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20)

第30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20)

大公鼎趕到中軍大帳的時候,西平六州都管耶律余里正在愣愣的望着西北方,旁邊的左詳穩奚烏也也在陪着他一起發愣。

被護衛在營寨最中心的中軍大帳是營中最忙碌的一個區域,但現在大帳附近的百多人卻彷彿都被凍結住了,僵硬矗立在夜幕下。

「可是耀德城出事了?!」大公鼎連喘氣都顧不上,跳下馬就直撲耶律余里的身邊。

「不知道!」耶律余里沒說話,奚烏也在旁邊搖頭,「連個報信的人都沒來!剛剛才派了攔子馬去打探了。」

大公鼎臉se更形難看:「那都管找我來又是了什麼?!」

「是種諤!」耶律余里轉過頭來,一直洋溢在臉上的自信不見了,雙唇抖著,「方才斥候回報,種諤已經領軍從鹽州出來了。」

大公鼎彷彿被劈面打了一拳,雙腳猛的一軟,幸好有兒子左右扶住,才沒有一下摔倒。

以種諤出兵的消息佐證,耀德城絕不可能有任何僥倖了!

奚烏也一臉的茫然無措。

圍城的這麼多天,他們一直都在盼望銀夏軍能快一點出兵。眼下種諤當真出兵了,卻沒有人還會想着再去跟他打上一仗了。

大公鼎掙紮起來,抓住耶律余里的手,「種諤現在到了哪裏?」

「已經走了一半的路了。」

大公鼎的手無力的落了下來,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是了,了能引銀夏軍,以免他們見勢不妙就逃回鹽州城去,這邊派出去的斥候與宋軍的游騎虛晃兩招后,就退了回來,讓出了一百多里地。

大遼的遠探攔子馬可是當時聞名的jing銳,要不是想一口吞掉宋人援軍,如何會輸給飛馳時連韁繩都不敢鬆開的宋國騎兵?!

大遼國的騎兵絕不會畏懼與宋人野戰。

陣列不戰,這是大遼對陣宋軍時的鐵律,但不能列陣的宋軍則就是大遼鐵騎屠戮的對象,而作援兵的宋軍偏偏不可能隨時列陣。一百里以上的路程,來去如風的騎兵足以將必須不斷前進的宋軍給拖垮——即便領軍的是宋人之中最驍勇的名將,也是一樣。

若是一天前聽到這個消息,估計有一多半將領能大笑起來,但現在沒人能笑得出來了。

來自鹽州的宋軍距離溥樂城只有一百里多一點,即是以步兵的速度,也只要兩天。而銀夏那邊,應該是絕不缺乏騎兵。

一名名駐紮在其他營地中的將領們都趕來了。

人人臉上都寫滿了惶惶不安。

是他們打算要在從鹽州到溥樂城的兩百里瀚海路上,給宋人一個血淋淋的教訓,誰能想得到宋人不去援救溥樂城,而直接燒了耀德城?

他們竟然敢攻打大遼的城池!?

「尚父不會饒過那群南蠻子的!!」一人大叫道。

「先想想怎麼退。這仗打不了了!」另一人直接一盆冷水。

怎麼退?回西平六州——也就是興靈——的道路是沿着靈州川的六百里,失去了耀德城糧秣的情況下,即便可以拋下黨項人,如何能讓剩下的過萬騎兵安然回到家裏去?

「營中還有三天的糧秣。」大公鼎說道。

眾將各自面面相覷。

一天兩百里嗎?人吃得消,馬可吃不消!

「還是先派人回耀德城救火!」大公鼎議道,「能救下一點是一點。」

這個議沒人反對。

「那要多帶點人手,以防萬一。」一名契丹奚族說道。

耶律余里搖頭:「多了就麻煩了!」

「黨項人也沒多少了,敢鬧事殺了就是!」

「誰說是黨項人了!」耶律余里怒吼著,右手用力捶地。

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

「誰回去?」奚烏也的聲音有些低。

回去救援耀德城,就有可能一頭撞上宋軍的伏兵。深夜之中,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可這件事放在下面的人眼裏,卻是這一部丟下其他人先退了。不論是誰領兵先走,人走得越是多,就越是讓剩下的人感覺自己被丟下來殿後。

甚至現在就在帳中,都會有人肚子裏轉着小心思。誰敢保證趕回耀德城的那一部,嚇退了宋人之後,不會拿着糧草拔腿就往北去!若是剩下的糧草只剩一點,鬼才會給其他人留上一口。而且從鹽州出來的銀夏軍主力就在身後盯着,萬一被咬住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帳中一下就沒聲音了,半天也不見人吭聲。

大公鼎口中上火,胃突然間疼得厲害。

這一年多來,各家也沒少爭過草場、田地。他們的軍隊是頭下軍,是契丹、奚族、渤海等部族私兵所組成。佔優勢的時候人人爭先,可如今戰局一變,那就是人各異心了。

只是大公鼎也不會糊塗到自己跳出來說大軍殿後,讓耶律余里或是奚烏也帶着主力回師耀德城。都是自家的兒郎,如何讓他們契丹、奚人去死?

