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21)

第32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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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可大一步兩階,大步流星走上城頭

張儉提着官袍的衣角,緊隨在他身後但體力不足,跨上最後一階的時候,卻已經是呼哧帶喘一步沒踩穩,木底的靴子便在帶着青苔的磚石上一滑,人就向後摔了下去雙臂揚在空中,慘叫聲剛要出口,後背便被穩穩的托住

重站穩了腳,差點從城上跌回城下的張儉心有餘悸的回頭,一名三十多歲、臉頰上刺了字的軍校正伸手扶着他

「韓指使,多謝了」張儉沖着那名軍校點了點頭,出聲道謝

「韓寶不敢當,只是伸伸手而已」軍校語氣平淡,並不為賣了經略使機宜文字一個人情而興奮見張儉站穩了,便收回了手,視線也越過張儉,投向了已經站在雉堞后折可大背上

張儉得了提醒,連忙轉身往折可大那邊去,韓寶也跟了過去

來到折可大的身邊,扶著城牆的雉堞向外望去,有一樁顯而易見的事實出現在張儉的面前

太原城外已沒有了之前幾日的喧囂,雖然還能看到契丹騎兵的活動,但數量明顯減少了許多

之前就算是分頭去鄉里打草谷,也沒見城外的遼軍少於萬數,依然是旌旗招展,人馬如海可現在,就像是收割過了的麥田,變得稀稀落落起來

「遼兵當真退了」猶喘著氣的張儉一下挺直了腰,驚喜到忘了闔上張開的嘴,想不到當真不是誤報

只是張儉的喜悅沒有傳給他的同伴,折可大臉上看不見分毫喜色,向著城外的一處眯起了眼,聲音依然低沉:「沒走乾淨」

幾處城門之外,依然有着為數不少的契丹騎兵盯視可以說,太原城還是處在被封鎖之中以城中的軍隊數量,不付出大的代價,還是很難突破這樣的封鎖

「好歹是少了」張儉笑着說道圍城的軍隊少了就是少了,而且既然遼軍主力已經離開,城下的這些當也只是殿後的軍隊而已,不會逗留太久

折可適卻仍沉着臉、鎖著眉,心事重重他左右回顧,周圍官兵們的臉上都是一幅如釋重負的神情,與張儉一模一樣他輕聲一嘆,終究還是少有人能多想一想

「王知府可以少念幾句阿彌陀佛了」張儉雙手合什,卻是沒什麼虔誠的笑說着

折可適皺了皺鼻子,想笑,卻笑不出來,嘴角扯出的紋路填滿了苦澀的味道

太原府的王府尊在北虜圍城的十幾日間,整日價的只知念叨著阿彌陀佛,求着佛祖保佑援軍能按時抵達,卻沒有在城防上作出多少作用

在折可大的眼中,這兩年王.克臣在太原府的治政其實也能算得上中上水平,只是因為有韓岡在前做對比才顯得口碑不足不過遼軍一來,便把他不擅應對兵事的缺點給暴露出來了,舉措多誤,無力安定人心,現在都沒看出來遼人離開究竟是為了什麼,終究是狗肉不上席面

「還是拜託王府尊多念幾句屙屎豆腐」一直沉默著的韓寶突然開口,「遼賊可是奔援軍去的」

「什麼?」張儉的神色陡然一變,一下楞住了

韓寶望着城外:「遼賊移動的方向是南方,如果僅僅是打草谷,不會出動這麼多人不會集中在一個方向只可能是為了援軍」

張儉終於反應過來,蒼白著臉望向折可大

折可大點頭:「韓指使說得沒錯」

張儉如同從天堂落到了地獄以他的才智其實應該能看得出來,但遼軍主力的離開,彷彿是搬走了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放鬆之餘就只剩下一份狂喜了

現在回過神來,頭腦重運轉,終於發現局勢並沒有好轉,甚至是為險惡遼人既然肯定是為了援軍去的,那麼只要他們能擊潰了北上的援軍,太原自然也逃不過甚至局面會比之前差,援軍慘敗+失去了信心的太原城,都不用遼軍費力氣去攻打了

「不用擔心」折可大眼瞳中閃爍著光芒堅定如鋼,「這是韓樞密故意將他們引走的」

「為何如此說?」張儉連忙問

折可大一笑:「知兵如韓樞密,為什麼會公然聲稱二十日援軍必至?就是為了讓遼人記掛着援軍啊」

憑藉蛛絲馬跡,折可大幾乎可以確認,遼人之所以會南下完全是韓岡是拿自己做餌,硬生生的把遼軍給吸引走的

張儉的心情平復了一些,但折可大的又一句話,又讓他難受起來:「但打仗的事,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意外,依然的做好準備」

張儉苦着臉,只聽得韓寶也在旁幫腔,「府尊要念屙屎豆腐,沒多少時間,還請機宜和通判趕快整備城防才是」

折可大看着韓寶,眼中不掩欣賞

這是他這段時間認識的朋友,雖然僅僅是尚未入流的底層武官,但一個手握三百多士卒的實職指揮使,在現在的太原,地位已經很不低了而且眼光頭腦都不差,是個難得的人才,如果再歷練一下,不是不可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將領

張儉此時已經收拾好心情,不再一驚一乍,必要的城府還是有的最壞的局面也不過是恢復之前的情況,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何況兩名武夫在前,他也不想太丟文官的臉

