事?你怎麼會沒事呢?傷口還疼不疼?」

冷玉搖頭道:「不疼,看來藥王谷主的葯果然是不錯。還是…難道我睡了很久?」不然這些人都這副模樣盯着她幹什麼?

沐清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問道:「真沒事?還有哪兒不舒服么?」

冷玉迅速地搖頭,疑惑地道:「難道我得了什麼絕症?還是說…暗器上有毒,我命不久矣?」天璇頓時黑了一張臉,道:「你能不能咒自己點好的?」冷玉挑眉,道:「你見過咒人還有咒好的?」

「好了好了。」沐清漪連忙按住她想要爬起來動作,道:「剛剛天璇跟我和陛下說,等回到京城他要跟你成婚。我想,這事兒應該先問問你的意見?」冷玉俏臉飛起一絲紅霞,臉上閃過一絲糾結和窘迫,恨恨地瞪了天璇一眼,道:「我為什麼要跟他成親?莫名其妙!」

「你這個女人!」天璇大怒。

「天璇。」天權頭疼地拉住了天璇,笑容可掬地看着冷玉道:「小玉啊,你真的沒有什麼要跟我和大哥說么?」

冷玉縮了縮脖子,早些年在天闕城,除了性格冷淡的天樞,她最怕的就是掛着一張笑臉的天權了。但是對上怒氣沖沖的天璇,冷玉卻不肯認輸,梗著脖子,嘴硬地道:「有什麼要說的?」

天權笑道:「但是…莫谷主說你已經有了身孕,天璇說…嗯哼?」

「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冷玉失聲,俏臉上滿是紅霞窘迫地望着眾人。

天權笑道:「這麼說,就是真的了?」

冷玉也有些茫然,側首看向沐清漪。沐清漪淺笑道:「子淵說還不滿一個月。」自從當初她懷着滄兒的時候的事情之後,子淵就對這方面的醫術着力研究了一陣子。所以雖然還未滿一個月,冷玉也沒有什麼癥狀,卻還是讓他給診斷出來了。

看了看冷玉糾結地容顏,再看看一臉手足無措的天璇,沐清漪心中有數,含笑點點頭道:「如今戰事已經停歇了,這也算是一樁喜事。回去就給你們半婚禮來得及吧?或者…就在牧雲城辦了?」天璇連忙道:「回去再辦就可以。」雖然在這裏辦時間上要更好一些,但是牧雲城卻着實太過簡陋了。他們這些人倒也不必太糾結於時間,也沒人會笑話冷玉未婚先孕,天璇還是希望辦一個像樣的婚禮。沐清漪點點頭道:「雖是這麼說,不過,婚書還是要先簽了。回去再重新補辦婚禮也可以。」

「還有你們…」沐清漪掃了一眼天樞和天權,最後將目光落到天樞地身上道:「都老大不小了,之前我也沒說你們。這次回去以後也該把自己的終身大事處理了。莫要讓人以為陛下身邊的人偶讀沒人要。天樞,你說是不是?」

天樞有些茫然,但是覺得沐相說得也在理,他們幾個除了現在天璇和冷玉算是定下來了,其他人都還沒有消息。於是便認真地點了點頭。

一看他認真嚴肅的模樣就知道根本沒有明白沐清漪的話。幸好霍姝跟着小皇子回皇城去了,不然只怕又是一陣傷心失望。冷玉覺得自己被人嘲笑了,也要拉別人一起來被嘲笑一番才會高興,於是爬起身來,笑眯眯地看着天樞道:「老大,這麼說…咱們到時候一起辦婚禮吧?霍姝那小丫頭也等了你這麼多年了。」

「霍姝?」天樞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

冷玉靠着床頭,笑得風情萬種,「哎呀,當初我在天闕城的時候那小丫頭就一直跟在你身邊,你該不會是想要始亂終棄吧?」

「胡說。」天樞皺眉道。不怪他當初毫不留情的拒絕冷玉,他跟冷玉做兄妹還可以,做情侶性格真的處不到一塊去。

冷玉笑道:「這麼說,老大是答應了?」

天權笑道:「那就恭喜大哥了,正好一次就解決了四個,沐相總沒有意見了吧?」

冷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好意思說么?天權,你家梅姑娘還待字閨中吧?要不要一起?」天權頓時黑了俊臉,沒好氣地掃了天璇一眼,「看好你媳婦兒,本公子的事情不勞她操心。」揭人傷疤什麼的最討厭了,誰還沒有個黑歷史啊?

