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16)

第32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16)

站在太谷縣的城頭上,似乎能看到極遠處一道道煙火,或許是遼人劫掠后的暴.行,又或許是正在受到攻擊的村莊,裏面的村民在焚燒自家囤積的草料和糧食。(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

想到這一點時,陳豐忽然間感覺有些喘不過起來,壓抑得厲害。陳家是耕讀傳家,農人被逼到燒掉一年的心血,他很容易想像那是被逼到如何絕望的境地了。

遼軍已經來了。

自從石嶺關陷落,遼軍進入了太原府之後,數以萬計的強盜如同蝗蟲一般掃蕩了鄉村、城鎮。綜合各方傳來的情報上,敵人的數目是在四萬到八萬之間。此外從京城那邊傳來的情報,自從代州陷落後,河北方向至少有超過兩萬兵馬通過飛狐陘抵達河東。

當然,對遼軍總兵力的這些預估,都是些極為模糊的數字。甚至韓岡看過了幾份報告之後,都是直接就丟到了一邊,一句評語都沒有。

不過之後的軍事計劃,倒是以上限八萬和預估的五萬來分別規劃應對的方略。只是陳豐和其他幕僚也從韓岡那裏聽到一點口風。遼軍應該不可能將這個數目的騎兵堆到小小的太原盆地之中,這完全是浪費了騎兵的特長,蠢到了極點。

「除非他們完全把自己視為了強盜,而忘了應有的軍事常識。」韓岡如是說道。

韓岡的用詞聽起來總有些怪,不像黃裳等人早已習慣,陳豐總覺得聽得彆扭,但也不到聽不懂的地步。

也許那些一身羊sao.味的部族族長的頭腦和想法跟強盜沒有兩樣,但遼國的高層,從耶律乙辛到其餘重臣,哪一個都不至於被搶.劫來的贓物沖昏了頭腦,會合理的利用手上兵力,以期更多的好處,不會有太多浪費的。

且對於在太谷縣周圍的預設戰場來說,騎兵的數量一旦超過五萬,就沒有多少區別了。韓岡甚至還說,要是遼人過來個十萬八萬反而更好了。

陳豐在軍事上並沒有多少水平,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能成為韓岡的幕僚,完全是一個誤會。所以到了韓岡身邊后,極其珍稀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努力的多聽多看多學。對於韓岡的計劃,雖然遲了一點,但總算是了解了。

遼軍來得越多,就能更容易讓他們選擇南下決戰,而不是搶一把就走。(本章節由友上傳)因為一旦勝了之後,就能搶得更多。而反過來說,堆在一起的騎兵,可比同樣數量的步兵,容易對付太多——雖然陳豐對這一點有着很深的疑問,不過他還是選擇相信韓岡和其他幾位擅長軍事的同僚的判斷。

「公滿,看到了什麼?」章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沒有。」陳豐搖搖頭,回頭向章楶行禮。

因為年資和官位,讓制置使司中自黃裳以下的所有幕僚,沒人能與章楶爭一高下。不過在幕府中,陳豐和他都是新人,從心理上比其他人更接近一點。

雖然韓岡曾經讓章楶跟來援的官軍暫時留在銅鞮縣,但他卻主動帶了一個指揮的騎兵,連夜趕進了太谷縣城。雖然這是不守軍令的行為,章楶的這個態度還是讓人讚賞,韓岡也只是給了一個jing告,記了一筆便抬手放過了——自然,也只有文官,而且是制置使司中的幕僚才能這麼做,韓岡手下的武將是絕對不敢的。

「不要急啊。」章楶可能是誤會了,來到陳豐的身邊,「北虜很快就會到了。」

現階段來到太谷附近的遼兵,還僅僅是遠探攔子馬,最多的一股也沒超過一百騎,主力並沒有南下。不過陳豐也知道,只要韓岡的計劃成功,站在城頭上看着遼人在城外旗幟如海,的確沒有幾天了。[]到時候,究竟是勝是敗,也就在三五ri之內就能見分曉了。

見陳豐的神se並沒有鬆懈下來,章楶笑道:「擔心太谷縣守不住?」

「如果不是樞副坐鎮城中,陳豐是不覺得六千兵馬能守得住太谷城太久。」

來自開封的援軍已經陸續抵達在太谷縣的南面。依照韓岡的命令並沒有北上,而是暫時停下了腳步,駐紮在太古城南四十里開外。表現上看,他們離得太谷縣甚遠,如果遼軍圍攻太谷,短時間內是無法趕來救援。不過實際上,還有兩千兵馬趁夜悄然進入了城中。

原本太谷縣就剩下禁軍廂軍各一個指揮總計六百出頭的兵力,韓岡進駐又帶來了威勝軍的半個將兩千兩百人。加上新近進入城中的兩千京營兵馬。就是近五千了。除此之外,還有千餘在太谷縣招募的兵源,雖然一時間不能形成戰力,但真正打起來,都是還不錯的補充兵。

