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四)

第11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四)

韓岡給折可適的意見拍了板,這一次的合議就算是定了案。

與會眾人向韓岡行禮后離開。韓岡的幕僚全都是氣學弟子,相互之間交情頗深,出門后皆是結伴而行,只有折可適是單獨一人,與他人都隔了好幾步。

韓岡在後面看着,有些頭疼。難道說文武之別差距就那麼大?但種建中在同窗學友之中,人緣卻並不差。過去求學時代的交往不談,就是近年來,種建中由文職轉武職,但去拜訪他的同學依然不少。韓岡甚至聽說過他與同學遊山玩水,最後作詩唱和的傳聞。

或許還是門戶之見的問題,也有可能是自己的看重讓他受到眾人的敵視。韓岡對此微微皺起眉。不說折家的地位,就是折可適本人在軍事上的才華,也足以對得起郭逵和韓岡對他的看重了。氣學的弟子們若是都這般小家子氣,未免就太讓人失望了。

不過等折可適走到迴廊轉角的地方,就見到黃裳和幾個同學一起走了上去搭話。雖然接下來,幾人就轉過了迴廊,看不見了身影,但就在那一瞥之間,韓岡倒是看清了他們之間的氣氛並不是針鋒相對的僵硬。

這是好事,如果雙方的交情能繼續進展下去那就好了。

放下了心頭事,韓岡轉回廳中,處理還剩下許多的公務,並等待着妻兒的到來。

「龍圖,夫人她們到了。」入夜前,韓岡的家眷終於抵達了太原城。

一別數月只有書信相通,遠在京城的妻妾兒女,還真是讓韓岡惦念不已。他就是心如鐵石,也不免要思念家人。不能在父母身邊盡孝,也不能在妻兒身邊陪伴,韓岡作為兒子、丈夫和父親很是失職。深閨中,王旖她們也不免有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怨懟,不過看到瘦削了幾分的丈夫,卻把滿心的幽怨拋諸腦後,卻又抱怨起韓岡不會照顧自己,也不知道注意身體。

而小兒女們見到父親,則是雀躍不已。韓岡對兒女雖然在檢查功課時嚴格,但做完功課就管得沒那麼嚴了。尤其是在京里的同群牧司任上,韓岡清閑無比,指著自然萬物說着有趣的故事,閑來教習弓馬,帶着兒女一起出外遊玩,比起經常掄戒尺打掌心、把三個已經入學開蒙的兒子女兒打得眼淚汪汪的王旖可是寬和多了。

一路車馬勞頓,耗盡了小孩子們的體力。吃飯前還精力旺盛的鬧騰著,吃過飯後,就一個個睜不開眼睛。王旖看了,就讓他們的乳母和貼身侍婢領着去房中睡覺。

家裏的孩子回了他們的房,正屋中可就只剩韓岡和妻妾幾人。

沒了外人和小孩子看着,韓岡也不用裝得道貌盎然的樣子,探手攬過王旖的腰,笑道:「這幾月,讓娘子辛苦了。」

王旖白了丈夫一眼,雖說是讚許的好話,可韓岡以現在的動作說出來,總是帶着調笑的味道。

「官人每次回來都這麼說,可一旦出外,就把奴家和孩子們都丟到腦後,沒有個半年,就想不到派人來接。」

「官人該不會樂不思蜀了?」周南輕笑着問道。

嚴素心佯作幫韓岡辯解:「官人孤身在外,可是一向潔身自好。」

其實給韓岡送美女的有不少,孤身在外的年輕官員,最容易為女色所吸引,不過韓岡沒空,而且他胃口也被養刁了,庸脂俗粉哪裏能看得上,半開玩笑道:「潔身自好那是為夫忙得都沒心思,什麼時候清閑下來會考慮的。」

王旖聽了,轉過頭就不理會韓岡。韓岡哭笑不得,「為夫說笑呢,這是吃哪門子的飛醋?」

周南笑道:「姐姐的醋味,不如官人席上放得醋多。」

「三哥哥讓人做的菜是夠酸的。」

山西多麵食,因水土原因,又甚為嗜酸。西軍出陣,除了定規的糧秣,以及隨身的糗糒【北宋的行軍乾糧】之外,鹽和醬是少不了的。而河東軍出陣,除了鹽和醬,還要更加一份老醋。為了方便攜帶,軍中以一尺粗布浸在一升老醋中,吸飽了醋之後拿出來晾曬,製成了古代式的方便調料。吃飯時,丟一片醋布到湯里,就是一碗酸湯。

韓岡在河東幾個月,口味在不知不覺間,慢慢的也改了,今晚接風洗塵的酒菜醋味便頗重。

「吃醋?為夫的確醋吃得多了。」韓岡說着慢悠悠的站起身,踱了兩步,就堵在門口。笑容一轉就變得得意:「為夫曾聽聞,醋吃多了生女兒,鹼吃多了生兒子。自上任以來每日喝醋,將養了這麼多天,正好要試一試管不管用。」

閨房間的秘事不能宣之於外,不過第二天起來,人人都覺得韓岡榮光煥發,精神大振,彷彿變了一個人。

韓岡在河東忙碌於國事,幾個月下來,如同一根被張起的弓弦,被越拉越緊。而王旖、雲娘、素心、周南他她們的到來,讓韓岡在生活上也得到充分的照應。一夜過去,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歡愉,精神上也得到了放鬆,他幾個月來不斷緊繃的神經,也因此而稍稍鬆弛下來。

