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初始(上).

第四百章.初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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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就在蘇州,因為倭寇之亂而家破人亡的百姓並不在少數,雖然為了封住百姓之口,官府也給予了他們一部分善後補償,但大仇未能得報、冤情不得伸張,些許補償與他們的損失相比更也是車薪杯水,百姓們心中自然是有些怨氣難舒。

不過,在封建社會,百姓們的天性向來都是怯弱的,相比較由自己站出來抗爭命運,他們更期望憑空天降一位「青天大老爺」為自己作主,「告御狀」之類的事情,往往也只是戲文里的故事,在現實中卻是少之又少。

雖然,根據坊間傳聞,德慶皇帝如今就居住在滄浪亭之中,也表現出了一副願意「為民做主」的明君姿態,但因為心中的怯弱天性,以及地方官府的暗中警告,在最開始的時候,那些受了倭寇禍害的百姓們卻是完全沒有產生過「告御狀」的想法——對於百姓們而言,自己一個草民去見皇帝就已經是一件恐怖至極的事情了,更遑論是告御狀?至於倭寇之亂的種種損失,也只能怨自己倒霉。

然而,百姓們雖然怯弱一些,但同樣是盲從的,從來都受不得撩撥。

如此一來,在某些別有用心的勢力的暗中推動之下,不僅蘇州形勢發生了激變,德慶皇帝與周尚景的鬥爭,也是自此由暗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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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前,倭寇突襲蘇州,雖然蘇州城內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但蘇州郊外、長江沿岸的漁家百姓們卻是受損嚴重。

其中,受損最嚴重的地方,則是長江畔的三處村莊,一處名叫河上村,一處名叫西鄰村,還有一處名叫李家集。

就在德慶皇帝離開了南禪寺滄浪亭的這一天,河上村卻是一副群情激奮的狀況。

一大早,河上村的漁民百姓們就紛紛涌到村長吳守正的屋前,將房門堵了個嚴嚴實實,並大聲叫嚷着要與吳守正對質。

見到村民們的舉動,吳守正自然是心中慌亂,尤其是他此時心中有鬼,見到了村民們的這般舉動,還以為自己的事情暴露了,不由大驚。

原來,為了隱瞞倭寇霍亂蘇州的事情,蘇州官府也是花費了大力氣的,甚至不惜用銀子來封住百姓的言論——在倭寇之亂中,每一戶受損的人家皆可以得到一筆數目不菲的銀兩補償——其中,受到波及的人家可以得到一兩銀子的補償、死了人的門戶可以得到十兩銀子的補償、女人被糟蹋的人家可以得到三兩銀子的補償,至於百姓們的財產損失,也會得到一定程度的補償……等等等等,倒也算是考慮詳細。

然而,如今的大明朝,貪官污吏早已經成了拔除不掉的頑疾,「雁過拔毛」也成為了所有官員的本能,雖然蘇州知府周素海反覆嚴令這筆補償銀子一定要如數發放到百姓手中,但政令到了下面,終究還是變了模樣,以河上村為例,按理說應該領取七百六十六兩銀子的補償,但這筆銀子發到吳守正手中之後,卻只剩下了四百六十六兩,而吳守正拿到這筆銀子之後,更是先截留了六十六兩銀子,只發給了村民四百兩銀子,與官府最初給出的數字相比,竟是少了近半。

這還是周素海千叮嚀萬囑咐的結果,事實上,若不是周素海的嚴令讓下面的官吏心有顧忌,這筆銀子最終能有兩百兩銀子發放到百姓手中就算是很不錯了。

不過,即使如此,在封建王朝時代,百姓們因為各種天災**而受到損失之後,竟然還能得到官府的銀兩補償,即使數量不多,卻也算是天下奇聞頭一遭了,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遇難的百姓人家皆是感恩戴德,周素海也算是勉強封住了悠悠之口,而吳守正雖然私下裏貪墨了六十餘兩銀子,卻也是心安理得、頗是篤定。

畢竟,河上村的村民們,生活頗是封閉,大都只會打漁賣魚,沒幾個識字的,更沒人會去刻意打探官府的政令,雖然就住在蘇州城郊,但也很少有人進城,所以吳守正完全不擔心村民們會知曉自己私下截留銀子的事情。

事實上,在村民們看來,他們所得到的補償已經足夠多了。

然而,就在這幾天,也不知是誰傳出了消息,將官府補償銀子的明細標準全部列了出來,還將短缺的銀兩全都到了吳守正的頭上,稱是吳守正一口氣貪了村民們三百六十六兩銀子!