「其實足夠了,並不要守太久的。」章楶說道,「只要收到門關上就足夠了。」

陳豐笑了一下。在幕府之中,章楶對韓岡計劃是毫無保留的支持,甚至不輸給黃裳這樣久隨韓岡的門人。現在問他,說什麼都不會有別的答案。

「其實陳豐是在擔心太谷周圍的百姓。」陳豐指著北方的天際線,「雖然也有游騎在外解救,但還是杯水車薪。接下來受的苦只會更重。」

「所以才必須要有這一戰,也為了ri后能一勞永逸。何況有了樞副的《禦寇備要》,百姓也知道該怎麼做了。小股的北虜不用擔心,人多了,那也擔心不來。」

由於地處北地,又臨近太行山,太谷縣周邊的村莊基本上都有寨牆,以防盜賊。當然,那樣的圍牆肯定是訪不了遼軍的進攻。大多數村寨,即便僅僅是百餘契丹騎兵,也能很輕易的攻破。不過在韓岡的《禦寇備要》公開下發之後,至少比之前的情況好得多了。同樣數目的糧草,逼得遼人必須出動更多的兵力。

出外打草谷的兵力被迫增加,就等於了遼軍能用來上陣的大軍的總體實力在下降。天戰馬本來狀態就不好,長時騎乘平治,倒斃的數目就不會小,即便沒有脫力而死,上陣后也沒辦法有更好的表現。

陳豐點了點頭,卻換了話題:「怎麼樞副還沒來?」

章楶也疑惑起來,韓岡今天是要巡視城防,所以他們兩人才提前過來做準備。但從時間上看,韓岡現在也應該到了。

「大概是有事耽擱了。」章楶說道,望着東面,「方才東城那邊好像開了城門。可能有消息到了。」

「北虜?」陳豐眼皮一跳。

章楶點點頭:「多半吧。」

……………………

韓岡的確被一條新到的消息耽擱了行程。

不過並不是遼軍,而是太行山中的強盜。太谷縣東,靠近太行山的幾間村子,這兩天突然受到了下山的強盜攻擊。雖然沒有多少人員傷亡,也沒有太多的損失,不過這個勢頭可不算好。

站在普慈寺的大雄寶殿中,站在河東地形沙盤前,韓岡沉吟不語。

看着將太原城東側,一座小小的城池模型上的紅se的角旗,換成了黑se的旗幟。今天最新得到的報告。榆次縣陷落。井陘通道被封死。而在太原北方,一座座城鎮、關隘,都已經打上了黑se的標記。只是現在,太谷縣東也得用上紅se和黑se以外的另一種顏se了。

「太行山中多盜賊,這幾年編練保甲才好一點,不過也只是稍好一點,還是有許多盜賊出沒太行東西兩側。」黃裳曾經跟隨韓岡在河東任職,對於太行山中的情況,多少還是知道一點。

太行山中貧瘠無比,許多山頭連樹木都看不到。生活在太行山深處的山民,拿起鋤頭就是農民,換上弓刀那就是賊寇。根本抓不勝抓。

「樞副的《備要》的確是禦寇良策,但給那些強盜學去了,ri后官軍圍剿可就要頭疼了。」太谷縣的知縣也在說着。

「你們總是看到小問題,須知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遼人南侵,而不是太行山中強盜。」韓岡搖頭,心中對敢於直言的太谷知縣有幾分驚奇,不過對他的話,卻沒多少認同,「要學會抓大放小,先解決最大的問題。」

這其實是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問題。韓岡只是遺憾,《矛盾論》並不是他現在能寫得好的。

「何況強盜終歸是小時,沒有問題的良民永遠都是絕大多數。」韓岡又對太谷知縣道:「你想想,河東戶口眾多,人口甚至幾近千萬,太行山中的盜賊又有多少,有百分之一嗎?」

百分之一就是近十萬。黃裳和太谷知縣都搖頭。太行山中真有那麼多盜賊那還了得?皇帝在福寧殿中都別想睡安穩了。

「只是樞副將一些秘策都教給了河東百姓。ri后若有人心懷不軌,亦是禍患啊。」

「若有賢君良臣,名將強兵,就是有人yu為寇,也只會是拿頸血一試王法的結果。」

韓岡隨之一笑。士大夫,或者說統治階層,都會對數目遠遠超過他們的百姓有着深深的戒懼,對失去控制畏之如虎。所以希望百姓是牛羊,不需要也不該有任何。而放開他們枷鎖的,便是災難。

但韓岡不同。一直以來,他沒打算在這個時代超前太多,也努力想融入這個時代,但基本觀念卻是根深蒂固,更改不來的。

對於黃裳和太谷知縣的擔心,他只會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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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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