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停雲靜聽曲中意(28)

第31章停雲靜聽曲中意(28)

剛剛送走了準備跟韓岡一起北上的家丁,周南正憤憤不平:「難道朝廷就沒有別人了嗎?!為什麼總是官人吃苦受累!」

教坊司的前任花中魁首,隨着年紀漸長,越發的成熟誘人,縱然是盛怒之中,依然是風情萬種,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讓人移不開目光。但她心尖上唯一的那一人,卻連一聲再見都沒有,便趕着出京,這讓周南出離了憤怒。

丈夫總是臨危受命,哪裏危險就被派去哪裏。出生入死的經歷,朝廷中哪個文臣能比得上?

「每次都是這樣。官人剛剛讓地方安定一點,朝廷就立刻過河拆橋,將人調回京城架起來。但一亂起來,卻又想到了官人。這不是明擺着欺負老實人嗎?!」

韓岡當然不是老實人,他的妻妾們都清楚。但韓岡一派為國無暇謀身的的作風,在連和平時出使遼國都視為畏途的文臣中,的確是十分罕見。每每臨危受命的情形,也讓人覺得這是朝廷欺人太甚。

「京中可用的統帥之才除了官人就只有章子厚。可要是章子厚走了,誰執掌樞密院?薛向連進士都不是,官人又是新手,想要理順手上的事需要的時間不會少,西府之中離不得章子厚。何況章子厚只在南方有經驗,官人可是久鎮河東。」王旖的解釋帶着無奈,卻又有幾分驕傲。

「是啊,朝廷缺人。平時還好,一遇大事,真正能派得上用場的也只有官人在內的三五人!」嚴素心同樣為丈夫驕傲,但笑容卻是無比的沉重,凝聚在眼角眉梢的憂色濃得化不開。

雖然只是少了一人,但這座院子卻一下就變得空空蕩蕩的一般,弄得她的心也是空落落的。看看最得丈夫寵愛,依然是小孩子心性的雲娘,也沒了笑臉,靜了許多。

只要丈夫在家,就算是不聲不響的坐在書房裏面看書,她們也是安心的。可一旦韓岡外出,就像房子少了主梁。

悔教夫婿覓封侯。不知為什麼,王旖的腦中浮起了這句詩,她很早就後悔了。就算掙回一個郡公,掙回一個國公又能如何?終比不得在家教著兒女讀書識字的時候。

「可要平平安安的回來啊……」她遠眺著天空,低聲念著。

……………………

「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個手短腳短身形也短的五短漢子幾乎是滾著衝進了八仙樓。

樓外的開寶寺鐵塔上的風鈴,隨着風聲清脆作響。而樓中則是一片人聲:「打聽到了?!」

只要生活在京城中,就少不了有一雙好耳朵,哪個不知道今天肯定有壞消息入京了,市井中的氣氛都明顯不對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聲音低低的,「可河北那邊敗了?」

「不是河北。」那個身材五短的漢子聲音抖得厲害,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凸起的眼珠子彷彿就要掉出來,「不是河北,是河東!河東丟了!!」

他用着介乎於尖叫和慘叫的聲音高喊著。

酒樓中的一群人都跳了起來,「怎麼可能?!」

那可是河東啊,有險關,有名將,前兩年還把契丹人打得跟狗一樣,砍了一堆腦袋,讓遼國的尚父吃了個啞巴虧,哪裏會這般容易就失陷,事前還連個風聲都沒有。

中年人指著五短漢子的鼻子:「孔二,別亂說話啊!河東怎麼可能會丟?小心給抓到衙門裏治罪!」

「呸,俺可是聖人子孫,什麼時候亂說話過!」孔二氣得往地上吐了口痰,「李家哥哥,你老貴人多忘事,忘了俺那在皇城裏做事的表兄了?當真是河東丟了!」

李姓中年人默然。他是知道,孔二這個常在一起喝酒的街坊,的確是有個在皇城裏當差的表兄。

「這下可不妙了。」坐在店內深處的一個儒生打扮的老頭兒扯著花白的鬍鬚,頭搖了起來:「其實五代時,從河東來的賊人可比從河北來得多。後唐的庄宗皇帝【李存勖】、後晉的高祖皇帝【石敬瑭】,還有後漢的高祖【劉知遠】,哪個不是河東節度使出身?就是北漢,也是抵抗天兵到了最後才被滅掉。遼人奪了河東,可比奪了河北更危險。」

老頭兒的話讓每個人都變得臉色蒼白。

「張先生,可別自己嚇自己。河東失陷是真是假還說不準呢。」孔二聽了這話就又一下鼓起了眼,但那李姓中年卻當沒看到,「退一萬步講,就是河東當真失陷,朝廷裏面也不是沒能人。」

「河東失陷這事多半是真。」老頭兒又說話,「你們怎麼不想想,開戰這麼些天了,遼狗竟然還被堵在邊界上。要不是他們用的是聲東擊西的計策,手腳怎麼可能會這麼慢?真宗的時候遼狗可是轉眼就打到黃河邊了。就算有神臂弓斬馬刀,但架不住遼人有快馬,見到堅城、軍陣就繞路走,如水銀瀉地,如何阻擋得了?現在打了這麼些天,遼軍也沒多走一步,肯定是佯攻。」

這張先生在八仙樓周圍的幾個坊中有些小名氣,一群人對他的見識都很佩服。聽他這麼一說,還殘存的一點僥倖之心,全都化為烏有。

當真是河東丟了!

