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桃花釀

我是被鳥叫聲吵醒的，自從瞎了那麼一段時間，聽覺比從前好多了，似乎已經沒有障礙了。

悠悠轉醒，推開窗戶，一陣寒風襲來，我打了個激靈，清醒了大半。

透過窗欞，我還能看見漫天的飛雪，外面一定已經銀裝素裹，鋪上了厚厚的一層。

我伸出手，捧著雪花兒，心情愉悅，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劫後餘生吧。

「嗚嗚嗚——」，禮物見我醒來，矯捷地躍到榻上，我抱着它放在窗邊，示意它欣賞雪花紛飛的美景，手撫着它的毛髮，溫熱至極，天然的暖爐啊！心裏對它的喜愛更近了一層。

若若，還沒到春暖花開的季節你就治好了我的眼睛，看來這場賭約，我輸了。

但這感覺，似乎不賴。

急促的呼吸傳來，不用回頭都知道一定是小楓。

「這麼短的距離，你跑什麼啊？」

他自己倒了杯水，灌入咽喉，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我搖了搖頭，起身輕拍他的後背。

「你能不能成熟一點，還是這麼冒失！」

他挑眉，拿起披風為我披上，拉起我的手，「快跟我走，我找到了一處觀雪極佳的地方，保管你喜歡。」

「可我還沒有洗漱吃早膳呢！！！」

「都準備好了，你只需要跟我走就行了！」

真可謂是跋山涉水，幸虧小楓是個體貼的男人，走走停停，實在沒氣兒的時候他就背着我，總算在快至午時的時候到達了他所說的地方。

我喘著氣兒，扶著山壁，正準備開口大罵，卻攸得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得離不開眼。

順着山洞的入口望去，五光十色，差點亮瞎我的眼。

循着山壁往前走，嶙峋的怪石毫無章法地或鑲嵌在山壁間，或倒掛在山頂，亦或是像憑空多出的一塊就橫在你面前，不，或許我不該說它們是石頭，這些是水晶，沒錯，最原始未經開採的水晶，紫色、藍色、粉紅色、水綠色，釋放着收斂的光芒，卻讓人無法忽視它的珍貴，整個山洞都被它們照亮了，不似火把照的那麼敞亮，卻足以讓行人看清腳下的路，觀盡此處的景。

繼續邁步，我聽到了流水的涓涓聲，果不其然，沒走多久，便看見一彎淺淺的小溪，似乎從更高處的水源流至此處，清澈見底，踩着溪水中凸起的石頭便能走到山洞的出口。

順着水流的方向望去，一陣眩暈，小楓眼疾手快扶着我，打了個響指，「美吧？」

我點點頭，他指了指不遠處生起的火堆和支起的爐灶，我轉頭一看，很快瞭然，對他投之感激一笑。

不得不說小楓絕對是一個會享受生活的人，爐灶和火堆置於山洞裏面，卻又離洞口不遠，既能免於遭受凜冽寒風的摧殘，又能無損於觀賞壯闊的雪景，還能耳聽潺潺的流水，環視水晶的光芒，快哉快哉！

