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14)

第31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14)

韓岡奉詔來到崇政殿的時候,兩府宰執都到齊了,還有兩位翰林學士也在。兩府不必說,玉堂離崇政殿也比太常寺的衙署要近,自然是能先到一步。

就在韓岡前後腳,御史中丞李清臣也趕來了,軍國重事事關重大,若事到中途,言官拆台可就麻煩,自是要一同商議。

只是皇后還沒有到。韓岡向各位同僚點頭致意,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心裏猜測著,大概是在福寧殿耽擱了。這是常有的事,之前就很常見,自從天子能動一下手之後,皇后遲到的次數便更多了。

這些天來,趙頊對朝政的干預比他病勢的起se遠遠要大得多,依然只是能動動手而已,可對大小政務乃至人事安排,差不多都要插上一手。宰輔們基上都是聽之任之,只是互相之間的聯繫越發得緊密了起來。

最新的消息,所有人都聽說了。崇政殿中的宰輔們神se如常,至少他們都有了心理準備。在種諤於決戰中擊敗了遼軍之後,拿下興慶府就是順理成的一件事。失敗的可能xing很小,除非出什麼意外。

在官軍已經與遼人大戰數場之後,沒人希望種諤在興慶府城下吃虧。如今的局面,只有戰果越輝煌,之後與遼人交手時就越佔優勢,就越容易恢復和平。若種諤沒能攻下興慶府,那樣的局面下,想要收拾殘局可就越發的難了。

等了一陣,皇后卻仍不見蹤影,各人心中都有些不耐煩起來。在崇政殿上,並不方便交談,擠眉弄眼的丟眼se則更難過,換作是在外閣等候倒是省事了。

皇帝該不會是跟皇后爭起來了?韓岡想着,否則應該不至於半天也不見有個消息。向皇后對宰輔們很尊重,過去從沒讓人空等過這麼長的時間,至少應該來人傳個口信才是。

幸好在崇政殿中,大臣們是有座位的,至少還不會累著雙腿。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宰輔們眼神中的煩躁越來越重。亟待他們處理的事務一個時辰就能堆滿一張桌子,他們可不是兩府門外等待拜謁的小官,能有空一坐一個白天,他們是與天子共治天下的重臣,哪有這份閑空浪費在等人上?兩府、烏台、學士院,哪個不是事務繁劇,讓人忙不過來。韓岡的工作雖輕鬆,但《自然》第一期馬上就要刊印,最後的校訂還等着他呢,也一樣沒時間空耗。

韓絳和王安石交換了一個眼神,一齊站了起來,皇后久久不至,平和首相都有這個資格去催促。

不過兩人剛剛起身,宋用臣就匆匆而來:「皇帝有旨,宣眾卿至福寧殿議事。」

『果然出問題了。』韓岡心中一念閃過。

天子相邀,群臣立刻動身。王安石、韓絳領頭在前,宰相、樞密、參知政事魚貫而行,韓岡走在薛向的身後,李清臣、蒲宗孟等三人則更后一點。

「這一回種五連興慶府都給奪了,耶律乙辛定然是不會善罷甘休了。」薛向跟韓岡邊走邊說,「真的要做好準備了。」

惇耳朵尖,回過頭來:「不早就計議好了嗎?還有什麼可說的。這七八天來,京城發出去多少軍械?」

前幾天在種諤報捷之後,朝廷也做好了準備,神臂弓上弦機出產一天三五十具,天天都有運送軍械的大車一併裝了,一路北門往河北方向去。而且軍器監還組織了一批工匠,帶着圖樣去河北,打算就地打造。

「就怕官家jian人所惑啊,之前也不是沒有過。」

薛向就等著致仕了,說話時倒是不在乎李清臣就在背後。他所關心的京宿軌道,天子、皇后都應允了,政事堂也批複了。雖然主持之人並不是沈括,而是以水利工程聞名的內侍程昉,但韓岡在修建方城軌道時所拔的幾個門客倒是無一例外都被點了將。

「沒聽說到嘴的肉還能吐出來,守御而已,官軍豈會輸給遼人?而且要真的交還興靈,又不知道會怎麼被編排了。」

韓岡後半句話的聲音略高了一點,前面後面的輔弼重臣都聽在了耳中。

「資政說得是。」蒲宗孟在後面插話,「我等朝臣,不畏強敵壓境,只畏小人讒言。」

蒲宗孟引來了好幾個宰輔的回頭注視,不過他的話說得更明白,倒是個個點頭,李清臣也跟着表示同意。

來自遼國的壓力越大,皇帝的心意就會動搖得越厲害,但如果遼國勢弱,他又會念念不忘收復燕雲。空有決心,沒有長xing,沒有經歷過艱難困苦,心xing磨練得太少。若是他還沒有發病,要怎麼說服他,倒也是有可循。只是這一回皇帝癱瘓了,xing格當有所變化,到底會怎麼想,還真的很難說。這樣的情況下,宰輔們必須繼續團結一致,才能揮去一切阻礙。

