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粗俗鄙夫

第33章 粗俗鄙夫

葉小天直至傍晚時分才離開曲子衚衕兒,冬日城天黑的早,他離開的時候時辰上並不算太晚,但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百餘人燈籠火把,護著車隊長龍招搖過市,那場面當真是壯觀、震撼。

京城自有金吾巡城,不過他們老遠看見這等囂張的場面,只道是哪位極貴重的王公出行,雖說既未見到官幡,也未見燈籠上標明是何方姓氏,可時辰本就未到宵禁,卻也不敢上前攔住詢問自找沒趣,竟容他一路張揚地到了客棧。

李秋池一直沒在葉家露面,就是忙着為葉小天安頓去了,他包下了距葉家極近的一整座高檔大客棧,又親自去禮部遞帖子確定東翁前往報到的時間,一切安頓妥當后,葉小天一行人正好趕到。

「大人,這可是天子腳下,咱們如此張揚,會不會太過了?」饒是蘇循天對葉小天如今的權柄地位極是推崇,見葉小天這般招搖,包下了整幢大客棧,還夜巡北京城,也不免有些忐忑起來。

葉小天微微一笑,低聲道:「你以為作為一方封疆大吏,我進了京,皇上就只會等我覲見?錦衣衛的密探、東廠的番子,只怕早就盯上我了,一舉一動都要報到皇上面前的。」

蘇循天一驚,道:「那咱們不是更應該……」

葉小天搖搖頭,道:「我所做的,正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呢。」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蘇循天的肩膀,便攬著哚妮的小蠻腰,很張狂地向樓上走去。一路行去,哚妮的腰鈴、足鈴叮叮噹噹響個不停,還真是比暴發戶還暴發戶。

…………

葉小天走後,葉家人聚在油燈下,就開始了一番熱切的討論。

葉小安興沖沖地道:「爹,你一直擔心老二在外面混的並不如意,只是拿好聽的話回來叫你安心,現在你相信了吧?老二在銅仁。那可是一方土皇帝呢。」

虎頭虎腦的拴柱忍不住插嘴道:「爹,你還不是說我二叔那兒窮山惡水,衙門口兒比土地廟還要小嗎?」

葉小安瞪眼道:「去去去。小屁孩子懂什麼!」

葉小安把板凳往老爹身邊湊了湊,繼續道:「老二這麼出息了,咱們幹嘛不過去?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再說了。老二現在可是土司老爺,他有自己的江山吶,咱們自己親人,不得過去幫他看着?誰敢保證外人不打他主意,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

「小安說的是呢。公公。您就別猶豫了,咱們就跟二叔去銅仁吧!」

撫著綾羅兩眼放光,撫著珠玉眼珠子和珠玉一齊放光的葉大嫂戀戀不捨地回身走過來,親親熱熱地對葉老爹道,說完又瞪了丈夫一眼,道:「什麼老二老二的,他是你親弟弟不假!可親弟弟,人家也是土司老爺,要懂點規矩!」

葉竇氏連連點頭。道:「小二自然是不會怪你什麼的,這孩子淳厚,知道疼家裏人。可是有了官身,家裏人就得幫他維護著。誰要是做了皇帝,就是親兄弟在外面遇到他,也得跪下行臣禮,就是為了給外人立規矩,所以啊,以後光自己人在沒關係,但凡有一個外人在。你對兄弟說話也得注意些。」

葉小安唯唯稱是,又迫不及待地道:「那……咱們跟不跟二弟回銅仁吶?」

葉竇氏看向葉老爹,道:「當家的,你看……?」

以前一家人都是有些猶豫的,葉老爹擔心兒子其實混的沒那麼好,只是為了讓家裏人放心,葉小安是聽信了別人謠言,真以為銅仁是窮鄉僻壤、不毛之地,至於葉大嫂,不曉得二叔那裏究竟情況如何,又捨不得離娘家太遠,所以也不大同意。

如此一來,一家人才遲遲未做決定,如今見了葉小天的氣派威風,還有什麼好說的,葉老爹想了想,便重重地一點頭,道:「二子說過也不止一回了,方才還又跟我提起來,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去銅仁也好。」

葉老爹抬頭對兒媳婦道:「你撿些娘家好用的禮物,明兒就和小安回去一趟,跟你爹娘說說咱們一家人的意思。」

葉大嫂一聽,歡歡喜喜地答應下來。

葉老爹微笑着皺起臉,滿臉的皺紋像一朵盛開的花,欣然道:「咱老葉家,祖宗保佑出了頭啊!小安吶,等你回來,和二子一起陪爹去上個墳,咱們給老祖宗上柱香!」

※※※※※※※※※※※※※※※※※※※※※※※※

禮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走進國舅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一個家僕前方打着燈籠,引著陶主事進了花廳。

李玄成一襲月白色的道袍,髮髻盤成道髻,正盤膝打坐。陶希熙進了花廳,悄然在旁邊站立,未敢發出一語。

文官集團和國戚集團其實是對立的,但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相互之間又有着很密切的聯繫,同時,雙方也總有一些人有着對方的背景。比如這位陶主事就是李玄成保薦的。

如果一位國舅摻和入閣大學士的評選,恐怕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馬上會遭到文官團體的集體攻擊,直至把他噴得體無完膚,但只是安插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大佬們也就犯不着為此和國戚集團鬧僵了。