「她是關心你。」天璇好心情的笑道。心中暗道,我哪兒管得住她啊?

房間里眾人七嘴八舌地說得高興,就連一貫嚴肅的天樞都有些動搖了。沐清漪笑盈盈地看着他們,心情也輕鬆了不少。門外,侍衛匆匆前來稟告,「啟稟沐相,剛剛城中守衛抓到一個行蹤可疑的女子。」沐清漪微微蹙眉,「什麼身份,問清楚了么?」

侍衛道:「那女子自稱是北漢永嘉郡主。」

沐清漪起身,道:「我知道了,帶她到花廳吧。」

「永嘉郡主怎麼到這裏來了?」冷玉有些好奇地道。她跟永嘉郡主也有過幾面之緣,對這個北漢郡主的印象也算是不錯。沐清漪道:「不知道,我去看看,你好好歇著吧。天璇,這段時間你好好陪着冷玉,等她好了就準備回京吧。」

「是,多謝沐相。」天璇喜道。

花廳里,永嘉郡主形容憔悴的坐在椅子裏,門口兩個侍衛定定地盯着她,彷彿她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便立刻要了她的命一般。永嘉郡主也不在意,只是坐在椅子裏默默出神。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侍衛恭敬地道:「參見陛下,沐相。」

永嘉郡主抬起頭,就看到容瑾和沐清漪攜手走了進來。瞪了容瑾一眼,永嘉郡主眼中滿是怒火。容瑾拉着沐清漪地手悠然踏入大廳,對上永嘉郡主含怒地眼眸,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看着永嘉郡主原本絕艷的容顏變得憔悴,滿身風塵僕僕的模樣,沐清漪輕聲嘆了口氣,「永嘉郡主。」

永嘉郡主深深地望着沐清漪,眼神也是複雜難辨。

沐清漪拉着容瑾坐下來,輕聲問道:「郡主怎麼會在這裏?」

永嘉郡主動了動嘴唇,好一會兒才咬牙道:「我想要見寧談。」

沐清漪沉默,永嘉郡主對寧談的感情她知道。永嘉郡主身為北漢郡主身份尊貴,容貌絕艷,愛慕她的北漢男子不知凡幾。但是她卻因為寧談年過二十也依然待字閨中,如今卻……想到此處,沐清漪也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寧談…沒有來過牧雲城。」

永嘉郡主瞪向容瑾,道:「他不是西越帝的人么?難道他敢做西越的探子,如今連見我一面也不敢了么?」

容瑾懶洋洋地昵了她一眼,道:「寧談可算不上是我的人,西越跟他之間只是交易而已,如今事情辦完了…他自然就走了。所以,你到這裏來找寧談,只怕是白跑一趟了。」永嘉郡主一怔,顯然沒有想到過這個可能。她只是以為寧談從一開始就是西越派到北漢的探子,或者是因為什麼利益關係投靠了西越罷了。