「韓指使似乎不太喜歡佛門啊」張儉低聲問著折可大,他刻意岔開話題,好讓自己能留下一份顏面,「是不是通道門?」

從韓寶說話的口氣中,張儉能很明顯的聽得出來他對佛家的不屑很少能見到軍官對佛門這般厭惡的,這讓張儉有了幾分好奇

折可大同樣低聲:「他未過門的渾家曾給個賊禿佔了,怎麼可能喜歡和尚?」

韓寶見兩人開始說私話,便立刻挪遠了,走到了十幾步外等候

張儉放鬆一點:「他是因為這件事犯了法才入軍中的?」

折可大眉一挑:「怎麼看得出來?」

「當然看得出來,臉上的金印不一樣」張儉微微一笑,「以他方才的脾氣,當也不會隱忍」

「原來如此」折可大點了點頭

除了少部分特招的效用士,絕大部分士卒入伍時都會被刺字刺字有刺鬢角的,也有刺額邊的,還有一些鄉兵弓箭手是刺字在手背上,當然,刺面頰的也不少這不僅僅是身份的標誌,同時也書名了隸屬和番號

犯法刺配軍中的罪囚同樣要刺字,不過金印的形狀、文字和位置跟普通的士兵一看就有區別輕罪的還好,跟士兵同樣都是刺小字,盡量在臉頰的邊緣,以求不毀人容貌但重罪的罪囚——流配千里以上的基本上兩邊臉頰額頭上直接刺了強盜二字的配軍,營里正好就有幾個這些都是給官府捉了之後,幸運的被赦免了死罪的強盜,在軍營中臟活累活都少不了

韓寶臉上的刺字就是最典型的刺配罪囚才有的金印,不像有些士兵的刺字,遠遠地看起來,還有幾分像刺青圖案

其實刺青在世間是尋常事,夏天的時候到市井中走一圈,很容易就能發現有很多男子身上有着花式各異的紋身周太祖郭威的脖子上就刺了一隻雀,所以人稱郭雀兒折可大身上其實也有,就在胳膊上,但只有個粗糙的輪廓

少年時的折可大曾經做過幾天紈絝,跟他的十六叔折克仁以及十幾個年歲相當的玩伴橫行街市鄉里,甚至還相約去刺了青不過好一點的紋身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剛剛刺了一個虎頭的外廓過來,一回去便給拎去祠堂一頓好打,接下來自然就沒有然後了

「那和尚最後怎麼樣了?」張儉問著

「那賊禿給削了子孫根,只是沒入宮的運氣,當天就咽了氣」

聽到韓寶是從哪裏下的手,張儉身子就是一抽,雙腿也下意識的夾.緊了一點:「殺人?」

「殺個」折可大正道,他當日聽到韓寶當兵的原因之後,只覺得解氣得緊

「那時當還沒有自首減二等的敇令」

張儉對刑名認識非淺,甚至曾有過去考明法科的打算——本就是低人一等的蔭補出身,若再沒幾分拿手的活計,在官場中也是混不好的——律令、編敇、案例或許還不能倒背如流,可當今天子頒佈過的最有名的一條律令,他不可能不知道

在自首減二等論法的敇令實施前,只要定了是故殺,再情有可原也當是絞刑,除非遇上大赦,或許還有那麼一分可能免死

「論理是死罪的,不過當時的縣尊看他是條好漢,殺的又是在理,就批了個失手誤傷」

誤傷致人死地,就是流刑了張儉點點頭:「倒跟狄武襄有幾分相似」

狄青也是傷人犯法,受刑后被收入了軍籍不過據說那不是狄青本人犯下的過錯,而是幫他的兄長頂罪,而且人也沒死,後來給救下來了

「狄武襄軍中可沒什麼人能比得上,但也算是條好漢了」

折可大很看好韓寶,想將他拉入自家方才多說了兩句,現在就警醒了起來只盼著張儉能將韓岡看低一點——畢竟是罪囚出身,文官尋常連武夫都看不起,何況罪囚出身的軍漢?

罪囚或在牢城中幹活,或直接就歸入軍中,同樣被刺字軍漢跟罪囚在世人眼中就成了一類他們這些將門出身的還好,世代從軍能做到指揮使或是都頭的也還說得過去,可普通的士卒根本就等同於賊配軍

當然,對從軍的的看法也分地方在窮困的邊疆,吃官糧拿官餉是門絕好的營生但在內地,可就是避之猶恐不及的惡差,正常士卒想要離開軍隊,甚至必須從族中找來一人頂替他的位置

太原乃是富庶之地,說起來是國之重鎮,河東的核心,不過百多年不聞烽煙,赤佬的地位自然不高罪囚出身的赤佬就不用說

「且不說那一干敗人興的賊禿了」折可大說道,「遼賊的主力既然南下了,就需要有人出去打探詳情,究竟是勝是敗」

張儉也點頭道,「若是韓樞密勝了,那麼正好痛打落水狗若是不幸有失,也能提前一步得到消息,警戒城中,以防有人謀圖不軌」

「多半能贏」折可大正道:「如果韓樞密當真能在南面的太谷縣附近抵擋住遼軍的攻勢,甚至不求擊敗遼軍,只要能拖住這一支兵馬,待各路援軍趕來,蕭十三便是必敗無疑,他手下的幾萬人馬甚至有全軍覆沒在河東的可能」

「只要韓樞密能做到」

「當然能」折可大對韓岡有着絕對的信心,毫不猶豫的斷言,「韓樞密肯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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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的第五卷六五之卷——汴梁煙華第32章金城可在漢圖中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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