如此一來,自然是引起了諾大的風波,村民們得知自己應得的補償銀子竟是少了近半之後,可謂是激憤滔滔,原本感恩戴德的心思再也不見,只覺得自己受了損失——畢竟,人心總是不足,銀子則是越多越好。

幸好,吳守正擔任村長多年,威望尚存,而村民們也只是聽到了一些零碎流言,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吳守正還是勉強將這場風波壓制了下去。

然而,就在今天,村民們突然堵在房外,大聲叫嚷着「吳守正出來」、「村長在哪裏快出來」、「村長我們有事情要問你」,吳守正還以為自己終於是事發了,卻是戰戰兢兢的躲在屋子裏面,完全沒有露面的勇氣。

只是,吳守正愈是不敢露面,村民們就愈是叫得凶,吳守正也就愈加的心驚膽戰——就在吳守正開始考慮逃跑之際,卻不知為何,堵在房外的百姓們突然安靜了下來。

就在吳守正心中疑惑的時候,房外又傳來了一道溫和有禮的聲音。

「吳村長可在?學生王博才在此,還請吳村長現身與村民們見上一面……吳村長放心,學生向您保證,村民們並沒有惡意,更不會危及您的安全,村民們只是有幾個疑問想與村長您確認一下。」

聲音雖然溫和有禮,但吳守正聽到聲音之後,反而愈是擔心了。

原來,這道聲音的主人名叫王博才,原本也是河上村的居民,但他為人聰慧又十分爭氣,竟是考上了秀才的功名,於是就全家搬遷到蘇州城內居住了,只是每年回河上村掃墓一次。

不知為何,現如今明明不是王博才每年掃墓的時間,但王博才竟然也出現在河上村內!

這王博才與河上村的尋常村民不同,他擁有秀才功名,不僅識字多聞,而且熟悉官場政令,吳守正私下貪墨村民銀兩的事情,雖然能夠瞞過尋常村民,卻絕對瞞不過王博才!

依吳守正猜想,村民們今天突然堵了自己的房門,或許就是王博才的緣故!

這樣一來,吳守正卻是愈加不敢露面了。

房外,王博才靜靜等候了片刻之後,見吳守正依然沒有露面,卻是再次開口說話了,聲音依然是溫和有禮,但又增添了幾絲威脅之意。

「吳村長,方剛鄉親們意欲強闖房門,雖然被學生阻止了,但吳村長若是再不出現,學生卻不敢保證接下來的狀況了。」

隨着王博才的話聲落下,原本平靜的屋外,也再次響起了村民們的呼喝聲,大都是要吳守正馬上現身露面的。

形勢逼人之下,吳守正躲也沒處躲、逃也沒處逃,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戰戰兢兢的推開房門露面了。

來到房外,吳守正放眼看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男女老少皆有,似乎河上村的村民們如今皆是聚在了這裏,而站在眾村民最前面的,則是一位身穿儒衫的青年書生,相貌雖然尋常,但氣質頗是溫和儒雅,讓人一見就會聯想到「君子」二字。

這名青年書生,正是河上村出來的秀才王博才!

見吳守正終於現身了,王博才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吳守正一眼,眼神之中隱含輕藐輕藐,但又一閃而逝。

與此同時,村民們見到吳守正現身之後,皆是情緒激動了起來,亂七八糟的向吳守正質問些什麼,只是聲音太過雜亂,吳守正一時間也聽不清楚,只聽到「銀子」之類的叫喊聲,似乎也印證了他心中最初的猜測,面色不由一變。

眼見形勢太過混亂,王博才眉頭輕皺,然後轉身輕壓雙手,示意村民們安靜。

王博才雖然只是區區一個秀才,但畢竟是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是河上村近百年來的首位,頗受村民們的尊敬。

所以,見到王博才的動作之後,村民們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鄉親們,你們想要問些什麼,博才大約都知道,若是各位鄉親信得過博才的話,就由博才代表各位向吳村長詢問吧!否則咱們這七嘴八舌的,恐怕吳村長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聽到王博才的話后,村民們漸漸安靜了下來,皆是將目光集中在王博才身上。

見到村民們的表現,王博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再次轉身,向吳守正問道:「吳村長,我回到村裏,聽鄉親們說官府因為倭寇的事兒補償了咱們村四百兩銀子,是不是有這事兒?」

吳守正心中愈是驚亂,但還是強自平靜的點頭答道:「是有這麼回事。」

王博才又問道:「但依據學生所了解的情況,以及咱們村的受損程度,官府補償給咱們村的銀子至少應該有七百六十兩才對,怎麼到了吳村長這裏,就只剩下了四百兩?竟是少了近半銀子?」

見村民們盯着自己的眼神漸漸不對,吳守正下意識的慌忙推脫道:「這、這個,我……我也不知道,當時官府給我的銀兩就這麼多,我是一錢都不少的分給鄉親們了。」

王博才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吳村長的為人秉性,學生也是了解的,也相信吳村長絕不會私下貪墨村民們的體恤銀子,不過,我這些年來一直住在蘇州城內,也熟悉蘇州官府的諸項政令,我可以明白無誤的告訴吳村長,依照蘇州官府的補貼條細、以及咱們村的受損情況,咱們村的鄉親們至少可以得到七百六十兩的補貼銀子!但如今,卻是有近半銀兩被人截走了!」