「交易?」永嘉郡主喃喃道:「有什麼是北漢不能給他的,要跟你交易?」

容瑾道:「這個么…大概是例如哥舒竣的命之類的吧。要怪就怪你的皇帝哥哥惹了不該惹的人啊。」

「你是說…。」永嘉郡主咬着唇角,盯着容瑾。容瑾聳肩,「對啊,你的皇帝哥哥是寧談的仇人,寧談到他身邊就是為了報仇的啊。」

「這…這不可能,你騙我!」永嘉郡主道。

容瑾可不在意她相不相信,含笑看着她不再說話。

沐清漪嘆息道:「永嘉郡主…寧先生不願再見往昔的故人,以後只怕也不會在出現了。你何必再執著於此。」

永嘉郡主搖頭道:「不,我不相信。我一定要親自找他問清楚。」

容瑾一臉你不可理喻地看着她道:「難道是仇人比是叛徒更加難以接受么?」

永嘉郡主啞然無語,頓時沉默了起來。

容九公子靠着椅背,慵懶地睨着眼前的女子,悠悠然道:「你的膽子倒是不小,這個時候居然還敢獨自一人跑到牧雲城來。是打算做西越的人質和俘虜么?」

永嘉郡主恨恨地瞪了容瑾一眼,卻沒有如往常一般的擠兌回去。美麗而憔悴的容顏上染上了一絲蒼涼,又帶着幾分心灰意懶,淡淡道:「做俘虜又如何?」皇兄和十一哥都不在了,以容瑾的野心…她們這些北漢皇族,或許過不了多久真的會變成俘虜也未可知。永嘉郡主並不覺得容瑾會點到為止。

容瑾眸中掠過一絲寒光,待要再開口就被沐清漪先一步截去了話頭,「寧先生不在牧雲城中,郡主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就快些回北漢皇城吧,也免得王妃擔心。」永嘉郡主不由得一愣,她雖然因為寧談的背叛氣得有些暈頭轉向。但是獨自一人跑到牧雲城來的後果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沒想到沐清漪的意思竟然是直接放她走了。

容瑾輕哼一聲,倒是沒有開口反對。扣不扣下永嘉郡主對他來說意義不大。區區一個郡主,就算想要用她來跟北漢談什麼條件,只怕籌碼也不夠。容九公子行事雖然不擇手段,卻也不愛做拿女人要挾對手的事兒,太有損他西越皇帝陛下的格調了。

永嘉郡主遲疑地看了看兩人,終於相信了他們並不是開玩笑的。這才看着沐清漪道:「清漪,我能跟你單獨談談么?」

容瑾一眯眼,警告地盯着永嘉郡主。永嘉郡主只當沒看見,定定地望着沐清漪。沐清漪安撫地對容瑾笑笑道:「我送你出城吧。」

「清清…。」容瑾叫道。

沐清漪淺笑道:「永嘉郡主是聰明人。」她相信永嘉郡主不會對她不利的,並不是因為他們是朋友,而是因為如今北漢的局勢,永嘉郡主若是對她出手,只會讓北漢的處境更加艱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哥舒竣,不管身後洪水滔天。

出了將軍府,沐清漪帶着永嘉郡主便直接往城門的方向而去。容瑾雖然不樂意,卻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天樞帶着人親自跟着去了,到了城門口兩人才停了下來相對無言。永嘉郡主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城樓含笑道:「清漪,謝謝你。」

沐清漪淡淡一笑道:「謝什麼。以後自己保重。」永嘉郡主點點頭,嘆息道:「以後咱們大概也沒有機會再見了,你自己也保重吧。十一哥……」沉吟了半晌,永嘉郡主一揮手道:「罷了,已經過去的事情也沒什麼好說的。」

沐清漪輕聲道:「烈王的遺體就葬在鹿城外二十里的湖邊,永嘉郡主路過那裏可以去看看。」

永嘉郡主一怔,眼眶微紅,點了點頭道:「謝謝你。你回去吧,我走了。」原本她是有很多話想要跟沐清漪說,想要說十一哥對他的感情,說北漢的事情,但是…其實這些跟清漪又有什麼關係呢?西越帝還肯將皇兄和十一哥的遺體好好地收殮下葬,就已經是看在清漪的面上,不想讓她傷心了吧?

永嘉郡主將原本心中的諸多想法拋到腦後,翻身上馬朝着沐清漪一拱手笑道:「西越沐相,告辭了,保重。」

沐清漪含笑點頭道:「永嘉郡主保重。」

永嘉郡主一提韁繩,駿馬嘶鳴一聲迎著天涯盡頭的夕陽飛奔而去。淡淡的夕陽灑在她身上,猶如一圈七色的光環圍繞,紅衣絢爛猶如跳躍的火焰般奪目。

望着打馬而去的紅衣女子的背影,沐清漪莞爾一笑。

永嘉,保重。

一回頭,便迎上了容瑾含笑的眼眸。容瑾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清清,咱們該回去了。」

