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8章 吟詩作賦

第1668章 吟詩作賦

第1668章吟詩作賦

這番相談別說索普當作外國話,就是林銘這樣讀書有限的武官也一竅不通了。謝澎也只是略略懂一些。當然插不上話了。

梅倫見三人被晾在一邊,頗為尷尬,趕緊道:「論文談詩之事,日後再談。不可辜負美景佳辰啊。來來來,咱們且來行些酒令助興,不拘射覆詩詞,只要有人對上,便得牙籌一根,我這裏有熊大人下賜的端硯一方,雖不是老坑所出,亦彌足珍貴。哪位得的牙籌多,便以此為贈。說着拍了拍手,有僕役將一方端硯捧出,放在屋中間的高几上。頓時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

肇慶是端硯的產地,歷史上很早就被列為貢品,每次開坑採石都是朝廷官府組織,每坑都有專人看守,嚴禁私采。明代幾次開坑採石都是宮中派遣太監來執掌,其價值之高可見一斑。熊文燦到任總督之後,便下令重開了爛柯山水岩坑,用作「運作」之用。這批端硯雖然是「新貨」,對這些窮酸文人來說還是彌足珍貴。

「既有了彩頭,就要立起規矩來。」座中有位本地的秀才謝世明,素來自持才高。熊文燦來肇慶之後,便將他聘入幕中――倒不是他有多大的才,實是因為這秀才幼時長在四川,不但能說一口還算標準的官話,更能打幾句四川鄉談,聊慰熊文燦的思鄉之情。

他盯了一眼端硯,正容說道,「就請常老爺監場。亂令者,錯令者以籌計數,誰說的最好,由大家公評,如何?」

閑鶴先生笑道:「謝兄這是要一舉奪魁啊。」

謝世明傲然笑道:「不敢!我看就請梅老爺為令主先賜下題來。」

梅倫知道索普等人既是錦衣衛出身,大約不會有什麼才情。萬一弄個什麼連詩對對之類的玩意,對不上來就糗了,當即笑道:「咱們在此飲酒是取樂,平白弄得過艱深了反沒了意思。我看就猜迷便是。」

謝世明道:「梅老爺的意思倒與我相投,我也不喜做詩。昨日一首排律,足足鬥了半夜,我已夠了。好在這裏人多,做詩的只管做詩,猜謎的只管猜謎。梅老爺即高興,何不出個給我們猜猜呢?」

梅倫見他無異議,正想出一個,只聽閑鶴先生道:「我先出個吉利的請教諸位:『天下太平』,打個州名。」

旁邊一人道:「我猜着了,可是『普安』?」

閑鶴先生點頭道:「正是。」接着又出謎道:「再出一個:『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打個花名。」