但荒於政事是不可能的。就像京城裏,每天早上天子和宰執們都免不了崇政殿上的議事。在地方州縣中,每天一大清早,勤快的州官縣官都會召集僚屬,安排下一天的任務。

只是並不是所有的官員都會在例會中堅持太久,像韓岡這樣只要人在治所中就會按時召集僚屬一點也不耽擱的官員,其實算得上是鳳毛麟角,大部分都會沉湎於湖光山色,柳岸楊花,呼朋喚友,飲酒賦詩之中。十年寒窗,可不是為了日夜操勞。

第二天的上午,韓岡便召集了經略司下面的官員,統一了觀點。基本上,韓岡的聲望已經極高,掌握河東經略司沒費他多少力氣,幾位官員皆無膽量頂撞他的決定。儘管他們口雖服,心還不一定服,但在韓岡捅出大簍子之前,他們還只能老實聽話。

當韓岡定了基調,不用多少口舌就讓上下一致同意調遣三千騎兵去協助種諤,而剩下騎兵則協助步卒謹守寨防。

調動騎兵的命令和為此上稟朝堂的奏摺剛剛發出去之後不久,韓岡又收到了京城傳來的一則新聞。不動聲色的瀏覽了一遍,他就直接找了個火頭,將小小的紙片給燒了,另外照常用密語做了記錄。

天子近況欠佳的消息沒能讓韓岡動容。不是他不擔心趙頊的健康問題,也不是他不在意趙顥成了大宋天子的後果,只是信上寫明了天子御文德殿主持朝會,既然他還能坐在朝堂上,履行他的職責,那麼情況就並不是那麼需要擔心。或許天子身體的確不好,但怎麼也能拖到幾年之後,就是鹽州全軍覆沒,也不至於當場倒斃。

「……或許吧。」韓岡沒太多把握的低聲自語。又不是能掐會算的半仙,壽數之事還真是不能一口咬定。

趙頊身體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一發病,就城裏城外的雞飛狗跳。換做是自己,有幾人會認為藥王弟子的韓玉昆發一陣暈眩,就會命不久長?

韓岡的心中其實一直都有這樣的隱憂。不過這不是他能擔心得來的。眼下的局面,分明是趙頊接連犯錯的結果。要不是他急功近利,連累了前方的將士,不會有如今的窘境。

就不知道徐禧本人有沒有回天之力,鹽州的安危現在只得看他的能耐了。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逆轉成功,這樣的戰例在歷史上並不鮮見。韓岡一直都認為固守鹽州絕不是上佳的選擇,但從來沒有認為這是必敗的結局。

不是韓岡自負,如果換做他自己或是郭逵去,倒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將鹽州守下來。換作是其他宿將領軍,也絕不會稍遜。若是徐禧能將鹽州的守御之責交給高永能或曲珍其中任何一位,同樣是絕不會像現在一般令人擔心。

但守住銀、夏二州的把握,則是百分之百,順便還能讓攻的西賊和西賊的援軍大半人馬有來無回。上陣廝殺那是要死人的,風險越大,死得就越多。韓岡從來都不認為在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有必要去冒風險,即便那個風險只有兩三成。從面對靈州城開始,他的態度一直如此。

可令人遺憾的,皇帝總是做出錯誤的選擇。眼下不論鹽州成與敗,韓岡本人遠在太原,實是鞭長莫及。不過遼國若是想得寸進尺,只要西軍還沒有被傷到根基,那就只能是白日做夢,韓岡並不介意一腳將他們給踹醒。

不由自主的,腦中就閃過腳踹一群契丹貴人的畫面。半是作嘔,半是自嘲,韓岡一時忍不住就呵呵笑了幾聲。

「官人笑什麼?」黑暗中,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韓岡笑聲一收,左手就向美貌的廚娘身上探去:「還沒睡?」

「嗯……」嚴素心不自在的扭了一下,將韓岡的手拍開,「官人不也還沒睡?」

「為夫在想怎麼治一治契丹人呢,眼下就屬他們得意!」

「官人有辦法?!」嚴素心手肘支起身子,帶着驚喜的問道。就算對外面的局勢沒有太多了解,她也是知道,哪一方才是大宋真正的威脅。

韓岡輕聲喟嘆:「就因為現在還沒法兒去做,才只能在夜裏想想。真的要做的時候,可就是要在白虎節堂裏面發號施令了。」

嚴素心安靜了,沒有再多問,嬌軀卻緊靠向了韓岡。似是要用自己身上的暖意,來安慰失意的良人。

韓岡摟着主動貼上來的美妾,一瞬間就明了了嚴素心的心緒變化。雖然自己後面還有沒來得及說出口的一句可以解釋誤會,但這時候卻沒有必要說了。

「不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了。」韓岡翻了個身,在嚴素心耳邊輕笑,「**苦短,還是做些合時宜的事。為夫就不信,不能給金娘生出個妹妹來。」

「官人……不要……」

來自胸口上一對小手無力的推拒,伴隨着呢喃低語,韓岡發覺身下的嬌軀一下火熱起來。夜半時分的歡愉,一時散盡了他心中的積鬱。

可惜太原府衙中的旖旎春光,只在夜半無人私語時。來自西北兩個方向上的凜冬之時的肅殺,則已如洪流一般向孤懸在鹽州的三萬宋軍將士侵襲而來。

當橫山以北盡被深秋的蕭瑟所籠罩,阻卜對鹽州周邊的騷擾也到達了最高峰。而就在同時,第一面西夏戰旗,出現在鹽州城下。

徐禧懷着胸有成竹的微笑:「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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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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