沐清漪點頭笑道:「是,咱們該回家了。」

西越新帝五年,西越帝容瑾,丞相沐清漪親征西域北漢,歷時八個月,十二月初凱旋而歸。北漢皇哥舒竣,北漢烈王哥舒翰戰死,從此北漢如江河日下,日益衰弱。

三月離京,十二月始歸。這一年的時間都用到了戰場上,這一年的時間,天下的格局也已經天翻地覆。誰都看得出來,未來,西越一統天下已經是勢在必行。

「娘親!」西越皇城巍峨高大的城門口,西越朝堂上下的文武官員早早的等候着,準備迎接將要帶領他們開創盛世的年輕帝王的歸來。城門周圍延綿數里,也被皇城內外的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即使是剛剛下過大雪,陰冷的天氣也絲毫不能降低人們的熱情。等到大軍終於終於出現在了人們的視線中,第一眼望見的便是走在最前面並騎而行的一對璧人。被魏無忌抱在懷裏的小包子看到沐清漪,立刻歡呼著叫了起來。

小包子這一聲叫喚彷彿喚回了人們的神智,不知是誰開口叫道:「恭迎陛下沐相!陛下萬歲!」

「恭迎陛下沐相回京!陛下萬歲!」人群中曝出震天的聲音。

容瑾抬眼望去,看了一眼雪地上跪了一地的臣民,唇邊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平身。」不高不低地聲音,卻恰到好處的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謝陛下!」

容瑾下馬,走到沐清漪跟前伸手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里。小包子已經掙脫了魏無忌的懷抱,踩着雪地搖搖晃晃地朝着兩人跑了過來,「娘親,娘親……」

「滄兒。」沐清漪俯身,穩穩地將他摟入懷中。容瑾挑眉,俯身抱起了小包子笑道:「這小子又重了不少,還是我抱着吧。」小包子眼巴巴地望着娘親,沐清漪剛要開口,容瑾悠悠道:「剛下了大雪,小心摔着他。」

「滄兒乖,讓父皇抱着吧。」看看自己纖弱的身體,在看看被錦衣裹得圓滾滾的小包子,沐清漪還是贊同了容瑾的話。

小包子只得乖乖地趴到了父皇懷中,心中默默腹誹。

容瑾低頭露出一笑,身後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一手拉着沐清漪朝城門口走去。

「恭迎陛下,沐相。恭喜陛下沐相凱旋而歸。」由容瑄領着,眾臣齊聲賀道。容瑾揮揮手道:「免禮,這些日子朕和沐相都不在皇城中,辛苦諸位了。」

容瑄恭敬地道:「不敢,都是臣等份內之事。陛下收服西域,橫掃北漢,功勛蓋世,我西越一統天下必定指日可待。」

容瑾挑了挑眉,笑道:「庄王過謙了。西越有幾日之局面,大家都有功勞。回宮之後朕和沐相必定論功行賞。」眾人又是一番謝恩。魏無忌含笑看着容瑾挑眉道:「恭喜陛下,一統天下指日可待?」容瑾嫌棄,「魏公子連恭維都要撿別人的詞兒了么?」

魏無忌笑道:「合用就好。清漪出去一年,看上去氣色倒是不錯。」

沐清漪淺笑道:「倒是辛苦無忌了。」

容瑾輕哼,揮揮手道:「進城,都堵在門口乾什麼?你們不回去,這些將士還等著跟家人團聚呢。」

魏無忌失笑,朝着沐清漪看了一眼。沐清漪抿唇一笑,沉聲道:「諸位回城吧,今晚宮中設宴,為眾將士慶功!」

「多謝沐相!」

看着眼前熟悉的城樓,無數熟悉的面孔,源源不斷的由遠而近的大軍,沐清漪一時有些恍然。一年征戰,終於回來了。大軍凱旋而歸,有的人合家團圓,有的人心傷神碎,但是此刻…所有人卻都再為了西越的強盛而歡呼雀躍。

「娘親,滄兒好想你。」小包子從容瑾懷中湊過來,在她臉頰上吧唧親了一下。

沐清漪回過神來,抬手摸了摸臉頰不由微笑,「娘親也想你,以後娘親和父皇都不會再拋下滄兒了。」

「滄兒最喜歡娘親了。」小包子心中暗暗道,娘親不拋下滄兒就很好了,父皇就免了吧。容瑾一手抱着小包子,一手將沐清漪攬入懷中,輕聲道:「清清,我想要的都得到了,我很高興。」有了清清和滄兒,容瑾此生再無遺憾。