我拿着一個剛烤好還冒着熱氣的雞腿邊吃邊問小楓：「你是怎麼找到這麼妙的地方啊？挺會享受的啊！」

「你忘了我從小就在這塊地方長大，方圓幾百里哪有我夜楓沒去過的地方。」

我頷首，深表同意。

「原來你從小就喜歡鬧騰，怪不得現在是這樣的性子。不過這樣很好，容易快樂！」

他暢快一笑，「是啊，以前為這事沒少被師父罰，不過呢，師父他老人家總罰我面壁，我就會到這兒來。」說罷他還眨了眨眼睛。

我不得不豎起大拇指，拖長了音：「好一個面——壁啊！」

「哈哈——，瀟瀟，你能喝酒嗎？這麼冷的天，酒入胃可是暖和得緊。」

「切——，開玩笑，我可是千杯不醉，來來來，滿上！」

小楓揭開酒罈，一陣醇厚的酒香撲鼻而來。

「小楓，老實說吧，這酒哪來的？」

他誇張地都快把鼻子湊到酒罈裏面了，作深深陶醉狀。

「果然是行家，一聞就知道，我可是把酒埋在這裏埋了三年了，要不是你，我可捨不得拿出來。」

好吧，他誤會了，我哪裏聞得出酒的種類和年份呢，只是看他熟練地在地下挖出酒罈，感到吃驚而已。

話雖如此，我還是微微點頭附和。

「才三年！？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嘛！我可是喝過十年陳釀。」

他興奮一叫，狠狠拍了下我的肩膀，「遇到知音了，遇到知音了啊！那今日定要與瀟瀟把酒言歡，快意人生啊！」

我也不扭捏，接過酒碗，與小楓碰了碰杯。

「來，願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好！」我豪爽仰頭幹了。

初入口時只感覺到酒精的烈性，有些刺鼻，我差點吐了出來，須臾酒香散放在味蕾，和著桃花的馨香，沁人心脾，隨着酒汁流入胃中，所到之處掀起一股熱流，火辣火辣的，似乎要把我燃燒殆盡，習慣性伸出舌頭舔舐嘴邊的酒汁，捲入口腔，又是另一番波瀾壯闊，濃烈的桃花香味襲來，我甚至以為桃花就綻放在了我的口中，不自禁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桃花漫天，粉紅撲面，而我就與小楓坐在桃花樹下，飲著美酒。

「瀟瀟！瀟瀟！」

我聞聲睜開眼睛，這酒汁似乎能夠隨着我的「白日夢」而變得愈加猖獗，不放過我每一個細胞和組織，全身都像沉醉於了酒香中，不願醒來。

我酣暢大笑，「好酒，好酒！」

小楓長抒一口氣，「我還以為你醉了呢，嚇死我了，不然要扛你下山了，你是不是個女子啊，誰讓你一口乾了。」

我訕笑，「感情深，一口悶嘛！」

「哈哈，說得好！」

「我剛才腦海中看見了桃花滿天。」

他聞言激動地抓住我的手，我一下沒握穩，酒碗「砰——」碎在了地上。

「瀟瀟，你真是個奇女子啊，沒想到除了閔若大哥，你也能品出桃花釀的神韻！」

我一字一頓，「這酒叫桃-花-釀？」

他頷首，「以前我也給我師兄妹們嘗過，可他們都只是敷衍地當作尋常酒入喉，並無一人有過你這種感覺。直到我遇見吳大哥，偶然下他喝了我的酒，說了和你一樣的話，於是不喝不相識，這不，成了兄弟！」

「原來如此！你還會釀酒，不錯嘛！？不是一無是處哦！嘿嘿——」

他激動地又挖出兩壇酒，遞了一壇給我，「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酒碗已碎，你我二人也就飲罷此壇吧！」

我嘴巴張成了0型，但看他面色一片盛情，實在不忍拂了他的面子，堅定點了點頭。

我抱着酒罈踱步走出洞口，席地而坐，兩腿就掉在這萬丈懸崖邊上。

入目是被大雪層層覆蓋的山巒，連綿起伏，頑強長在山峰處怒放的寒梅似是受不了重壓，彎下了腰，從我這個角度，倒像是與我鞠躬打招呼。

我情不自禁對着空靈的世界大喊了一聲，回聲在林間回蕩，久久不能平息。

我喜歡這種感覺，摒棄了塵世的喧囂、擾人的糾葛，這天地之間，只有我，和我身邊陪我一起同飲此釀的摯交好友。

「瀟瀟，我舞劍給你看吧！」

「好啊好啊！」我激動地拍手。

只見他抽出背後長劍，寶劍出鞘，泛出一陣白光。

隨着他快速移動的步伐，地面也拖出長長的痕迹，揚起的雪花再次飄搖在空中，和著新下的雪兒，在這空地上開始了你追我跑的戲碼。

從未仔細看過小楓的容貌，毋庸置疑，他也是個帥哥。

靈活的手腕帶動着長劍，劍到之處雪花環繞，目不轉睛盯着看，頗有種雪龍在天的感覺。他的眼神沒有離開過我，彎彎的嘴角，顯示出他此時內心的喜悅。他的英氣和若若不同，他是屬於大男孩那種陽光單純的長相，輪廓分明，笑起來，有深深的酒窩；而若若，則像一陣清風，溫潤如玉卻不失神秘，乍一看淳樸地像個原始人，實則深藏不露，而這隱藏的東西，現今，我也只能洞察毫釐。