「不過。」張老頭兒話鋒一轉,「現如今的朝堂裏面,也的確有人能挽回河東的局面。」

「是韓學士吧?」並不是人人都知道,韓岡就是從河東卸任下來的前任安撫,可遇到外寇入侵,人人都會盼著精通兵法的韓岡出來領軍,但韓岡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在,「只是皇后願意放人嗎?那可是關係到太子的安危啊。」

「那就不清楚了。過幾天就會知道了。」

「不用過幾天。」孔二搖頭,「早上就在崇政殿裏面,皇后已經派了韓學士回河東救急!」

「韓學士又回去做了河東安撫使?!」一名酒客驚喜道。

「不是安撫使,是什麼制置使?而且皇后剛剛拜了韓學士做樞密副使。是樞密副使兼制置使。」

老頭兒皺了皺眉,這個沒聽過的職位,估計跟宣撫使差不多。

「既然韓學士出掌河東兵馬,援救河東,這幾天說不定就要點將了。」李姓中年道:「前幾日東門外校閱后,駐紮在白馬的一個將聽說就過河了。」

「這哪兒跟哪兒啊。」

「反正俺聽說上四軍這一回說不定也要出動。」

「胡說八道。捧日、天武、龍衛、神衛那一部是可以隨便亂動的?!除非天子親征,否則上四軍怎麼可能會出動?」

孔二則是狠狠的沖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也不顧身邊的小二皺眉苦臉看着髒兮兮的地面,「都是那個什麼呂樞密害的,這一回,河東還有河北要是出了事,肯定要拿他的腦袋開刀。」

「河北別擔心,有郭太尉在呢。方才甄老不是說遼人打得是聲東擊西的主意。河北那邊怎麼都打不大。只要保住河東,遼人也就敗了!」

「說的沒錯!這兩年郭太尉就沒離開過河北,河北給他打造得跟要塞一般。但河東又豈是這麼好守的。」

「可不是有韓學士嗎?」

「要是韓學士一直都在河東,誰會擔心啊!給遼狗一對翅膀,也會被飛船給打下來!可現在他都離開兩年了,遼人也早熟悉河東的現狀」

酒樓中一時議論紛紛。韓岡到底能不能保住河東,一時間眾說紛紜,直至日暮。

夕陽的餘暉從西面照了下來,一群騎手就在樓前的大街上揚鞭而去。

騎手人數近百,大街上是人人側目。畢竟只要生活在京城之中,不會不清楚,出行時能拉起這等規模的隊伍,朝廷上也就那麼幾人。

「是金槍班。」

班直護衛在皇城外的駐紮地就在八仙樓附近,在八仙樓喝酒的人們,當然不會不熟悉班直們的衣帽服飾,那可是與普通士兵截然不同。

「怎麼這麼多?」班直是天家護衛,他們護送的豈會是尋常人,何況人數還不少,竟有四五十騎。

除了班直之外,還有二三十名身穿朱衣的元隨,就是沒看見清涼傘。不過從元隨的數目上看,肯定是執政一級的高官顯宦。

「這是往北去呢,莫不是韓學士?」一人猜測到。

「哪可能那麼快!?好歹也要準備個幾天功夫。哪能說走就走的。」

可也就在這時,二樓的雅座一片嘩啦啦的椅子響,從頭頂的天花板傳了下來。緊接着樓上的窗戶一扇扇的被推開,一連串的叫聲在二樓響起:「是韓三學士!」

「是韓玉昆!」

能在樓上雅座喝酒的不是富貴人家,就是官宦,見識自比市井中人要多,一眼就認出了名望日隆的韓岡來。

「阿彌陀佛。想不到韓學士將國事看得這麼重。」

「這一下河東算是能讓人放下一半的心了。」

樓下的酒客隨之轟動,就像在人群中點起了火,一下變沸騰了。只是又是一句話,讓沸騰的氣氛冷了下來。

「放心什麼?堂堂樞密副使也走得這麼急。河東的局勢,肯定是糟透了。」那個老頭兒冷冷的說道。

軍情如火,當然要快。但快到韓岡這般,卻讓人們不得不為之動容。連樓中的慣常見的嘈雜,此時卻化為了寂靜。

「阿彌陀佛,佛祖在上,惟願韓樞副能旗開得勝。」李姓中年口宣佛號,為韓岡祈福。

得他提醒,其餘人眾也紛紛為韓岡向諸天神佛祈求勝利。

暮色蒼蒼,馬蹄聲聲,韓岡就在京城軍民的希冀和擔憂中,馳離了東京城,趕赴山嶺重重的北方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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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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