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黑夜，漆黑的夜，陰沉的雲，呼嘯的風，遮掩一切，阻攔一切。

「要下雨了。」

穿着銀色盔甲的年輕人，看着轟鳴的蒼穹，眼睛始終凝視着遠方的地平線，一動不動的站在大理石階上。

「暴風雨就要來了，請您立刻回到寢宮，這裏不安全。」高大威猛的騎士一動不動的站在年輕人的身後，額頭上泛著青筋：「陛下！」

「再堅固的宮殿也擋不住雷霆。」年輕的皇帝是這樣回答的，但他還是從騎士手中接過了披風：「有援軍的消息嗎？」

像是隨口一問，卻讓騎士渾身一震，僵在了那裏，他糾結著，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只好低下了頭。

「塞德里克？」皇帝試探的叫了一聲，輕笑的說道：「抱歉，我只是隨便問問。」

「不是的陛下！」塞德里克立即抬起頭，大聲反駁道，然後單膝跪倒在了石階上：「我派出了所有的騎兵去通知各位大人們，他們都是最優秀的遊騎兵！或許是路上有阻攔，或許是遇上了敵人，但是……但是…………」

「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響應號召，派出援軍，對嗎？」皇帝很平靜的，像是在朗誦詩歌，甚至聽不出他的心情。

「我、我愧對您的信任！」魁梧的塞德里克哭喊著，伴隨着天空的轟鳴聲，堅毅滄桑的面孔流淌著熱淚，溢滿的淚水讓他睜不開眼，緊咬的牙關呲出血花。

皇帝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來，用手輕輕的擦掉他臉上的淚水，轉過身去，走到石階的最頂端，背對着他。

「聖宮，帝都，四百年佇立於此，無盡的榮耀！」吟唱般的口吻，皇帝仰望着眼前恢弘華美的宮殿，帶着感嘆的語調。

「塞德里克，你說說，到底是誰做錯了，是我，還是他們？」帶着懷疑的語氣，年輕的皇帝問道：「走到這一步，總歸要有人負責，一定是有人做錯了才是！」

「大概真的是我？」皇帝自嘲著，無奈的搖了搖頭：「真可惜，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後世的人會怎麼看我？一個暴君？一個昏君？還是一個倒霉蛋？」

「您沒有錯！都是那些該死的背叛者犯下的罪行！」塞德里克怒吼著說道，他大步的踏上石階，轉到皇帝面前：「那些膽小鬼，懦夫背棄了自己的誓言，苟且偷生！您不用承擔任何的罪名！」

皇帝沒有回答，只是抬頭看着天空，陰沉的天空遮蔽了那燃燒着金色火焰的太陽，小水滴從雲中落下，砸落在石板上，留下一個個水印。

下雨了。

轉瞬間，湍急如河流的雨從雲間傾瀉而下，「轟————」的悶雷聲，伴隨着閃電交織，慘白色映在了兩個人的臉上。

「進去。」皇帝說着，然後頭也不回的跨過了那扇大門，塞德里克緊隨其後，輕輕地將大門關閉。

冷冷清清的，只有雕刻着浮雕的圓柱佇立在宮殿的兩側，迴響着的，只有皇帝和騎士的腳步聲。

皇帝徑直朝前面走去，宮殿的盡頭，是一張石床，用精細的雕工一點點刻出來的，年輕的少女正躺在上面，靜靜地，閉着雙眼，柔嫩的小手交叉在胸前，慘白的臉龐毫無血色，像是睡去的女神。

皇帝放緩了自己的腳步，生怕驚醒了她。靜悄悄的走到她的跟前，眼神帶着不舍的溫柔，坐在石床邊上，想撫摸一下少女的青絲，卻又發現自己的雙手濕漉漉的，只好悻悻的收了回去。

「海倫娜，我親愛的小妹妹，你才是帝國最美的明珠。」他低嘆道，慢慢靠近到她的面前：「抱歉了！」

「你的哥哥不是個堅強的人，他太軟弱，太無能，只能將你的命運交予上天。」皇帝托著額頭，苦笑着：「原諒我，我親愛的海倫娜！」

「伊蘭迪爾！」皇帝站起來，肅穆的看着那位站在石床邊上拱衛的年輕騎士：「知道該怎麼辦嗎？！」

「絕不負您的重託，陛下！」帥氣的騎士按住自己的胸口：「我會把公主帶到西方，如果帝國淪陷，我們就去北方！」

「記住你的誓言，伊蘭迪爾騎士。」皇帝點了點頭，他又用一種懇求的眼神看着他：「還有，無論如何，無論如何、給她幸福！」

看了看年幼的公主，那天使般安詳的面龐，伊蘭迪爾低下了頭：「我會的。」

「你們現在就離開，立刻！馬上！」皇帝回過頭去，他不敢再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猛的一揮手：「我讓人安排了，在後面的小門有一輛馬車和四匹馬，那邊沒有敵人，可以從那邊出去！」

「陛下、其實……」

「快走！」皇帝猛的從腰間拔出華美的長劍，鋒利的刃尖直指騎士的鼻尖，歇斯底里的吼道：「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騎士長嘆了一聲，後退半步，背着左臂，低下了高昂的頭：「是——————」

