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遽生波瀾

第37章 遽生波瀾

兩位欽差在上首坐了,徐伯夷三擊掌,堂上堂下立即安靜下來。徐伯夷朗聲道:「諸位,本縣改土歸流已逾五載,戶籍管理上一直比較混亂,前些日子,還為此生出一場是非,想必大家也都清楚此事。」

徐伯夷目光往眾人一掃,又道:「本縣官員固然有怠乎職守的責任,卻也不無其他方面的原因。諸族百姓名姓的使用過於混亂隨意,毫無規律,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他說到這裏,王主簿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怠乎職守?說誰怠乎職守?這五年他一直是葫縣主簿,戶科大部分時候都歸他管,徐伯夷這次為了獨佔功勞,把他排除在外,已經讓他好生不快,如今還想拿他當墊腳石,王主簿如何能忍。

王主簿鐵青著臉色,咬着牙根暗暗冷笑:「樹靠人修,人靠自修。徐伯夷,你還沒爬上高枝兒,就已目空一切,一點私德都不修,也不怕一腳踏錯沒人接着,摔死你個王八蛋!」

徐伯夷意氣風發,繼續說道:「名姓是自己的,可使用它的是旁人,一個好聽易記、朗朗上口的名字,更容易叫人記住你。而父子一脈姓氏始終如一,也可以讓你記住你的先祖,讓你的後人記住你。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起名的意義不就在於此嗎?」

徐伯夷依舊是一口大白話,淺顯易懂。這麼說,這些部落首領們才能聽明白,見台下無人反駁,徐伯夷滿意地道:「下面,我們有請高寨主、李寨主及兩寨十位長老出來,率先改易名姓。

各位,高李兩寨的寨主用的本就是漢家名字,堪為民眾表率了。他們這一次當然不用再次改易名姓,不過,高李兩寨作為我縣最大的兩個部落,還有許多寨民用的名姓比較複雜、混亂且不易記住。今日高李兩位寨主和十位長老就是代表全寨子民來改易名姓的,之後縣裏會派戶科的幹員赴山寨為他們上門造冊登記。」

高李兩位寨主對視了一眼,一起走上前去。每人身後都跟着五位長老。李伯皓和高涯站在人群里,向羅大亨遠遠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安心。

走到欽差座前的高李兩寨主突然不約而同地站住,異口同聲地對徐伯夷道:「徐縣丞。關於易俗改姓一事,小民以為,不宜貿然決定,是否容小民等與寨中百姓再做商量!」

林侍郎和李國舅臉上的笑容刷地一下就不見了,現場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徐伯夷倒還鎮定,只是眉頭一皺。對高李兩寨主道:「兩位前幾日不是親口答應本官。願意響應提倡改易風俗的么,何以出爾反爾?」

高寨主愁眉苦臉地道:「是小民莽撞了,以為此事甚是容易,所以一口答應下來,誰知回到山寨一說,卻有眾多百姓反對,小民雖忝為寨主,也不過是大家信任,捧出來替大家做點事。怎敢擅專獨斷呢。」

李寨主唉聲嘆氣地道:「老朽的原因與高寨主一樣,哎!明明是利國利民的一件大好事,何況官府還有減免稅賦的優待,這些刁民怎麼就不肯接受呢?實在是不可理喻啊!」

徐伯夷笑容不減地道:「呵呵,兩位寨主,這種話你們只好拿去唬弄旁人,官家面前可難免一個欺哄的罪名。上面這兩位你們也看到了,一位是當朝禮部侍郎,一位是皇親國戚,皇上對此事的看重可見一斑。你們不怕龍顏大怒嗎?」

高李兩寨主沉默以對,李寨主身後一位花白鬍子,但身量高壯,肌膚呈古銅色的老者突然越眾而出,氣呼呼地道:「兩位寨主不敢說,那老漢來說,反正老漢孤家寡人一個,沒顧忌。

欽差大老爺,小人的名姓,都是父母所取,哪能為了一點小小的好處,便隨意改換,那是不孝!小民別的不懂,就懂得百善孝為先。皇上也沒有逼着咱們老百姓不孝順的道理,你們說是不是?」

李國舅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林侍郎看了看神情淡定的徐伯夷,微微一笑,沉着地答道:「學子教化,孝為其先嘛!我朝一直以來都是以孝齊家,以孝治國,朝廷首重的就是孝道,皇上自然沒有讓百姓不孝的道理。不過……」

林侍郎話風一轉,又道:「徐縣丞進呈給皇上的奏疏上面可是說,諸族百姓多無固定姓氏,或子以父名為姓,或子以母名為姓,若嬰兒初出,父母任指花木山石為其名姓,沒個定數,是不是?」

那老漢梗著脖子道:「不錯,怎麼?」

林侍郎道:「所以嘛,把姓氏固定下來,並非不孝,而是大孝,如此一來才可以上承先祖,下繼子孫。貴州一地有安宋田楊四大家族,皆非漢人,不都用了漢姓么?你等早已應允,皇上派了欽差至此,你等才矢口反悔,這可是欺君之罪!」