「這件事,我不清楚,我只是負責收到銀子之後再把銀子分發出去罷了……」聽王博才為自己摘清了關係,吳守正心中長出了一口氣之餘,亦是連忙進一步的推脫責任。

然而,吳守正雖然想得很好,但王博才卻並沒有放過他。

「短缺了至少三百六十兩銀子……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吳村長身為咱們河上村德高望重的魁首人物,理應找官府將這筆銀子索要回來才是!這也是鄉親們今天找您的目的。」

聽王博才這麼說,吳守正心中又是一驚。

自古只聽說官府向百姓收銀子的,又哪裏有百姓找官府要銀子的道理?

於是,吳守正連忙說道:「這件事,我可沒辦法!大家也知道,官府的銀子每經手一次,就至少要短掉三成,那些短缺的銀子如今皆已是落入了蘇州大小官員的手中,咱們不過是平民百姓,自古民不與官斗,這些銀子又哪裏能要得回來?」

王博才又問道:「這麼說,吳村長認為這筆銀子咱們是要不回來了?蘇州官府不會管這件事情?」

不知不覺之間,吳守正已是被王博才牽着鼻子走了,聞言連忙點頭,說道:「要不回來,絕對要不回來,至少我是沒有辦法。」

王博才沉默一瞬后,突然揚聲說道:「吳村長雖然沒有辦法,但我倒是有一計,雖然有些冒險,但成功的把握也很高,而且事成之後,咱們不僅能要回短缺的銀子,說不定還可以免去鄉親們今後幾年的稅賦!」

原本,眾村民聽到吳守正的結論之後,皆是有些喪氣,再聽到王博才的這番話語,自然是喜出望外,紛紛向王博才打聽詳細。

「王秀才,究竟是什麼辦法,你說來聽聽。」

「王秀才是讀書人,最有見識,他的辦法一定能成!」

「王秀才,咱們村的百姓就全靠你了。」

聽到村民們的紛紛景從,讓王博才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得意。

然後,王博才轉身向村民們大聲宣佈道:「鄉親們,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咱們的皇帝老爺,如今已是離開了皇城,南巡來到咱們蘇州了!根據我所得到的消息,他老人家目前就暫住在南禪寺的滄浪亭里!所以,咱們可以一同到滄浪亭找皇帝老爺申訴冤屈、告御狀!」

聽到王博才的主意,所有人皆是安靜了下來,氣氛變得頗是沉凝。

找皇帝、告御狀?這可不是這些老實巴交的漁民們敢做的事情。

良久之後,吳守正最先反應了過來,顫聲說道:「王秀才,你說夢話嗎?找皇帝老爺申冤?這、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見村民們皆是遲疑,甚至有些退縮,王博才的聲音愈加的洪亮堅定:「當今的聖上乃是明主,若是讓他知道咱們的冤屈,就一定會為咱們做主的!大家難道不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嗎?對於皇上來說,給予咱們補償,只是他老人家一句話的事兒,還能為自己賺取一個好名聲,得到咱們蘇州百姓的歌功頌德,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事實上,據我所知,皇上他老人家居住在滄浪亭期間,已經辦了不少為民做主的好事了!各位鄉親只要依我的主意,這件事情的把握至少能有九成!」

見王博才這般篤定,除了吳守正之外,村民們皆是有些動搖。

只是,對於村民們而言,「見皇帝」、「告御狀」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恐怖,所以他們一時間也無法下定決心。

見村民們的神色依舊有些遲疑,王博才的眉頭一皺,卻是再次說道:「此外,我來這裏的路上,聽說李家集、西鄰村的鄉親們也抱着相同的想法,如今已是趕往滄浪亭告御狀去了!這麼多人都要告御狀,咱們還怕什麼?難道官府還能把咱們這上千號人全都抓進牢房不成?」

自古以來,「法不責眾」四字早已是深入人心,再加上王博才的全力鼓動、以及銀子的誘惑,村民們終於還是放下了心中懼怕,認同了王博才的想法,並且紛紛說道:「王秀才說得有理,咱們這就告御狀去!」

「對,咱們這麼多人,還怕什麼!」

「皇帝老爺一定會為我們做主的!」

一開始,只是一兩人表示贊同,但漸漸的,幾乎所有村民們都贊同了王博才的想法,並且表現得頗是興奮。

唯有村長吳守正還算是冷靜,但大勢難違,卻也無可奈何。

事實上,在王博才的指揮下,吳守正很快已是被村民們裹挾著向著蘇州城方向而去了!

……

與此同時,包括李家集、西鄰村在內,蘇州所有受到倭寇禍害的地方,皆是發生著類似的事情!

南禪寺的滄浪亭,從這一日起,卻是註定要多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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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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