梅倫擊節讚歎道:「好乾凈堂皇題面!這題里一定好的!」

謝世明道:「我猜着了,是『凌霄花』。」

旁側一個書生道:「真是好謎!往往人做花名,只講前幾字,都將花字不論,即如牡丹花只做牡丹兩字,並未將花字做出。誰知此謎全重花字。」

謝世明淡淡道:「這不算什麼,且聽我的:『直把官場作戲場』,打《論語》一句。」

常青雲笑道:「你這是四書題,最俗了。我已經知道了謎底,不稀罕。」

謝世明道:「題雖俗,卻有許多妙處。」

旁邊有人湊趣道:「這題面又是儒雅風流的,不必談,題里一定好的。」

常青雲道:「既是好的,且慢贊,你把好先都贊了,少刻有人猜出,倒沒得說了。」

索普耐不住,小聲問謝澎:「這是什麼鬼?」

謝澎回答道:「這是拿四書五經的內容制謎,說起來也沒什麼稀罕的,就是『仕而優』,不知道那姓謝的為什麼自得。」

忽聽一人在桌上一拍道:「真好!」眾人都吃一嚇,連忙看時,卻是閑鶴先生。

梅倫問道:「閑鶴先生是甚的好,這樣拍桌子打板凳的?」

閑鶴先生道:「『直把官場作戲場』,我打着了,可是『仕而優』?」

謝世明道:「是的。」

梅倫道:「這謎有甚妙處?老夫子這般驚天動地的。」

閑鶴先生擊掌贊道道:「這謎原沒什麼,諸位做也會做,打也會打。然而內中卻是另有乾坤。這個比『凌霄花』又高一籌了。」

常青雲笑道:「據我看來:都是一樣,有何區別?若說尚有高下,我卻不服。若是閑鶴先生說不出一個子丑寅卯來,就要罰酒三杯了!」

閑鶴先生道:「你且聽我道來,他借用姑置不論,只這『而』字跳躍虛神,真是描寫殆盡。這謎是拿着人借做虛字用極盡文心之巧。凡謎當以借用為第一,正面次之。但借亦有兩等借法,即如『國士無雙』,有打『何謂信』;『秦王除逐客令』,打『信斯言也』的。此等雖亦借用,但重題旨,與重題面迥隔霄壤,是又次之。近日還有一種數典的,終日拿着類書查出許多,誰知貼出麵糊未乾,早已風捲殘雲,頃刻罄凈,這就是三等貨了。」

這一番高論,說得在座諸公頻頻點頭,都說製得巧妙,謝先生才高八斗云云。謝世明面露得色。索普此刻卻想同李逵一般,跳上桌面先喊一聲:「直娘賊,且吃我一機關槍!」忍不住低聲道:「真是一派胡言!」

聲音雖小,卻給那謝世明隱隱約約聽了去,他原本就對這「貴客」受到如此禮遇不滿,此刻有意要給他難堪,便端起酒杯,團團一舉道:「諸位謬讚了。如此良辰美景,某不才,作詩一首以為賀!」

當下高聲吟誦道:

飛樓跨危堞,雲霧曉披披。

形勝供臨眺,公餘來燕宜。

江橫睥睨闊,山入綺疏奇。

風月本無價,君侯況有詩。

眾人一片喝彩之聲,常青雲道:「大有宋人意境。」閑鶴先生微微冷笑了一聲,卻也跟着喝起彩來。那謝明世一臉自得的瞟了一眼索普等人,只見謝澎略略有不平之色,林銘依舊是一副笑嘻嘻和光同塵的模樣,那索普卻是一臉淡漠,顯然沒聽出這詩的韻味。

他不禁暗暗罵道:「真真是對牛彈琴!」

閑鶴先生道:「這詩做得絕妙,當共賀一杯。」說着舉杯相賀,諸人都共飲了一杯。閑鶴先生放下酒杯,嘆道:「這國士無雙真真是無雙!可惜價昂難得。」

常青雲笑道:「這有何難,老先生喜歡,我這裏還有幾瓶,趕明給你送去。只求老先生能多做幾句詩文下酒便是。」

閑鶴先生一笑道:「我是原話奉還,這有何難?」卻以箸擊盂,曼聲吟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千杯飲盡劉伶愧。

對月邀飲嫦娥伴,一江愁緒酒中會。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千百杯。

醉卧桌頭君莫笑,幾人能解酒深味?

詩意很淺薄,只能算是打油詩而已。即使是索普也能完全聽得明白:這閑鶴先生看來也是牢騷滿腹的人。卻見那歌女芸璫懷抱琵琶,櫻桃小口喃喃吟誦,眼睛不住得往那閑鶴先生身邊瞟,顯然是有傾慕之情,不由得暗暗奇怪:這有斷袖癖好的半老頭子有什麼好仰慕的?心裏微微泛酸。

閑鶴先生吟完,端起酒盞將酒又是一飲而盡,笑道:「髡人雖可惡,百工器具不無精妙,真乃一絕呀。」

「髡賊若是肯心向朝廷,倒是我大明的幸事。」

「其船堅炮利,士卒善戰,若是招安了全軍調往遼東平東虜,不論勝敗,都是一舉兩得的妙事。」

「髡人自稱大宋苗裔,實乃海外夷種假託。」謝世明道,「他那些玻璃鏡子、不冷壺、自來火,都是奇技淫巧之物,飢不能飽,冷不能衣,不過是錦上添花之物,便是那大炮軍艦,似乎可奪天工,但遍天下人反了,幾門炮管甚麼事?兵艦造得再好,能開到岸上么?齊家治國平天下,還得靠道德文章!」