輕輕地托起嬌柔的海藍色長裙，伊蘭迪爾在皇帝惡狠狠的眼神中，快步走出了宮殿，帶着留念的眼神，想要牢牢記住這位皇帝最後的身影——那持劍佇立的英姿。

「再見了，皇帝陛下。」

「磅——————！」

華美的大門被推開了，狂風呼嘯著闖進來，裹挾著肆意的雨水，衝進了它們原本只能仰望的聖宮，喧囂著，嘶吼著。

皇帝緊緊地盯着，那在雨水中小小的身影，一動不動的，直到再也看不見了為止。緩緩地收回長劍，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整個人軟了下來，一個踉蹌，整個人跪倒在地上，旁邊的塞德里克趕緊過來攙扶他。

「陛下！」

「不用！」皇帝推開了那雙粗糙的大手，用劍拄著身體，吃力的站起來。

「走，塞德里克。」皇帝緊握著劍，輕聲道：「去迎接最後一刻！」

「陛下，您為什麼要拒絕呢？」塞德里克不解道：「帝國的西方仍有許多心向皇室的領主和臣民，只要您親自前往，一定會有人響應的！」

「我當然知道，但是，這是天意，不是敵人到底有多麼強大，而是上天要滅亡我，滅亡我的家族！」皇帝站在雨里，任由那飛落的雨水打濕他的臉龐。

「塞德里克，你以為我還有幾個月可活？」

晴空霹靂——！！！

「血色天災！」塞德里克忍不住喊出來，他情不自禁的跪倒在了雨水裏，大聲地哭喊著！

「上天啊——！天上的諸神啊——！為何如此無情——！為何——要我們滅亡——！！！？」

他沒有得到回復，只有嘲弄般的雷鳴聲，響徹這片天地！

「站起來，塞德里克，像個真真正正的騎士，真真正正的英雄那樣！」皇帝低聲吼道：「跟在我身後，陪我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我將追隨您，誓死追隨！」塞德里克單膝跪地，仰望着皇帝的面龐：「直到地獄盡頭！」

暴雨如注，漆黑的夜色讓人難以分辨，皇帝輕輕的拔出手中的長劍，鋒利的劍刃在鞘中發出清脆悅耳的摩擦聲，然後隨手將那個鑲嵌著珠寶的劍鞘扔到了一旁，任其掉到骯髒的水坑裏。

「咚——咚——咚——！！！」

大門顫抖著，每一次的震動都會讓它變得更加脆弱，掛在上面的鐵鏈不停地搖晃着，即使它現在就斷掉也不會有人感到奇怪。

皇帝轉過身，站在他面前的，是低着頭的塞德里克，和整整齊齊三百名，披堅持銳的士兵，他們高昂着頭，泛白的手掌緊握著長槍，盾牌上閃亮着黑色的十字。

「咚——咚——咚——！！！」

「我們，將在這裏列隊死戰！」皇帝沉悶的聲音傳到了每一個士兵的耳朵里，同時還伴隨着那讓人驚恐的撞門聲。

「我們，都會死在這裏，那些兇殘的惡魔不會留下任何活口！」皇帝緊緊地盯着每一個士兵的眼睛：「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這樣一群勇士，在最後關頭與敵人拚死至最後一兵一卒！他們的皇帝，與他們站在一起，向敵人發起決死衝鋒！」

「咚——咚——咚——！！！」

「但是！我們絕不是徒勞無功！我們所作的一切，都是在捍衛我們最後的使命——保護我們的家人，保護我們的弟兄！大丈夫，當馬革裹屍！」皇帝轉過身，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劍！

「潘德子民，列陣向前！」

「前進——！！！」

怒吼著，騎士拔出自己的寶劍，士兵們將長槍平舉，一步一步的向前靠攏，等待着最後一刻。

「咚——咚——咚——！！！」

幾乎是在一剎那，殘破不堪的大門終於變成了碎屑，揮舞著彎刀巨斧的惡魔們衝進了大門，嘶吼著，狂嘯著。

「衝鋒————！！！！！！」

銀色的身影沖在了最前面，緊接着，是騎士，還有，怒吼的士兵們，奮不顧身的朝着仇敵的身影狂奔而去！

那是史詩，是讚歌，是最高的榮譽，最好的獎賞，最凄美的傳說，英雄的傳說！

鮮血在飛舞，傳來鐵屑味和屍臭味，斷折的寶劍和數不清的槍頭插在皇帝的胸膛上，敵人蜂擁的爭搶他身上的配飾、盔甲和黑色的披風。為了爭搶那些精緻的武器和盔甲，又不得不把這些抵抗者撕扯的七零八落，濃厚的血腥味怎麼也去不掉，興奮地狂笑聲回蕩在宮殿裏。他們砍下了所有人的頭顱，堆成一座小山，倒上火油，把它變成最華麗的篝火，圍着它又唱又跳，彼此分享著勝利得來的戰利品，還沒有去掉污血的華美衣物，還是興高采烈的披在身上，互相顯擺着。

雨，終於停了。

但是，太陽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