同為既得利益者,雖然彼此的陣營和立場不同,但也要求同存異,只要不觸及自己的底限,不會輕易大動干戈。

過了許久,李玄成長長吁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一見陶主事恭立一旁,李玄成露出滿意的神色,下塌趿鞋,微笑起身道:「陶主事來啦,不要見外,自己坐嘛。」

陶主事陪笑道:「對國舅理應敬重!」

直等李玄成大袖一分,在一張椅上坐了,陶主事才退了兩步,在下首對面的椅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輕咳一聲道:「國舅見召,下官不敢怠慢,一放了衙就匆匆趕來了,卻不知國舅可有什麼吩咐?」

李玄成不慌不慢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道:「明日,有銅仁府推官葉小天前往你部報到。學習見駕之禮,你可知曉此事?」

陶主事身為禮部下轄四司中的主客清吏司主事,管的就是賓禮及接待外賓事務。自然知道此事,下午李秋池的拜貼就是送到他手上的。陶主事有些艷羨地道:「下官知道,這位葉推官,當真好運氣。不日就要受封為土司。子孫永享福蔭,實在令人羨慕。」

李玄成呵呵笑道:「這個葉小天福薄啊,福薄的人卻有大氣運,那是會折壽的。」

陶主事聽他話裏有話,不由神色一緊,微微傾身道:「國舅的意思是……」

李玄成神色一冷。沉聲道:「我希望他死!」

陶主事驚道:「國舅打算幹什麼?他是朝廷命官。馬上又要成為永鎮一方的封疆大吏,他……」

陶主事說到一半兒,就被李玄成冷冷的目光給壓住了。

李玄成道:「只要你幫本國舅辦成此事,我會在太後面前替你美言,一個員外郎肯定是跑不了的,便是給你一個郎中做做,也未必就不可以。你熬資歷還要多少年才升得上去?十年還是二十年?」

陶主事面有苦色地道:「可……下官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殺不了人吶!」

李玄成哈哈一笑,道:「誰要你殺人了。我只是要你親近葉小天,和他做朋友!」

陶主事又是一呆,奇怪地道:「國舅的意思是?」

李玄成招了招手,陶主事忙湊過去,李玄成對他竅竅私語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簡單吧?你只小小出一把力,便能少奮鬥二十年,難道還不值得?」

陶主事目光飄忽,躬著身子翹著屁股。還是不肯答話,李玄成神色一冷,又道:「本國舅雖是國戚,不該干涉政務,但是要撤掉一個小小主事,還是容易的,尤其是……你本來就是本國舅保舉的!」

陶主事掙扎半晌,終於俯首,軟弱地道:「下官知道了,遵照國舅吩咐便是了!」

李玄成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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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飛魚錦袍的宇無過在小太監的引領下穿過繁複、曲折、幽深的皇庭大內,來到一處幽靜的宮室。雪已掃凈,堆在牆邊,庭院中幾樹梅花在燈光下現出鮮麗的紅色。

宇無過無心欣賞美景,匆匆走到廊下,那引領的小太監對守門的太監低聲說了兩句,便躬身退下,那守門的小太監向宇無過客氣地道:「宇大人,皇上等你多時了,請跟奴婢來。」

這宇無過是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乃是天子近臣,那小太監對他自然客氣幾分。宇無過跟着小太監進了宮闈,轉入一處靜室,就見帷幕低垂,檀香陣陣,一身明黃便袍的萬曆皇帝正伏案批閱著奏章。

初履帝權時的歡喜新鮮已蕩然無存了,兩三年下來,萬曆天子已經有些厭惡了這種生活。老大帝國,所有重大決策集中於他一人之身,那真得是日理萬機才行。

萬曆又批閱了兩份奏章,看看依舊摞得高高的奏章,嘆了口氣,這才抬起頭來,宇無過馬上上前見禮:「臣宇無過叩見陛下!」

萬曆懶洋洋地擺了擺手,等他垂手站定,才道:「葉小天到京了?」

宇無過趕緊道:「是!臣自通州,就開始派人盯着他,這個葉小天……」

宇無過把葉小天一路如何招搖的事兒對萬曆皇帝詳細述說了一遍,批閱奏章正批得心煩意亂的萬曆天子全當是笑話聽了,不時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等到宇無過說罷,萬曆撇了撇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模樣,道:「據你看來,此人志向如何?」

宇無過笑了笑,道:「封妻蔭子,永享富貴,足矣!」

萬曆天子已經召見過東廠的人,所說的情況與宇無過的說法大體相同,這時聽宇無過也這麼說,萬曆皇帝不禁呵呵地笑了起來:「想要這些么?那朕自然可以給他,只要安份些,別給朕添亂子就好。」

萬曆天子想了想,含笑道:「叫他去禮部學學規矩吧,三日後再來見駕,省得君前失儀,丟了體統!」

宇無過連忙躬身道:「臣遵旨!」

萬曆皇帝拂了拂袖子,漫步走開去,帷幔一分,身影已然消失,只有他的歌聲漸行漸遠:「堪笑這沒見識街市匹夫……,聲音多廝稱,字樣不尋俗。聽我一個個細數:糶米的喚子良;賣肉的呼仲甫……開張賣飯的呼君寶;磨面登羅底叫德夫:何足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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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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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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