「不如等過兩個時辰,快天亮時再走。快到耀德城時正好天亮,也不用怕宋人的伏兵。」大公鼎想了半天,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這樣就算只有一千兵馬回去,也足夠了。」

「那耀德城的糧草呢?!」一名奚族的部將怒氣沖沖,「就丟著不管了!?」

雖然耀德城的火勢正旺,但城中的糧倉也不是擠在一起,不一定會一下全都燒光。能早一點回去,就有很大可能能多救出一份來。那些糧草可是各家這一年來辛辛苦苦積攢下來了的軍糧,燒光了,明年夏收前再想出征,就要給肚子上的腰帶多勒緊幾分!而且是連人帶馬!

大公鼎yin著臉,望奚烏也,那是他手下的人。可奚烏也低着頭,盯着地面。

「報!」一名親兵沖了進來。

耶律余里很不耐煩瞪着他:「何事?!」

「溥樂城的騎兵出城了!」

奚烏也終於不再沉默,他惶然叫道:「種朴這是要拖住我們!」

「多少騎?!」

「看不清,應該不到一千。」

已經足夠了。

溥樂城中的騎兵數量其實都有數,五六百基上都是全部了,現在應該是傾巢而出。這個數目已經足夠上半ri,甚至讓殿後的后軍被宋軍咬上,吃掉。

這一回,更加沒有人敢留下來全軍殿後了。

「報!!」又是一名信使衝進了大帳,歪歪倒倒的,差點將大帳給撞翻。

「怎麼了?!」耶律余里怒吼聲更大了一分。

「黨項人攻下順州了!」

耶律余里頓時僵住了,奚烏也卻跳了起來。

「西平六州的黨項丁口不全在這裏!?那群老弱怎麼可能能佔了順州?!」奚烏也劈手揪起那名信使,牛一般瞪起的雙眼血紅一片,順州可是他的頭下軍州!

「來攻的是青銅峽的黨項人!」信使幾乎要哭出來嗎,「城內的黨項人開了城,是裏應外合啊!」

帳中陡然間沒了聲音,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了耶律余里。

唆使青銅峽的黨項人攻打鳴沙城是耶律余里的主意,領軍攻打溥樂城也是耶律余里的主意。更確切一點,是耶律余里身後的耶律乙辛的主意。西平六州中,耶律乙辛派來鎮住這一飛地的親信,正是耶律余里!

宋人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了。

每一個人都震驚於宋人的行事作風已經完全看不到過去的影子了。

燒了耀德城的糧草,甚至意圖盡滅南下的大軍,背後又唆使被挑動的黨項人反攻入興靈,這一整套伎倆,很明顯的的是要吞下興靈。

這是過去的宋人絕不敢做的。

高粱河之敗的百餘年來,就只有一個曾經反攻入大遼境內的楊延昭。澶淵之盟后,更是一個都沒有。

但現在宋人敢了。

靜默中,耶律余里站了起來。

「什麼時候,宋人和黨項人都敢欺負到我大遼的頭上了?!」怒火燒紅了耶律余里的雙眼,沖着每一個人大聲吼:「究竟是什麼時候啊!??」

「這一仗打得太大意了,該顧著身後的。」有人小聲的說着。

「是嗎?」耶律余里剔起眼,一對環眼圓瞪,充滿壓迫力的視線從眾將臉上掃過。每個人都低下了頭,但沒人否認。最後他點頭,看着眾將,一下一下的點頭,「說得沒錯,是我不對!我認罰!」

這裏誰敢罰你?

肚子裏面的話沒人敢說出來。但接下來耶律余里做的事卻嚇住了每一個人。

契丹人藏在骨子裏的那一股凶戾之氣爆發了出來,耶律余里將左手小指放進嘴裏,瞪起眼,在眾目睽睽之下,牙關猛然一合,兩股血水從嘴角飈出,竟是硬生生的將手指給咬斷了!

大公鼎等人看得寒毛直豎,被耶律余里眼中的凶戾給懾住了,不敢言,不敢動。就看着耶律余里揚起脖子,將嘴裏的血肉給硬吞了下去。

張開滿口鮮紅的一張嘴,耶律余里的話中猶如yin風襲來,「這一戰是我的錯,就拿這根手指認罰了!有沒有人覺得不夠?!」

沒人敢搭腔。

重重的冷哼一聲,耶律余里舉著少了根手指的左手,齜起血淋淋的兩排牙齒,「就以此指誓,我要把那群黨項賊都吊在西平府的城頭上!」

抽出刀,將帳簾一刀劈開,跨出大帳,耶律余里舉著刀回頭怒吼:

「還坐着幹什麼?!都隨我殺回去!!西狗想找死,回去殺了!宋狗敢過來,回頭殺了!誰敢擋在前面,就殺了誰!!!直娘賊的,全都給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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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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