那白髮老者氣呼呼地道:「欽差老大人,您說的理是這麼個理兒,可也得我們自己個兒樂意不是?我們寨子裏,有許多百姓其實是不願意的,兩位寨主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們不敢說啊?」

李玄成忍不住問道:「不敢說,這話怎麼講?」

那白髮老漢道:「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徐縣丞在本縣是隻手遮天的大人物,就是縣太爺都懼讓他七分,向來是他說一,沒人敢說二,兩位寨主是怕違拗了他招來報復,這才虛與委蛇,就為了等欽差來為我等小民主持公道。」

林侍郎淡淡一笑,心中暗想:「這老者不過是一山中野叟,滿口粗話,居然曉得破家縣令、滅門令尹的典故,還能說出虛與委蛇的成語來,莫不是有人教他的吧?」

林侍郎到葫縣后,與葫縣官僚雖只簡短接觸,便已察覺到了知縣和縣丞之間矛盾極深。在林侍郎看來,徐伯夷之前如果沒有十分把握,斷然不敢上書天子提此建議。

雖然說頭腦一熱忽發奇想就敢向天子上書的蠢蠹之臣不乏其人,例朝例代都有這種讀書讀傻了的官員,鬧出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但是從這兩天的接觸來看,這徐伯夷為人精明性情狡獪,顯然不是這樣的呆書生。

那麼,是誰慫恿這些山民臨陣反水呢?那位匆匆趕去驛路的花知縣必定脫不了干係,葉小天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一個什麼角色呢?林侍郎正沉吟分析,李國舅已經勃然大怒了。

李玄成謀得這個欽差,本就不是為了替朝廷辦事,缺乏耐心。早日驚聞他朝思暮想的瑩瑩姑娘已嫁作人婦,便已萬念俱灰,今天又遇到這種事,登時便發作了,他把書案一拍,厲聲叱道:「簡直豈有此理!徐縣丞,你鬧出這般荒唐無稽的笑話,簡直是丟盡了朝廷體面!」

王主簿不陰不陽地道:「移風易俗,向來是潛移默化的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我等做地方官的,切忌急功近利,否則難免是嘩眾取寵,貽笑大方了。」

眼見欽差大怒,此時不踩一腳更待何時,盟友?盟友又如何。徐伯夷不仁,他就可以不義了,同為田氏門下又怎麼樣?大山頭下有小山頭,小山頭下有小小山頭,安宋田楊四大家也不過就是大明這座大山頭下的四座小山頭。往大里說,他們還都是大明臣子呢,不一樣斗個你死我活?

林侍郎微笑道:「國舅息怒,相信徐縣丞自有他的道理!」

林侍郎安撫住李玄成,轉向徐伯夷道:「徐縣丞,今日這般情形,你怎麼說?若是拿不出一個道理來,本官可是要治你一個欺君之罪的。」

徐伯夷躬身道:「兩位欽差息怒,這其中想必是有些誤會。兩位欽差可否先至小廳歇息,下官尚有細情容稟。」

李玄成本待不理,林侍郎已然撫須一笑,起身道:「好!國舅,咱們就到小廳坐坐,聽聽徐縣丞說些什麼。」

葉小天雖然一直冷眼旁觀,可眼下發生的這一切,其實就是出自他的策劃,眼見徐伯夷不驚不躁,神態從容,葉小天心中微凜:「不對勁兒啊,徐伯夷何時有了這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心胸城府,莫非……他仍有所恃?」

兩位欽差徑直轉向小廳,徐伯夷對議論紛紛、交頭接耳的場面視若無睹,面帶微笑地跟了進去。

林侍郎和李玄成在小廳的官帽椅上坐了,徐伯夷上前欠身一禮,沉聲道:「兩位欽差大人,下官做事,絕不致如此莽撞,事先確曾了解過民意,諸族百姓對於易俗之倡是非常響應的……」

李玄成冷笑道:「是么,那今日局面,你怎麼說?」

徐伯夷嘆了口氣,泰然道:「兩位欽差大人有所不知,我等這些身居下位的小吏,想為朝廷做點事情,總有人扯後腿、下絆子、設陷坑,做事艱難無比,這一次,分明就是有人搗鬼了。」

李玄成愣了愣,眼神突然亮了,他早已看出徐伯夷和葉小天不和,徐伯夷這番話意有所指,莫非……,李玄成強抑興奮地道:「徐縣丞,你不要怕,你有什麼委屈,儘管說來,本國舅與林侍郎自會與你做主!」

徐伯夷一揖到地,朗聲道:「多謝欽差大人!」

徐伯夷要行此事,關鍵就在於能否得到諸族百姓的擁戴,葉小天與高李兩寨關係密切,他豈能不妨,早已備下後手了。之所以一直做出一副忘乎所以的模樣,就是為了引葉小天入彀,他要爬上天堂,還要把葉小天踩進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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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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