幾位宿儒連連點頭,都贊謝明世:「詩做得好,見識更是參透。」又有人說起髡賊不遵禮教,甚多荒淫無恥之事,反倒將大家的談興都勾了起來。一時間各式逸聞趣事橫飛,聽得索普連連搖頭:這段子手還真是自古以來啊。

閑鶴先生卻道:「聽聞常老爺曾經失陷臨高數年,親眼見過真髡的,何不說說髡賊的見聞?」

常青雲苦笑道:「昔日從征何鎮,兵敗失陷臨高。實乃某之恨事。不過,亦由此知道了許多髡賊的內情……」

這話倒是實情,常青雲能混上總督府的幕僚,關鍵還是他是本地少有的精通「髡務」的人才。

「……此間乃是行樂之處,再說兵凶之事未免煞風景。當日身陷囹圄之中,苦中作樂,作有《臨高竹枝詞》五十首,今日且吟幾首供諸位下酒。」

索普心中咯噔一聲,想不到這裏居然有去過臨高的俘虜!這常青雲大概就是當初反圍剿時候被俘的何如賓的幕僚中的一個。想不到他居然又混到了熊文燦的幕中做事!

他既然到過臨高,不知道是否已經看破了自己的偽裝?搞不好見過自己也未嘗可知!索普想起自己曾經視察過俘虜營,當然,那個時候他是不會注意到那群剃光了腦袋,穿着「新生服」顫抖的倒霉蛋里有沒有常青雲這樣一個人物的。

索普強自鎮定,看着這位舉人老爺,只見他氣閑神定,吟哦道:

天涯海南道,有縣號臨高。地熱宜親冰,樓高可摘星。意誠尊禮拜,心好尚持經。獨恨飛黃將,干戈不暫停。

山澤鍾靈秀,層巒展畫眉。賦人尊女貴,在地應坤滋。少女紅花臉,佳人白玉肌。由來情愛重,夫婦樂相依。

高閣層層上,豪華府宅隆。鐵欄傍戶密,河水繞牆通。粉壁塗文采,玻璃綴錦紅。最宜街上望,樓宇圖畫中。

大路多平坦,條條十字衢。兩傍行士女,中道馳騁車。夜市人喧店,秋夜雨纏綿。晚燈懸路際,火燭燦星如。

他吟詠一首,稍加分說。眾人興趣大盛,議論紛紛。

謝世明卻有些不高興了,眼見着自己好不容易出了一迴風頭,卻被閑鶴先生和常青雲給搶去了。他多喝了幾杯,不由得有些孟浪,目光掃到索普,想起「一派胡言」的評論,不由得懷恨在心,便有心要給他難堪,端起酒杯道:「索先生枯坐無聊,何不亦做一詩助興?」

林銘見勢頭不好:首長們別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百工技藝,對於詩詞卻是堪稱「無知」,別說作詩,連來個押韻的句子都難。他在臨高時報的文藝版上見過澳洲人的所謂新詩,什麼「元老院賽過我爹」、「我下的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之類,真要吟誦出來非得給這幫文人笑掉大牙――看來這酸子大有讓索普下不來台的意思。

索普淡淡一笑:「某不才,不會這些玩意。」

梅倫暗叫不好,暗罵這謝酸子吃飽了沒事幹――錦衣衛中許多是貴胄勛戚出身,不通文墨的者甚多,這樣當眾掃人的面子,縱然他當下不發作,懷恨在心回去說不定就會做篇大文章!正要開口轉圜,常青雲卻已經出來打圓場了。

「索老爺是武人,對詩詞歌賦想來是不上心的。來來來,我看咱們還叫小么兒唱曲取樂便是……」

梅倫趕緊傳兩個唱的進來伺候。兩個小么兒此時已經將飯菜食凈,索普見他們不但吃飯是跪在地上,吃完了連盤子都舔得乾乾淨淨,不由得暗暗蹙眉,這算什麼路數?莫非是餓得狠了。聽到招呼,小么兒趕緊上來,先磕頭謝了賞,