福寧殿內的氣氛很緊張,當眾人走進寢殿時,韓岡分明看見在殿內服侍的大小黃門齊齊鬆了一口氣。

趙頊的臉se不太好。皇后坐在一旁,臉se更差。

韓岡視線在殿中轉了一圈,大概什麼情況也有了一點底。

這個皇帝心思太小,一向放不開。遇上邊關軍情緊急,換作是沒發病的時候,肯定也是茶飯不思,ri夜興憂。現在生了病,問題就更嚴重了。之前皇后勸了一次后,惹起了脾氣就不敢再勸,也就王安石還敢多說兩句。沒想到,現在似乎又鬧起來了。

待群臣參拜過,趙頊指了指床邊的疏,在沙盤上寫了四個字:「如何處置?』

王安石先拿起奏,只看了幾眼,就斷然說道:「陛下,呂惠卿宣撫使,宣佈威靈,扶綏邊境。有便宜行事之權。若其未能敗敵,治罪理所當然。眼下大敗遼軍,揚我中**威,豈可治罪?從來只聞敗而論罪,未聞因勝問罪!」

韓絳也接過來看了一看,全都是彈劾呂惠卿的,立刻也皺眉道:「遼人先行背盟,攻我邊城,如今興靈的局面,始作俑者實在契丹,非我中國。呂惠卿有功無過。這些彈當嚴辭駁回!」

「可勝否?」趙頊在沙盤上寫着。

王安石和韓絳無法給個明確的答覆,惇挺身而出,「勝敗乃兵家常事,事既未舉,臣等豈敢妄下斷言?臣請陛下未慮勝,先慮敗。」

<來黃河解凍,遼兵兵鋒再盛也過不了黃河,開封自當無憂……這就是最壞的局面!」惇強調道。

「奈何百姓!」趙頊畫字道。

「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國家有難,義兵群起。有殺胡林舊事在前,又有澶淵之盟事在後,豈畏遼人。遼太宗南侵,直取開封,滅國而歸,但就在殺胡林,河北義兵大敗。澶淵之盟時,若不是真宗念著百姓,遼國的承天太后和聖宗又怎麼能從黃河邊安然回返?陛下施行保甲法多年,遼人不入河北倒也罷了,若攻入河北,立刻便要面對百萬大軍。」

惇的話有沒有打動趙頊,從皇帝僵硬的臉上看不出來。但皇后那邊是明顯鬆了口氣。雖然同樣的話這些天她聽了不知多少,現在再聽一遍,卻還是鬆緩一下緊繃的心情。

「次壞呢?」趙頊追問。

「次壞乃是遼人肆虐河北,據一地而不退。但官軍先奪興靈,就已經先佔了上風。有興靈在手,與之交換便可退敵。」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了,這幾ri兩府都沒少對皇后灌輸,皇帝面前也說了不少。現在天子反覆詢問,宰輔們立刻紛紛進言。

「中國北進不易,遼國南侵亦難。只要官軍能守住邊城關隘,遼人又何能施?」

「最好的情況就是遼人無力南侵。到時候,以銀絹安撫之,以贖買的名義將興靈收回。方方面面都能說得過去了。太祖曾立封樁庫,yu以銀絹贖回燕雲諸州,如今官軍已據興靈,效太祖之法,有可依。」

「興靈是漢地,黨項竊據。西夏國滅,遼人又趁機竊取。如今更是遼人背盟自食苦果。回歸中國,乃是天意,在情在理,順天應人。」

「耶律乙辛安排在興靈的部族,並不是以五院六院的宗室諸部主,也不見國舅諸帳,而是從渤海到奚部都在其列,此可知耶律乙辛並不是太看重此地。」

「夷狄如禽獸,只能威怖,不可退讓。」

新黨的宰輔們都是強硬派,一個個上來表態,皇帝就算有什麼想法都能堵回去。

對遼人要強硬再強硬,能用銀絹來補償耶律乙辛的損失,已經是中國開恩了。

誰敢對遼人屈膝?不要名聲了!

現在洛陽那裏都在彈劾呂惠卿貪功興事,太平的ri子還沒過上幾ri,就又開始對遼人下手了。但若是真的對遼人妥協退讓,洛陽的那幾位又會怎麼說?想都不用想,喪權辱國的帽子就要送過來了!

在台上的都是混老了官場,早就看透了。所謂黨爭,就是不論是非,只看立場。現在兩府之中抱成一團,雖有遠近,但都可算是新黨一脈。台下的舊黨自然是要拆台,不論新黨做了什麼,都不會有好話。

縱然疏遠如張璪,他也不指望舊黨反撲后能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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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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