他一躍而起，飛至對面的山巒，劍式快地迷亂了我的眼，只見他「光速般」在此山和對面那座山之間來回，身影如魅。

心中驚嘆他竟懷有如此高深的功夫，不愧是『清風過』的弟子。

感慨還未平息，便見眼前下起了粉色的花雨，落在我的發間，我愣在了原地，今日的驚喜實在太多太多了。

回過神來，一張放大的俊臉出現在眼前，他討喜地一笑，「還滿意嗎？瀟瀟公主？」

我旋轉在這花雨中，一片一片花瓣兒和雪花在一起起舞，我怎麼從未發現，梅花與雪花可以契合地如此完美。

眼瞅著花雨將盡，面前的人又開始狂舞，長劍帶起滿地落紅，再次紛飛於空，我忍不住鼓起掌來。

好像第一天認識小楓，今日的一切打破了我對他以前的認知，殊不知，夜小楓也可以如此張揚肆意帥氣。

但轉念一想，這些，倒像是他做的事，不畏手畏腳，不墨守成規，心之所向，行動隨之便來。

「小楓，好了，謝謝你，歇一歇吧！」

聞言他收劍，挑眉：「怎麼？心疼我啦？」

我發現他的額上竟然連一滴汗水都沒有，天啊！他的功力究竟強悍到了什麼地步啊！

「看什麼看什麼？迷住了？」他肆意的笑聲還在耳畔。

我依舊望着他，他的臉色微微泛紅。

「夜小楓，我眼睛好了之後，是不是還未曾對你說過，你生的很好看？」

他表示同意，一聲「嗯」拖了好長。

端起腳邊的酒罈，他碰了碰我的罈子，邪魅一笑，「瀟瀟啊，雖然你從來沒有說過，可是你的眼神已經告訴我無數次啦！哈哈——」

我也不臉紅，帥哥本來就是給人欣賞的，養眼嘛！

他和我坐在懸崖邊，我放眼望去，這才發現，對面山上對我打招呼的寒梅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榦，不禁失笑，「小楓，你看，真心愛花就應該隨它綻放，不能毀了它！」

他飲下一口酒，對我說：「瀟瀟難道不知道花堪折時直須折嗎？且在我看來，這些花兒能博得瀟瀟一笑，已是萬幸，何來毀滅之說？」

「小楓，你一定很受師姐妹們的喜歡吧？」

我驟然轉換的主題換來了他的疑問。

我碰了碰他的酒罈，很認真地說：「因為你很會哄女孩子開心啊！」

他愣住，「你以為我在哄你？我可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聳了聳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來吧，喝酒！」

「好，暢快！」

「小楓，改日我送你一個劍穗吧，掛在你的寶劍上，一定很好看！」

「求之不得，瀟瀟公主！」

「你醉了。我只是瀟瀟，不是公主！」

「酒不醉人人自醉，在我眼裏，你可不就是那公主……我們，堆雪人吧！」

我喃喃：「雪人啊，若若說他的家鄉從來不堆雪人，我們明年等他一起好嗎？」

「若若，若若，也罷，就等閔若大哥一起！」

我側首，發現他已經躺下了，他手邊的酒罈空空如也，我怎麼不知道他一下子就喝光了，該是醉了吧！再看看我懷中的酒罈，端起至唇邊，咦！原來我的酒也喝光了。

我笑了笑，用我的披風蓋在我兩人身上，也學他躺下。

有點涼，有點冰，我卻不想動了。

恍惚間聽得身旁人說：「瀟瀟，七年之後再與你同飲十年桃花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