「恩,我也是。」靠在他懷裏,沐清漪低聲道。

寒風凜冽,千里冰封,心中有情的人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和孤單。有你,有我,便有了最溫暖的家。

西越新帝五年,西越帝親征北漢,北漢皇哥舒竣北漢烈王哥舒翰戰死。北漢群臣奉年紀六歲的皇子登基,是為北漢安帝。

新帝九年,西越帝再次出兵北漢,十二年,北漢滅亡。同月,年過三十的永嘉郡主帶領少數族人遷居極北苦寒之地,永世不歸。至此,天下一統,四海歸一。

新帝十三年,西越帝容瑾改國號為「傾雲」,從此,三國鼎立不在,只有一統天下的傾雲皇朝。

傾雲皇朝元年,群臣再次請立皇后。

沐清漪於朝堂之上言道:「沐清漪今生,既如朝堂,永世…不入後宮。」

傾雲帝朗聲大笑:「卿之願,亦朕之願。沐清漪永為傾雲開國丞相!」

傾雲帝在位二十年,不立后,不納妃,後宮如同虛設。

傾雲二十一年,皇帝傳位皇太子容滄溟攜沐相飄然而去,不知所蹤。「清清,你喜歡這萬里江山么?」

許多年後,容瑾牽着依然美麗動人的白衣女子,站在高山之巔眺望雲海輕聲問道。

「喜歡,捨棄這萬里江山,巍巍皇權,你不後悔么?」白衣女子笑眼盈盈,輕聲問道。

容瑾低頭,親吻着她柔美的容顏,低聲道:「萬里江山,無上皇權,我與你共享。刀山火海,陰謀詭計,我與你共擔。名川勝景,繁華盛世,我與你同游。有何可後悔?有了清清,今生便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容瑾後悔了。」

靠着男子的胸口,白衣女子輕聲笑道:「今生…你已經給了我我想要的全部。」

「這是自然。」容瑾驕傲地道:「因為…清清就是我的全部。」

曾經,我愛天下無雙的權勢,我愛權掌天下的肆意,我愛腥風血雨的暢快。但是…我始終如一的最愛的卻只有一個人。

——清清,雲歌。

《傾雲皇朝。名相傳。沐清漪列傳》:

沐相清漪者,東華肅誠侯嫡女,受封明澤公主。沐相世出名門,自幼聰慧嫻雅。初指婚東華皇七子慕容安,慕容氏有眼無珠,有違人倫,棄嫡就庶,盛年暴亡。

東華靖安二十六年,沐氏前往西越。前後任豫王府大總管,應天府尹。西越興帝登基,擢升為西越大丞相。

新帝二年二月,沐相前往東華參與三國會盟,歸程中被華皇買兇截殺,幸得魏公子無忌等人拚死相護脫險。興帝大怒,遂於北漢結盟,揮師橫掃東華。三月攻克東華皇城,華皇下落不明。

新帝五年,西域諸國興兵作亂,興帝御駕親征。兩月攻克西域,新帝再征北漢,十一月北漢皇與烈王相繼戰死,自此北漢從此式微

新帝十三年,新帝一統天下改國號為「傾雲」。朝臣問其故:新帝但笑不語。

沐相早年為侯門嬌女,後為開國明相。明睿仁愛,政績卓越。為相三十載,對內,改科舉弊端,興江河水利,輕徭薄賦,與民生息。對外安撫南夷,開通商道,禮遇外邦。傾雲皇朝天下太平諸國來朝之盛景,沐相當居首功,堪稱千古女傑…。

end

終於…完結了!淚流滿面…謀臣連載將近一年,終於完成了,感謝親愛噠們這一年不離不棄的支持。謀臣的正文到此完結。然後要開始寫謀臣實體版的番外和後記,稍後一段時間將會不定期更新番外。四月左右會準備開新文,到時候也希望親們繼續支持喲。《盛世謀臣》實體版預計四月份上市,近期大家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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