「揀葷的唱,給諸位老爺下酒!」梅倫笑道。

小么兒心領神會,又唱了套曲子。這卻不是「雅」的了,儘是些淫詞艷曲,諸人都有了酒,一個個笑語喧嘩,鬧得不可開交。

索普見再留在這裏也沒什麼意義了,當下示意了下林銘,起身告辭。常青雲客氣幾句,正要相送,謝世明已經喝得有了幾分醉意,不由得借酒蓋臉,耍起了酒瘋:「莫走……莫走……如此太平盛世,良辰美景,不盡興便去,簡直……簡直……煞風景……斷斷不可!」說着便要灌索普的酒。

索普見他們鬧得如此不堪,原本已經心中有氣,此刻見這個酸秀才還來發酒瘋,冷笑一聲,道:「太平盛世,良辰美景?流寇禍亂中原,東虜屢破邊關,生靈塗炭……諸位還真是好興緻,所謂『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將及也,可哀也哉!』」

這話聲音不高,卻似一桶冰水,澆到了正在喧嘩取樂的諸人身上,偌大的一個樓面,頓時沒了聲息。

索普又道:「去歲我游三鎮,登臨黃鶴樓,見一宿儒,感憂國勢日蹙,題壁一首――我不會作詩詞,就以此相贈吧。」說罷揚聲曼吟道:

煙樹望中收,故國神遊,江山霸氣剩浮漚。黃鶴歸來應墮淚,淚滿汀洲。憑弔大江秋,爾許閑愁。紛紛遷客與清流。若個英雄凌絕頂,痛哭神州。

吟罷,拂袖而去。

一行人回到船上,索普只悶着不作聲,林銘以為他為了詩詞的事落了面子,勸慰道:「索老爺不必煩悶,詩詞一道不過是消遣玩意,要建功立業的誰靠它……」

索普道:「我不是為這個煩悶。那幾句詩詞能頂什麼用?我只是……只是……」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半響才道,「都是百里挑一,幾萬個里才出一個的讀書人,就這個樣兒,於國於民有什麼用處?」

林銘心道這就奇了,於國於民又不是澳洲的「國」和「民」,他一個澳洲元老擔憂這個做什麼?轉念便明白了,便寬慰道:「首長多慮了。您別看他們現在只會之乎者也,寫幾首歪詩便沾沾自喜。若是有一天開出大宋的科舉來,澳學他們是一樣學得……」

正說着話,忽然有人來報:「常老爺來拜。」

「咦?他來做什麼?」索普疑惑的看了看林銘,「有什麼話為什麼剛才上不談?」

「請他進來談談無妨。」林銘道,「酒宴之上,怕是有些話沒法談。」

「好,那就請他進來。」

雙方見過禮。索普正想着怎麼開口,常青雲卻已經開門見山道:「這位索老爺,大約是一位首長吧。」

索普一怔,林銘已經眼露殺機。謝澎也悄悄的亮出了匕首。索普微微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道:「何出此言?」

「索老爺,我在臨高可是足足待了一年半。」常青雲鎮定自若,「挖沙子、砸石子、背土、鋪路……這輩子沒幹過的活都幹了,這輩子沒吃過的苦也全吃過了。」他太息了一聲,「像索老爺這樣的首長,我也見過十幾個――自然,他們未必見得記得有過我這樣一個人物。」

只聽他繼續言道:「……但凡和澳洲首長見過幾面的人,是絕不會忘記他們的神情的。索老爺別看您說話舉止沒有一點破綻,可是臉上那股子氣度,一看便知。」

索普笑道:「常先生,你真是過譽了。既如此,尊駕又意欲何為呢?」

本節中的詩詞都是具體作者,謝明世的詩是宋人黃公望作品,就是題詠披雲樓的。索普所吟誦的是于右任的作品。具體不一一說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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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高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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